深夜,23:47。
林知衡的公寓书房里,光与暗正在开展一场“疯狂派对”。
唯一的光源,是书桌角落那盏祖父留下的老式金属台灯。
台灯有着沉重的铸铁底座和可调节角度的鹅颈灯杆,蒙着淡黄色布罩的灯泡本应该散发出温暖的柔光,此刻却像一颗濒死的恒星。
“滋啦……滋啦……”
刺耳的电流噪音伴随着灯光的明灭闪烁,每一次熄灭,黑暗便在一瞬间贪婪地吞噬整个房间;每一次亮起,惨白的光线便将林知衡的脸,以及那桌角堆积如山的旧电路板和维修工具映得发亮。
光与暗交织在一起,沉浸在自己圆舞曲的艺术当中。
“滋啦——啪!滋啦——啪!”
灯光又一次彻底熄灭,持续了令人窒息的五秒。
“啊——!”林知衡终于忍无可忍,压抑的低吼从喉咙里挤出。
他猛地抬手,用指关节狠狠地敲打在冰凉的灯座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破灯!早该扔进废品站了!”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那头在熬夜和“不灵光”的灯光折磨下早已炸成鸡窝的深棕色卷发。
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不断跳动着,一份关乎下周部门预算的重要分析报告才完成了三分之二。
这盏承载着他童年记忆的台灯,此刻却成为了压垮他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数据证明,维修此故障灯具的预期时间成本与成功率成反比,采购新品是效率最优解……”林知衡喃喃自语着,手指带着泄愤的力道点开了手机上的“拼夕夕”。
屏幕的白光刺破间歇性的黑暗,使林知衡的双眼瞬间短暂失明。
可他并没有管这些,指尖在搜索框飞快输入:“复古 金属 工作台灯”。
页面刷新,跳出的价格让他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三位……数?”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这是明抢钱啊!这破灯当年百货商店也才卖几十块!”资本主义的獠牙在“复古情怀”的包装下显得格外狰狞,血淋淋的数字无情地嘲讽屏幕前的“穷鬼”。
他手指滑动,果断放弃“情怀”,转而搜索:“万能LED灯座 通用型”。
这次跳出的结果亲民多了。花花绿绿的灯座图片,几十到一百出头的价格区间,各种“即插即用”“轻松替换”“十年保修”的推销用语扑面而来。
林知衡几乎没有犹豫,点开一个销量最高的,将那个看起来像白色飞碟的塑料灯座加入购物车。指尖悬停在那个湛蓝的“立即支付”按钮上方,只需要零点几秒的确认,这恼人的频闪、刺耳的噪音、以及祖父遗物带来的道德包袱,似乎就能一键解决。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数据证明,维修的时间成本和潜在风险远高于直接替换。”他在心里默念着,试图说服自己,“爷爷的工具箱?让它继续在角落积灰好了……”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决定性的按下时——
“喵。”
一声短促的猫叫,在书桌的另一角响起。
林知衡动作一滞,循声望去。
在忽闪的台灯光线下,占据着书桌唯一一小块干净角落的阿加莎,慵懒地缓缓抬起了头。
她的爪子指向房间角落的一小块东西——赫然是昨天他从废品站捡回来的一块报废的主板。
“废物利用啊喵!”阿加莎清晰冷静的声音响起,盖过了电流的噪音,“你不是技术宅吗?”
她伸出粉嫩的右前爪,拨弄着密密麻麻的排线:“这小东西,改改就能塞进你那破灯座里当新的触点,比花钱买那塑料垃圾强一百倍喵!”她抬起头,绿眼睛盯着那盏发癫的台灯。
林知衡彻底愣住。
他看看一脸自信的猫,看看手边报废主板上完好的USB模块,最后看向了灯座,一个荒诞的念头油然而生。
“你……让我用这个……修灯?”林知衡迟疑地摆弄着手中的主板,职业病瞬间被激发,“呃,尺寸适配度低于30%……结构差异过大……电流负载需重新计算……改造风险率预估超过65%,存在短路、过热甚至……”
他滔滔不绝地分析改造中的技术难点,试图用数据说服自己和阿加莎,但阿加莎只是不耐烦地用尾巴扫了下桌面,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喵嗷!数据只是一种工具,不是生活的枷锁!试试会死喵?还是说你工具箱里那些老家伙是摆设?”
语毕,她的绿眼睛瞥向了桌角一旁敞开的爷爷留下的工具箱。
“……行吧。”林知衡像个泄气的皮球,放下了手机,“试试就试试(逝世)……炸了正好换新的……”他一边嘟囔着,边拿出了工具箱里的十字螺丝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当林知衡拧下最后两颗生锈的螺丝后,沉重的铸铁底盘被掀开。一股混合着铁锈味和陈年绝缘材料老化的怪味扑面袭来。
“咳咳……爷爷,您这老伙计肚子里估计存货不少啊……”他皱着眉靠近察看。
“窸窸……沙沙……”
细微的摩擦声从灯座深处传来。
林知衡顿时汗毛倒竖了起来!
下一秒,一道黑褐色的油亮影子,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电线缝隙窜出,直扑林知衡握螺丝刀的手!
“卧槽——!小强!”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过天际,恐惧本能的支配了身体的动作!
林知衡想都没想,条件反射一样扔下沉甸甸的螺丝刀,将巴掌举过头顶,似要让这一击击碎星辰,朝着已经爬上他手背的蟑螂狠狠降下神罚。
“孽畜受死——!”
就在手掌尖即落在 “可癌的双马尾”上的瞬间——
“嗖——!”
一道橘黄色的闪电比手掌更快!
“非攻懂不懂喵?蠢货!”阿加莎的呵斥与动作同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准无比地拍击在蟑螂那油亮的背甲上。
“噗!”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没有碎裂,没有恶心的汁液飞溅。小强如同被施了定身加眩晕术,六腿一僵,瘫软不动了。
被“肉垫如来神掌”直接拍晕!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靠,疼死了!”林知衡没有收住自己的“如来神掌”,重重地拍打在自己的另一只手上。
阿加莎看都没看“战利品”一眼,低头叼着小强的其中一根“双马尾”,动作极其轻巧。
在林知衡的注视下,阿加莎叼着“俘虏”跳上了窗台,用爪子扒开纱窗的缝隙,将小强扔出了窗外。
黑褐色的身影融入了夜雨,不见了踪影。
阿加莎淡定地收回了爪子,关上纱窗。她转过身,绿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林知衡:“看清楚了吗?它只是迷路的房客,罪不至死喵。驱逐出境即可。这就是‘非攻’喵,懂?”
林知衡:“不是?这可是蟑螂,蟑螂啊!你能放过一个整天躲在你的鱼罐头里偷吃,还顺带传染病毒的不可名状之物吗?”
阿加莎犹豫了一下:“那……确实不会喵……”
“孔子说过——”林知衡终是搬出了自己最与其不共戴天的哲学,“‘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照这么看,我就应该拍死它。”
正当林知衡觉得自己抓住了阿加莎的“小辫子”时,局势迎来了大逆转。
“哼哼,你所预设的是一种‘躲在鱼罐头里偷吃,还顺带传染病毒的不可名状之物’,可这并不是指蟑螂啊喵。蟑螂对于我来说无毒无害,留它一命又何妨喵?”阿加莎摆弄着自己尾巴,露出得意的神情。
“你……哎……我不跟一只动物计较。”林知衡一时语塞,继续手头上的工作。
书房重归“滋啦”的频闪,气氛微妙地改变。
林知衡开始尝试改造台灯,用万用表测电压,用细砂纸仔细打磨触点,技术宅模式完全启动。
阿加莎则蜷缩回角落,半眯着眼睛,尾巴尖偶尔轻摆。
一段时间过后, “台灯改造计划”成功。林知衡屏住呼吸,正准备焊接上最后一条连接线——
“咔嚓——!”
窗外,惨白的闪电撕裂雨夜,头顶炸开了恐怖的雷鸣。
“轰隆隆——!”
窗户玻璃开始嗡嗡作响!
“啪嚓!”
频闪的老台灯和笔记本屏幕瞬间熄灭,书房再一次陷入绝对的黑暗领域。
“靠——!”绝望的惨叫声只比刚才更甚。
“就差最后一点,最后一点啊!”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手机。
绝对的黑暗放大了林知衡的听觉。
雨声,呼吸声,和……角落里细微的动静。
阿加莎站了起来。
“嗒。”肉垫踩上木桌的声音。声音并没靠近,而是走向了窗台。
接着,在黑暗中,一个声音响起:
“呜——喵~~~”
悠扬而低沉的猫叫。阿加莎对着窗外混沌的雨夜发出“原始的”呼唤,尾音在雷声的余韵中颤抖。
叫声落下帷幕,轻盈落地声。
林知衡正不断摸索手机,突然感觉到阿加莎跳回了桌面。紧接着——
一点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微光,如同风中残烛,在他的手边亮起。
林知衡猛地扭过头。
光源来自于桌角那块爷爷组装的矿石收音机的旧主板。主板边缘的LED灯,正闪烁着微光!微光点点,恰好落在他准备焊接的触点位置!
此刻,林知衡的呼吸都慢了下来。
“爷爷?是……是您老人家吗?”
没有回应……
没有时间思考了!福至心灵!
林知衡抓紧电烙铁,烙铁尖精准点落。锡丝融化,银亮的焊点如星辰般滴落在线路上。
移开烙铁瞬间——
“噗。”
微弱的LED灯光彻底熄灭。
书房重归黑暗,只剩下雨声和心跳声。
当林知衡摸索着推上电闸时,光明重临人间。
他手心冒汗,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改造好后的”老台灯上。带着朝圣般的庄重,手指微颤地按下开关。
“啪嗒。”
清脆的轻响。
没有“滋啦”。
没有频闪。
温暖的鹅黄色光芒从灯罩里倾泻而出,洒在了书桌上。光线温润柔和,宣告着老灯的新生!
改造——成功!
林知衡呆呆地站在灯光下,指尖轻拂过冰凉带又带有磨痕的铸铁灯柱,触感连接童年的记忆。
“……谢谢爷爷。”他低声说道,声音沙哑,然后将目光转向阿加莎,“……也谢谢你,阿加莎。”
阿加莎停下了舔爪。她没叫,只是站起身,迈着猫步走到林知衡手旁。蓬松柔软、带着体温的大尾巴,如轻柔的羽毛掸子,带着不易察觉的亲昵,轻轻扫过他的手背。
痒痒的,暖暖的。
林知衡抚摸着阿加莎,暖流蔓延全身,无声地笑了笑,坐回了椅子上。
窗外的雨细密地敲打着玻璃,书桌的一角被温暖新生的灯光笼罩,静谧的二人小世界,唯留下键盘的敲击声与低沉呼噜声。
白光映着林知衡专注的侧脸,在报告末尾,屏幕上光标移动,在备注栏上敲下一行小字:
解决方案成本核算:
物料:废弃智能手机主板 x1 (USB-C接口模块拆解利用)
直接费用:¥0.00
工时:约45分钟
附加价值:无价
回车。林知衡端起凉水喝了一口,目光扫过小字,然后落在了灯光下阿加莎安静的睡颜上。
灯光无声,却道尽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