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阳光包裹着花园，花香慵懒地弥漫。
就在三人享受着这片静谧的小天地时，一片不合时宜的不速之客，毫无征兆地从东南角的天际线快速飘了过来，迅速遮蔽了太阳慷慨的馈赠。
天空骤然暗淡了几分。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带着蛮不讲理的气势，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干燥的泥土**着水分，一股浓烈的土腥气伴随着花香充斥着空气。
“哎呀，这雨的性子可真急！”陈婆婆的声音依旧带着那份令人心安的从容，“知衡，快帮婆婆把凳子和小桌搬进亭子里！阿加莎，好孩子，快进来躲躲雨！”她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收拾起地上的剪刀。
林知衡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搞了个措手不及，大脑仿佛系统宕机了，只剩下本能的慌乱。
直到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打在他的身上，林知衡才缓过劲来，开始搬动凳子和桌子。
“阿加莎！”他有些狼狈地抬头，突然想起阿加莎很害怕水。想要寻找那道橘色的身影，但雨水已经顺着他的发丝流进了眼睛里，视线一片模糊。
然而，他预想中那个会像受惊猫咪一样窜进亭子的身影，此刻却做出一个完全相反的动作。
只见阿加莎非但没有躲避，反而像一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猫，轻盈地后退两步，然后一个灵巧的跳跃，稳稳地跳上了花园边缘那道矮墙。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双马尾，湿漉漉的发丝黏在她光洁的脸颊和脖颈上，衣服也迅速晕开深色的水渍。
她微微张开双臂，仰起脸，任由冰冷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身上，这场景不禁让人想起《肖申克的救赎》的电影海报。在猛烈的雨中，她碧绿的眼眸却亮得惊人，闪烁着惊喜。
“哇哦——！”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兴奋的惊叹，“‘河流’，它真的来啦喵！”她猛地低下头，雨水顺着发梢滴落，看向了亭子边的那个狼狈身影。
“林知衡！”她清脆的声音穿透了嘈杂的雨落地声，“看你的脚下！低头看喵！”
林知衡下意识地低头。就在他脚边不到半尺的地方，从花园高处汇聚流淌下来的雨水，已经形成了一条汩汩流动的小溪流，正欢快地冲刷着亭子边缘的石阶，卷走几片零落的花瓣。
“雨！水流！被冲刷的花瓣！”阿加莎的声音在雨声中逐渐拔高，“甚至你身体里面的小心脏……每一秒！每一秒都在变！都在流走喵！”她伸手指着亭子的顶棚，“你以为躲进这个木头棚子底下，就跳出这条‘河’了？大错特错了喵！”
她的目光扫过林知衡手中那块平板，嘴角勾起一个顽皮又挑衅的笑容。
“与其费劲想怎么精密处理你的‘数据’来提高精确度，妄想‘冻住’这条河，”她微微张开双臂，做了一个拥抱大雨的姿态，“不如多学学我——，痛痛快快地感受一下这流动的、活生生的世界喵！这才是真正的‘存在’！”
冰凉的雨水顺着林知衡的脖颈，滑进了衣服里，沿着背部一路向下，带来一阵令人战栗的寒意。
这感觉如此的直接，如此的粗暴，如此的……真实。
这种感受完全不同于平板屏幕上那些抽象的、可以被修改删除的曲线和数字。他抬起头，视线穿过朦胧的雨帘。
眼前，一株株月季在狂暴的雨点中剧烈地摇曳着，纤细的枝条被不断拉扯弯折，娇嫩的花瓣被无情地击打、零落。
然而，在那看似近乎于“凌驾”的状态下，没有一株月季选择逃避，整个花园透着一股柔韧而顽强的生命力，仿佛在无声地呐喊着，要与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抗争到底。
“年轻人啊，有活力是好事啊……”
亭子里，陈婆婆正安静地站在那里，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洞悉一切的笑容，仿佛这场倾盆大雨不过是花园里一次寻常的“浇灌”。
矮墙上，那个橘色的身影傲然挺立着，张开的手臂，像是对这混乱无序的“流动”最坦然的接纳。
一种奇异的平静感，如同温热的泉水，悄无声息地从林知衡被雨水打湿的脚底升起，迅速蔓延过冰冷的四肢。之前那种计划被打乱的烦躁和焦虑，在这雨水的拍打下悄然不见了踪影。
他就在这条河里。
他一直就在这条名为“变化”的河流里，从未离开过。
……
阵雨来得快，去得也任性。仿佛天空只是打了个喷嚏，就迅速恢复了平静。金色的阳光迫不及待地倾泻而下，给大地铺上了生机与希望。泥土、青草和花香混合的气息蔓延，每一片叶子，每一片花瓣，都挂满了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如同无数细碎的钻石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来，喝口热的，暖暖身子，去去寒气。”陈婆婆把杯子递给湿透的林知衡和阿加莎。阿加莎接过杯子，立刻用双手紧紧捂住，感受着那份暖意。
“这茶里的花瓣啊，”陈婆婆看着杯中沉浮的浅粉色干花瓣，“是上个月开得最饱满的那一批摘下来的。现在啊，它们换了副模样，泡在水里，舒展开，继续陪着我们说说话，暖暖手哩。”她轻轻向杯中吹了口热气，花瓣在淡粉色的茶汤里轻轻打着旋儿。
林知衡的双手捧着温热的搪瓷杯，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暖意。他抬起头，望向亭子外，雨后的花园焕然一新，月季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娇艳，与咄咄逼人的叶片交相辉映。
他忽然明白了陈婆婆那份从容从何而来。她并非无视变化，也非听天由命，她是读懂了这片小小天地里无声运行着的“道理”，那隐藏在花开花落、云卷云舒背后的韵律。她只是顺应着它，如同农民顺应着节气播种。
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涌了上来。他放下茶杯，拿起平板电脑，用卫衣还算干燥的袖口，随意地擦了擦屏幕表面的水渍。然后，他举起平板，对着亭子外那个雨后焕然一新、生机勃勃的花园。
“咔嚓。”
没有测量焦距，没有调整参数，没有考虑任何的构图法则。
只是简单地按下快门。
屏幕上，映出一片充满阳光和色彩的鲜活世界。数据？模型？此刻都被这纯粹的、流动的光影冲刷得干干净净。
阿加莎正用陈婆婆递给她的一块干毛巾胡乱擦了几下，就把毛巾搭在了脖子上，端起面前那杯花茶，鼓起腮帮子，小心翼翼地吹着气。
“呼~舒服多了喵！”她满足地叹了一声，小口饮下温热的花茶。
“这雨后的花园，”她斜睨了一眼林知衡手中的平板，语气是平常的、带点小得意的嫌弃，“比你平板里那些干巴巴的、僵死的数字，生动活泼一万倍都不止喵！”
说完，她放下茶杯，很自然地往林知衡旁边的空凳子挪了一步，坐了下来。
林知衡的身体僵住了那么一瞬，但他没有转头去看，只是握着温热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旁边，是散发着淡淡花茶香气的阿加莎。他不再试图去测量光斑移动的速度，不再去思考这光影变化是否符合某种物理模型。
他只是感受着。
感受着茶杯传递到掌心的、流动的温度。
感受着雨后空气里弥漫的、流动的生机。
感受着身旁那若有若无、带着水汽的的肌肤接触——那是另一个鲜活生命无言的亲近。
时间，或者说那名为“变化”的河流，从未如此清晰可感，又从未如此令人心安地流淌过。
那台平板，被他随手放在了陈婆婆的小木桌上。一滴残留的雨水，沿着它冰冷的边缘慢慢汇聚，拉长，最终挣脱了束缚，“嗒”地一声轻响，滴落在陈旧的木纹上，留下一个转瞬即逝的圆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