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小区的地下室入口处。
沉重的铁门虚掩着,门轴发出“嘎吱嘎吱”声,令人听后牙齿发酸。一股混杂着浓重湿霉味、陈年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有机物腐烂的气息,瞬间袭向了门外四人的面门。
林小雨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左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口鼻,右手则抱住了林知衡的胳膊,脸色惨白。她求救般地看向林知衡,嘴唇哆嗦着:“哥……我们……我们真的要下去吗?下面……下面会不会有……”
“放心,小雨,鬼的存在是没有data证明的。”林知衡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本能的抗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可靠,“有我在,还有……阿莎。”他看了一眼身边的阿加莎,眼神里透露着一丝请托之意。
阿加莎此刻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道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铁门。
“喵……有趣的洞穴深处。”她小声嘀咕了一句,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有纯粹的好奇,甚至还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兴奋。
“嘎——吱——哐啷!”
更大的锈蚀摩擦声在寂静的楼道里炸开,伴随着门板撞在内部墙壁上的闷响,一股更加浓郁的如同下水道一样的腐朽气息如浪潮般席卷而来。
“咳咳咳……”林小雨被呛得连连咳嗽,眼泪都快熏出来了。林知衡与小张也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
门内,是望不到底的黑暗,只有几缕微弱的光线,勉强能看出地底的大致轮廓——堆积如山的废弃家具蒙着一层厚重的灰尘,缠绕着破旧编织袋的管道像僵死的巨蟒盘踞在角落,地面上到处散落着垃圾碎片。
“开……开灯啊!”小张的声音有点发颤,伸手去摸墙壁。
“啪嗒。”林知衡找到了入口处的开关。一盏忽明忽暗的白炽灯在头顶亮起,昏黄的灯光仅仅照亮了门口方圆几米的范围,反而让更远处的黑暗显得更加恐怖。
“就……就这照明?”小张的声音带着哭腔,“比我老家地窖还黑!”
林知衡没理会他的抱怨,打开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光线所及之处,灯影如柱,灰尘乱舞。地面湿漉漉的,空气冰冷又刺骨,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潮湿气息。
“通风口在那边。”林知衡大致辨认了一下方向,指向了左侧深处一个更加黑暗的角落。“跟紧我,注意脚下。”
他率先迈步踏入这片“洞穴”,脚下传来踩碎不知名硬物的“咔嚓”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林小雨像只受惊的小动物,死死抓住林知衡的衣角。
小张则手忙脚乱地打开了自己的手机电筒,试图增加点安全感。光束在黑暗中乱晃,反而将那些扭曲的阴影投射到墙壁和堆积的杂物上,张牙舞爪,变幻莫测。
“哒……哒……”滴水声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不断敲打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
“窸窸窣窣……”像是老鼠在穿梭时发出的声音。
“妈呀!”小张的手机灯光不断乱晃,“鬼啊!”
“闭嘴!胖子!”林小雨带着哭腔低吼,更加用力地抓紧了林知衡的衣角。
“喵,一惊一乍。”阿加莎一脸无奈。她完全没有使用任何照明设备,动作轻盈敏捷。她偶尔会停下来,歪着头,似乎在倾听或观察着什么常人无法感知的细节。
“看吧,”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真实的‘洞穴墙壁’,又脏又乱又难闻,和网上那些被渲染得无比恐怖的‘影子’,根本就是买家秀和卖家秀的区别喵。”她踢开脚边一个散发着酸臭味的塑料瓶,“柏拉图没说错,现象界只是理念界的破败摹本,充满瑕疵和混乱喵。”
“阿莎妹子!你……你都不怕的吗?”小张举着灯,疑惑地看着阿加莎在黑暗中闲庭信步的样子。
“怕?”阿加莎回头瞥了他一眼,“未知才更值得警惕。已知的脏乱差环境,有什么好怕的?恐惧大多源于想象力的过度发挥,比如某些人脑补的‘凶宅历史’喵。”
终于,林知衡的光束锁定了目标——墙壁靠近天花板的位置,一个锈迹斑斑的方形铁皮通风口——正是小雨视频背景中那个“灵异身影”出现的位置,下方堆放着几个鼓鼓囊囊的破旧袋子和一些断裂的PVC管道。
“就是这里。”林知衡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回荡,“角度吻合。视频里那个模糊的‘人影’区域,实际就是这堆杂物在特定光线角度下投射的复合阴影区,加上通风口边缘的锈蚀和灰尘形成的视觉干扰。”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机对着现场拍照取证。
“可……可是视频里它好像动了一下……”林小雨躲在林知衡身后,声音依旧颤抖,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黑黢黢的通风口。
“动态模糊,小雨。”林知衡耐心解释,“视频是连续帧,在快速播放时,光影的轻微变化、镜头本身的微颤,加上低劣的压缩算法,很容易在暗部产生类似‘蠕动’的错觉。就像……”
“就像你看久了云,会觉得云在动。”阿加莎接下话茬,“或者看久了洞壁上的影子,会觉得影子活了。本质都是感官和大脑的‘合谋欺骗’喵。”
“阿莎妹子,你发现什么了?”小张也凑了过来,举着灯往通风口里照,可惜里面依旧是一片漆黑。
阿加莎没有回答,眉头微微蹙起。她绕着那堆杂物走了半圈,突然间,她毫无征兆地蹲下身,然后猛地向上一蹿!动作轻盈得不可思议,一只手抓住了通风口下方的管道作为支点,另一只手闪电般地探入了通风口内侧深处!
“阿莎!小心!”林知衡吓了一跳,手电光立刻照了过去。
只见阿加莎大半个手臂都伸进了通风口,在里面摸索着什么。几秒钟后,她手臂猛地向回缩,人落回地面,整个过程干净利落。
阿加莎摊开的手掌心里,躺着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金属小玩意儿。它结构精巧,一端是微小的镜面碎片,另一端连接着被扯断的细如发丝的金属线。
“喵!看这个!”阿加莎的声音带着一点兴奋,“这像不像……超迷你的摄像头?或者……某种特制的反射镜片?”
“卧槽!真……真有东西?!谁装的?拍小电影吗?”他脑洞大开,语出惊人。
林小雨也忘记了害怕,凑近了些,看着那个迷你版的金属装置,脸上满是错愕和茫然:“这……这是什么?谁放进去的?”
林知衡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小装置,放在掌心里仔细端详,又抬头看向那个黑黢黢的通风口内部:“这不是摄像头,没有数据接口和发射模块。更像是一个经过特殊角度打磨的反射镜片,固定在某个位置……它的作用……”他用手电光模拟不同角度照射进通风口内部的光,“可能是将远处某个隐蔽光源的光,通过特定角度反射到镜头里,在特定帧数下形成瞬间的光斑变化,叠加在原本的阴影上,就造成了‘影子移动’的错觉!”
“人为的?”林小雨失声叫道,恐惧被愤怒取代了一部分,“有人故意害我?!”
“喵,一个影子是物理光影巧合被有心人利用,”阿加莎拍了拍手上的灰,“另一个影子是纯粹画在洞壁上的假画。”她指了指小张手机屏幕上那张“历史档案照片”,“躲在洞穴后面画画的家伙,很狡猾嘛。”
“对对对!照片!”小张这才想起这茬,连忙调出那张“证据”,“妹子,林哥,快看看这个!也是假的吧?肯定是P的!”
林知衡将那个装置小心收好,接过小张的手机,再次放大那张模糊的“历史档案照片”。这次有了明确的方向,他看得更加仔细,指尖最后停留在图像上的某处。
“这里清晰度不对。这种‘泛黄’效果和纸张纹理,用现代高精度扫描仪翻拍旧照片也能做到,但……”他指着照片上“确认死亡”那几个手写字迹边缘极其细微的像素过渡,“这里的锐化痕迹太刻意了。还有这个角落的阴影,光影角度和现代数码照片的特征高度一致,和真正老照片的自然光感有细微差别……更重要的是,”他调出手机里刚刚拍下的、真实的通风口附近墙壁照片进行对比,“照片背景里这个管道阀门的位置和形状,和我们现场看到的,有大约五度的偏差。伪造者显然没有实地考察过,或者考察得不够仔细。”
他下了结论:“这张照片,99%是用PS制造的赝品。伪造者技术不错,但细节还是露了马脚。”
“喵~”阿加莎满意地点点头,“一个影子是物理把戏,一个影子是数字涂鸦。躲在洞穴后面画画的家伙,很狡猾,但还不够完美喵。”她看向林知衡,眼神里带着一丝“孺子可教也”的赞许,“那么,尊敬的‘哲人王’预备役,接下来,我们该去揪出那个躲在阴影里画画的小丑了喵?”
“哲人王?”小张一脸懵。
“柏拉图认为,混乱的洞穴需要掌握真理的哲学家来引导,谓之‘哲人王’。”阿加莎随口解释,目光却看向林知衡,“喏,这位正在努力挣脱枷锁、带领我们看清影子真相的,勉强算个见习喵。”
林知衡并未理会她的调侃:“是谁?动机是什么?物业的人?还是外面的人?怎么接触到这里的?”
问题接踵而至。
小张此刻热血沸腾,刚才的恐惧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即将揭示出“真相永远只有一个”的亢奋。
“我知道了!”他一拍大腿,震得身上的肥肉都晃了三晃,“肯定是竞争对手干的!他们最近被小雨抢了不少风头!那个运营总监上次还阴阳怪气!看我这就发动粉丝,全网曝光他们!让他们尝尝网络暴力的滋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撸起袖子,掏出手机就要编辑小作文,脸上闪烁着“键盘侠出征,寸草不生”的光芒,典型的洞穴囚徒思维——用影子对抗影子。
“不行!”林知衡厉声喝止,“在没有确凿证据指向具体对象前,你这就是制造新的谣言!是网络暴力!只会让舆论更加混乱!”他的声音显得格外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们需要的是证据链,是法律途径!不是以暴制暴!”
阿加莎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喵,柏拉图认为,‘哲人王’要用真理的光芒去引导和说服洞穴里的人,而不是用暴力和谎言去压制影子。否则,和那些画影子的囚徒有什么区别?林‘见习哲人王’,你的选择很柏拉图喵。那么,引导的下一步呢?”
就在林知衡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引导”时,一阵突兀的、带着强烈节奏感的手机铃声,如同平地惊雷,在死寂的地下室里猛然炸开: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小张那部手机,此刻屏幕正疯狂闪烁着,嘹亮的广场舞神曲铃声在地下室里被无限放大,震得人头皮发麻。
“卧槽!”小张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原地一蹦三尺高,林小雨也吓得惊叫一声,再次死死抱住了林知衡的胳膊。
阿加莎也被吓了一跳,随即一脸嫌弃地看向小张,那眼神似乎在说“怎么现在还有人用这么老土的铃声(不过洗脑是真的)”。
林知衡也被这魔音灌耳震得脑仁疼,但他还是第一时间看清了屏幕上跳动的来电显示——【陈婆婆】。
他一把抓起那部还在引吭高歌的手机,按下了接听键:“喂,是陈婆婆吗?”
手机那头传来陈婆婆一贯温和的声音:“知衡啊,小雨那孩子的事情我听说了……闹得挺大的。你们是不是……去地下室了?”
林知衡心头一紧:“是,婆婆。我们找到点东西,证明是有人捣鬼。”
“唉……”陈婆婆叹了口气,“我就猜到没那么简单。那张假照片……什么工人出事……纯粹是胡说八道!我在这小区住了快三十年,从来没听说过地下室死过人!不过……”她话锋一转,语气更加低沉,“说起那个通风口,还有那张假照片……我倒是想起点事,可能和看门的李老头有关……”
“李师傅?”林知衡一愣,那个总是笑眯眯,有点驼背的看门大爷?
“嗯。”陈婆婆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就前两天,我看见老李头在门卫室门口,跟几个生面孔嘀嘀咕咕。那几个人打扮流里流气的,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其中一个还塞了个挺厚实的信封给老李头……老李头推辞了几下,最后还是收下了。后来,就听说小雨出事了,还有人翻出什么旧照片……知衡啊,我这心头总觉得不太对劲啊!”
陈婆婆的话,宛如一道惊雷,劈开了真相的迷雾。
厚实的信封?生面孔?
所有的线索,瞬间被这条意外的信息串联了起来!指向了一个他们从未怀疑过却就在身边的人物——看门的老李头!
地下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只有那广场舞神曲的余韵,似乎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嘲笑着他们之前的恐惧和迷茫。
阴影中的画笔,似乎……握在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