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小区门卫室门口。
在那扇刷着绿漆的木门内隐约传来电视机嘈杂的戏曲唱腔，咿咿呀呀的，与门外凝重压抑的氛围格格不入。
林知衡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内心翻涌的情绪，随即抬手，在门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笃，笃，笃。
门内的戏曲声戛然而止。
在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后，门被拉开一条缝。老李头那张熟悉的、布满皱纹的脸露了出来，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惯常的笑意，但在看清门外站着的林知衡和林小雨时，笑意瞬间凝固，尤其是当他看到林小雨那双红肿却燃烧着愤怒的眼睛时，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从眼底深处飞快掠过。
“哎哟，是知衡和小雨啊？这么晚了，有事？”老李头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日里的和蔼。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阿加莎身上，“这位姑娘是……？”
“李师傅，”林知衡的声音平静，然后开门见山，“我们想跟您谈谈关于小区地下室通风口里发现的小玩意儿，还有……最近网上流传的那张‘历史档案照片’。”他刻意加重了“通风口”和“历史档案照片”几个字。
老李头脸上的肌肉明显抽搐了一下，手握紧了门把。他干笑两声，试图掩饰：“通风口？照片？哎哟，你们年轻人说的这些，我这老头子可搞不懂……外面冷，要不……”
“李师傅，”林知衡向前逼近半步，用身体挡住了门缝，目光锐利冷酷，直直刺入老李头躲闪的眼睛，“陈婆婆前天下午，看见您在门卫室门口，收了几个生面孔的信封？”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老李头瞬间花容失色，嘴唇哆嗦着，再也维持不住那僵硬的笑容。他下意识地想关门，但林知衡的手已经稳稳地按在了门板上。
“不……不是……陈婆子她……她看错了……”老李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神慌乱，四处乱瞟。
“李老头，”阿加莎抱着胳膊斜倚在门框上，声音不高但充满磁性，“柏拉图曾说，说谎者的灵魂远离了‘善’的理念，在虚假的阴影里扭曲打结。你困在自己编织的影子里，不觉得憋闷吗？抬头看看，”她指向门卫室窗外那片清朗的夜空，“看看真实的月光吧，它可比你画在洞壁上的那些鬼画符，干净多了喵。”
这近乎说教的低语，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我……”老李头浑身剧烈颤抖，额头上流下大把的汗珠。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噗通”一声滑坐在地上，双手抱住了花白的后脑勺。
“我说……我说……是……是有人……给了我钱……让我帮个小忙……”
……
门卫室内，狭窄、杂乱，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烟草气味。老李头瘫坐在他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椅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桌面上一杯早已冷透的浓茶。
小张的手机，开启了录音模式，屏幕幽幽地亮着，正安静地躺在桌角。
“是……是上个礼拜五……”老李头的声音嘶哑，带着悔恨，“有个姓赵的男的……带着两个人……开着一辆黑色小车，停在小区后门。他们找到我……说……说是‘靓靓美妆’公司的人……”
“靓靓美妆？”林小雨叫了出来，愤怒瞬间被点燃，“果然是她们！那个姓赵的是不是戴个金丝眼镜，说话还阴阳怪气的？”
老李头畏畏缩缩地点点头：“是……是戴眼镜。他们……他们说小雨……哦不，是林小姐……最近风头太盛，抢了他们公司的生意……要……要给她一点教训……让她……让她当不成什么博主……”
他断断续续地交代着：对方给了他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五千块钱现金，要求很简单：利用他对小区环境的熟悉，在小雨通常直播的时间段，打开地下室通风管道检修口的旧锁，把一个“小工具”放进去，固定在通风口内侧某个特定角度。事成之后，再配合在网上散布一些“小道消息”。
“那个姓赵的说……那东西就是个小镜子……放进去什么也拍不到……就是……就是光线照过去，可能会在视频里闪一下……吓唬吓唬人……不会真伤着谁……”老李头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我一时糊涂……想着就是吓唬一下……就有钱拿……就……就……”
“那张‘历史档案照片’呢？”林小雨红着眼追问。
“那个……那个也是他们后来给我的……”老李头哆嗦着从抽屉最底层翻出一个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一个网盘链接和提取码，“说……说让我找个网吧……匿名发到网上……配合着……说……说效果更好……我……我真不知道他们会编死人啊！我真不知道会闹这么大啊！”
真相大白，露出了行业底下丑陋的淤泥。
一场精心策划的诬陷，利用一个老人的贪婪和糊涂，利用互联网传播的便利与不用承担责任，在洞穴的墙壁上涂抹出最恐怖的幻影，只为打垮一个竞争对手。
林小雨的胸口剧烈起伏，愤怒、委屈、后怕，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发抖，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涌了上来，但这一次，不再是恐惧的泪水。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小张紧紧握着录音的手机，圆脸上第一次没了平时的算计，只剩下被颠覆三观的茫然，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流量和热度背后，那些被随意涂抹、被恶意消费的人生。
“报警。”林知衡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斩钉截铁。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屏幕的光芒照亮他冷峻的侧脸：“小雨，把你收到的威胁纸条和所有相关截图证据准备好。小张，你的录音和刚才拍的现场照片、那个小装置，都是关键证据。还有李师傅，您需要跟我们一起去派出所，把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争取……宽大处理。”
老李头颓然地点点头，泪水再次滑落。
……
事情的处理远比预想的更费力。
当林知衡四人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派出所大门时，夜色已深。
月光悠悠地流淌在街道上，为这世界降下银白色的薄纱，空气清冽，带着初冬夜晚特有的寒意。
林小雨没有立刻回家。她没有再哭，只是仰起脸，任由月光洒在她的脸上。
“以后……”她的声音很轻，“直播的时候……我想……试试少点滤镜，多点真实。”
小张站在一旁，低着头，看向屏幕上那个“小雨伞的凶宅试色”的草稿标题显得格外辣眼睛。他沉默了几秒，手指一动，按下了删除键：“以后……还是踏踏实实做内容吧,真实的……也挺好。”
林知衡正站在几步之外，欣赏着月光，脸上尽显疲惫。
“喵呜——”
一声猫叫打破了宁静。
阿加莎转过头，月光洒在她精致的侧脸上，碧绿的猫瞳在银辉下流转着清澈而智慧的光。
“真理的滋味，就像今夜的月光一样，清凉干净喵。”她微微眯起眼睛，仿佛在回味什么，“虽然找起来麻烦，还可能被洞壁上那些张牙舞爪的影子吓得掉线……不过，偶尔走出那个憋闷的洞穴，晒晒真实的月光，感觉不坏吧？”她歪了歪头，“比那些五颜六色、晃得人眼晕的滤镜灯光，舒服多了喵。”
月光无言，只是静静流淌。
阿加莎的头，在说完那番话后，心照不宣地缓缓靠在了林知衡的肩膀上。橘色的发丝蹭着他的脖颈，传来顺滑冰凉的触感。
林知衡能清晰地感觉到肩膀上那一点温软的重量，能闻到近在咫尺的发丝清香。他想动，想推开，但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
月光太温柔，气氛太安宁，肩头的重量……太难以抗拒。
最终，他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肩膀的位置更舒适一些。他没有低头去看靠在他肩上的阿加莎，只是将目光投向更远处，那片被月光温柔笼罩着的、宁静而真实的世界。
没有人说话。
晚风拂过冬青的叶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