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诊所的候诊区。
过道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光线是惨白的,长椅是硬塑料的,处处散发着廉价的气息,但也是距离最近的一家医院。
张启铭——也就是我们可爱的小张同学,此刻就瘫坐在一张硬塑料长椅上,像一条脱水的鱼(葛优躺)。他的左手上方正挂着点滴,而他则眼神涣散地盯着那滴管里下坠的水滴。
林知衡坐在他旁边,腰杆挺得笔直,与周围病恹恹的氛围格格不入。他正在撰写《张启铭健康餐事故初步分析报告》,神情专注,颇有砚秋爷爷的神韵。
阿加莎则百无聊赖地坐在他们对面。她没看小张,也没看林知衡,目光落在诊室门口那块写着“静”字的牌子上,似乎在思考什么深奥的哲学话题。
诊室的门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面容疲惫的中年男医生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几张化验单。他走到小张面前,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张启铭先生?”
小张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是……是我,医生……”
医生看了看手里的单子,又看了看小张的惨状,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见惯不怪的无奈:“食物中毒引起的急性肠胃炎。你这小伙子,怎么搞的?化验结果出来了,你吃的那些东西食材本身就坏了,再加上你昨晚还吃了不少油腻的炸**?肠胃负担过重,一经过刺激,直接引发了病症。”
小张惭愧地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埋进T恤里。
医生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减肥是好事,追求健康没错。但别瞎搞,别信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速成邪门歪道。吃干净点,动起来,慢慢来,坚持才是王道。你减肥的‘目的’是为了健康,对吧?不是为了自虐啊!别把自己折腾进医院,那才是本末倒置。”
医生说完,把单子塞给林知衡,转身又回了诊室。
“‘目的’……”小张喃喃地重复着医生的话,“健康……?可是……瘦不下来,同事笑话,找不到女朋友……”
他追求的“瘦”这个表象,似乎早已淹没了“为了健康”这个核心。
“听见了喵?”阿加莎平静的声音打破了小张的自怨自艾,“万物存在都有其终极目的喵。一棵橡树的目的就是扎根大地,长成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完成它作为一棵橡树的‘善’。一个社区医生都比你明白。”
小张听后哑口无言,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赤裸裸地丢在处刑架上,静候“哲学闸刀”落下。
他好像一直在追逐一个模糊的影子,却忘了自己到底真正想要什么。
“我的data也支持医生的观点和阿加莎的……哲……咳,论断。根据多项长期研究数据,过度追求短期、激进的体重目标,会导致身体紊乱的发生率显著提高。而采取稳定、长期减肥策略的人群,其成功率和幸福感均显著提升。”
小张看看二人洞穿一切的眼神,一种混杂着羞愧、后怕和一点点顿悟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他好像……真的跑偏了十万八千里。
“那……那我该怎么办?”
阿加莎看着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嗤笑了一声,从小包里摸索出了……她的手机?她飞快地点了几下,然后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
“看在你这么惨的份上,本少女就勉为其难,用亚里士多德的四因说,帮你这个迷途的羔羊,重建一下你那崩塌的健康!”她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她自己画的、歪歪扭扭的四象限草图(显然是刚才在候诊时偷偷画的),分别标注着:质料、形式、动力、目的。
“首先,质料因——构成你‘健康’的基础材料是什么?是那些氧化的粉末喵?不!是新鲜适量的原切食物!鸡胸肉可以,但请学会用人类的方式烹饪它,而不是把它变成木乃伊秒喵!记住,你是人,不是处理厨余垃圾的焚化炉喵!”
小张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胃,连连点头。
“其次,形式因——你追求的‘健康餐’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它的形式应该是好看又好吃的!这不是让你把自己当兔子塞草喵!学学隔壁陈婆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上面漂着几片碧绿的青菜,卧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喵……”阿加莎说着说着,嘴边不自觉地挂下一串口水。
“咳咳。”林知衡咳嗽两声。
“紧接着到来的是,”阿加莎赶忙擦了擦即将滴落的口水,表情严肃起来,“动力因——是谁在推动你走向‘健康’?是那个APP吗?还是同事Lisa的白眼吗?这都不对,应该是你自己!你既不是被KPI抽打的陀螺,也不是被炸鸡香味牵着鼻子走的巴甫洛夫的狗!你的动力,必须源于你对‘健康’这个‘目的’的真实渴望和内在认同。”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目的因——你的终极目标是什么喵?是Lisa的一句‘哇你瘦了’吗?不!是健康本身!这才是亚里士多德所说的‘幸福’喵!”
在阿加莎富有激情但无法理解的讲解下,小张呆呆地看着她,似懂非懂。
“阿莎,你刚才说了啥?”
“我倒!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学生喵。”
“哼哼哼~”林知衡不知何时完成了健康饮食模型,自信满满地炫耀自己的成果,“阿莎,没想到你也有今天!现在,我的模型更管用!”
“哦~,林哥的模型和建议确实清晰明了!”
阿加莎听后瞬间炸毛,可在医院里不好发作,只能撇过嘴看向别处。
回家少不了一顿折磨。
此时,林知衡的模型也迎来了第一次压力测试。
……
傍晚的夕阳,透过小张公寓的窗户,斜斜地洒了进来。
此时小张已经出院,半躺在客厅的旧沙发上,身上搭着一条薄毛毯,脸色相较之前好了不少,至少不再是惨白状。
他手里捧着一碗白粥,是陈婆婆熬煮的。
粥很清淡,温热,米粒软糯。
他小口小口地喝着,表情很是复杂。
林知衡和阿加莎陪伴在一旁,严阵以待,因为此刻更强大的考验正从窗外汹涌袭来。
一股炸鸡的香气,愈来愈浓烈,愈来愈霸道。它穿透玻璃,蛮横地钻进小张的鼻腔里,撩拨着他刚刚平息不久的味蕾和胃袋。
“来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的胃药……”炸鸡美少女的恶魔低语萦绕在小张的耳边。
小张小口喝粥的动作越来越慢,眼神开始不受控制地飘向窗外,喉咙艰难地咽着口水,手里的粥瞬间变得如同嚼蜡。
“香……太香了……”小张的声音带着一种面临生命倒计时时的痛苦呻吟。
林知衡眉头紧锁:“模型计算结果显示,若此刻摄入炸鸡,肠胃二次崩溃风险高达92.7%。”他试图用数据进行恫吓。
“小张同学!回答我!Look in my eyes!Tell me,你追寻‘健康’的终极目的!你此刻追求的终极之‘善’是什么喵?”你要是忍住一时,往后你就能随时随地地享受美食,正大光明、毫无顾虑地啃炸鸡腿喵!”
小张被阿加莎这当头棒喝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粥碗差点脱手。阿加莎的话似乎暂时压制住了胃里的馋虫。
理性与本能,在胃酸刚刚平复的战场上,展开了最激烈的白刃战。
就在小张的意志力防线在炸鸡香气的猛攻下发出“嘎吱”哀鸣,即将全面溃败的千钧一发之际——
阿加莎忽然转身,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厨房。
小张愣住了。
厨房里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声响:冰箱门的开合声,碗碟轻微的碰撞声,还有油滑入热锅的“滋啦”声……
几分钟后,阿加莎端着一个碗走了出来。碗里,还是陈婆婆送来的那碗白粥。但是,朴素的米粥上,均匀地撒着一些切得细碎,微微煎炸过的鸡蛋皮。粥面中央,点缀着一小撮葱花,碗边还撒了些萝卜丁。
没有复杂的工序,没有昂贵的食材,只是最简单的组合,却让原本寡淡无味的白粥瞬间焕发出一种令人食指大动的生命力。
阿加莎把这碗“升级版”的病号餐稳稳放在小张面前的茶几上。
“喏,这个比那香精勾兑的炸鸡,差在哪里了喵?”
“我亲爱的阿莎!你!简!直!……”
“打住!本喵不喜欢阿谀奉承的话喵。”话虽如此,阿加莎转过的头不好意思的泛红,宛若一个拗气的孩子。
“哟呵,阿莎妹妹居然开始关心起……哎哟,疼!”
房间里不断传出嬉戏打闹声。
窗外的炸鸡香依旧顽固地飘荡着,但此刻,在这碗散发着朴素而真实光芒的粥面前,那浓烈到呛人的香气,似乎突然失去了它那勾魂摄魄的魔力。
他没有犹豫,拿起勺子,舀了满满一大勺。
温热的粥滑过食道,带来无尽的暖意。软糯的米粒在舌尖化开,释放出古朴的甘甜。
他夹起一小块萝卜丁送入口中。
“咔嚓!”
清脆的声响在口腔里响起。酸甜爽脆,完美地刺激了因生病而变迟钝的食欲,压下了胃里最后一点翻腾的对炸鸡的渴望。
复杂的滋味在口中交融。没有炸鸡的油腻,却有着丰富而和谐的层次感。这滋味带来了一种踏实而温暖的感觉,身体的舒适与心灵的慰藉交织在一起。
“唔……好吃!”他含糊地说着,眼睛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而平静的愉悦感,如同温热的暖流,从胃里缓缓扩散到四肢百骸,驱散了所有的不适和焦躁。
当碗中的米粒一滴不剩后,林知衡收拾好自己的平板,站起身走到门口准备离开。
“张启铭,”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根据当前你的状态,建议明日摄入陈婆婆牌热汤面。‘形式’优化建议:增加一个色泽金黄的荷包蛋。‘动力’源不必多说。而‘目的’则是巩固健康基础。”他用最“林知衡式”的方式,将亚里士多德的四因说框架,无缝衔接成了明天的行动指南。
小张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连点头:“行行行!林博士!保证完成任务!” 他头一次觉得林知衡的数据报告如此有人情味。
“死数据控……不过喵,建议还算靠谱。”
林知衡拉开门,楼道里昏黄的灯光涌了进来,他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小张没有看向窗外的炸鸡店。他正低头看着自己手里那个空空的粥碗,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回味神情。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楼道的微光,也隔绝了窗外的喧嚣。小张公寓里,只剩下粥碗的余温,和心中那片被“健康”灯塔照亮的宁静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