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衡的指尖敲打在键盘上。对，反复地“敲”，近乎到“打”的地步。
屏幕右下角，那个代表Wifi连接的小图标下方显示着一个叉。仅仅是一个20MB的Excel报表，上传进度条停在23.1%。
这样的僵局已经持续了近三十多分钟。Deadline像悬在林知衡头顶的铡刀，闪着寒光。
“完了……我的全勤奖……季度评优……”他哀嚎一声，额头重重砸在冰冷的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呜噜噜——！”旁边传来极具威胁性的不满低吼。
林知衡艰难地转过头，他的“室友”——一只橘白相间，膘肥体壮的橘猫——阿加莎，正不耐烦地拍打着路由器。她的猫眼死死盯着旁边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面一位头发花白的哲学教授，嘴巴定格在一个大大的“O”形上，看上去颇具喜感。
阿加莎显然被这卡成PPT的学术盛宴彻底惹毛了。她放弃了拍打路由器，整只猫猛地像炮弹般射向笔记本键盘，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屏幕瞬间被无数意义不明的字母和符号淹没。
一人一猫，在这断网末日的绝境中，各自走向崩溃的边缘。窗外还隐约传来其他住户的怒吼和叹息，整栋居民楼似乎都断网了。而小区物业，在贴出一张“线路老化，正在维修中”的告示后，就杳无音信了。
……
深夜的死寂笼罩，只有安全出口的指示灯散发出幽幽的绿光。
一个娇小的身影，静悄悄地走上了楼。她身上那件印着可爱像素风格兔子头的黑色连帽卫衣，下摆几乎要垂到她的膝盖上，而双手直接被袖子完全吞没，只露出几根苍白苗条的手指。她背后的那个巨大的兔耳造型毛绒背包几乎比她的整个上半身还要庞大。
女孩鬼鬼祟祟地贴近弱电箱。厚重的黑框眼镜下，眼神睿智专注。她熟练地从背包侧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工具，手腕灵巧地在锁孔里一旋，挂锁应声而开。
箱门打开，里面的排布令人眼花缭乱。
不过这并没有难住女孩，她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从背包里掏出一些崭新的装置替换掉那些旧家伙。她的手指在接口间翻飞，快得只能看到残影。
她撩起挡住眼睛的杂乱深紫色短发，在一个巴掌大的便携屏上快速敲击。
在几分钟后，最后一个指令执行完毕，设备指示灯亮起。女孩这才呼出一口气，方才的专注此时只剩下疲惫。
她动作迟缓地将弱电箱还原，溜回楼下自己那片光线无法涉足的领域。
门关上的瞬间，整栋楼的Wifi突然恢复，所有的居民欢呼雀跃，感谢着显灵的上帝。
……
清晨的阳光照在林知衡的脸上，他皱着眉，下意识地想驱赶这扰人清梦的光线，却猛地被枕边平板电脑一连串急促的“叮咚！叮咚！叮咚！”惊醒。
睡意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他触电般弹坐起来，看向电脑屏幕。昨晚睡前，他怀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把那个该死的报表设置成了后台自动重试上传，祈祷着奇迹发生——比如路由器突然被雷劈中从而恢复。
他扑到书桌前，迅速点开邮箱界面。收件箱最顶端，赫然是一封来自主管的新邮件，标题是：报表收到，效率不错。
林知衡的大脑.exe停止运作了一秒，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那个折磨了他一整夜的20MB的Excel文件，消失了。真的传上去了？
喜出望外，他忍不住挥了下拳头：“YES！奖金保住了！”
但是，林知衡的直觉和骨子里对数据的敏感告诉他这事不对劲，十分得有十一分的不对劲。
物业怎么可能在半夜去维修？物业的人不下班的吗？
他迅速点开网络连接属性，目光细致地扫过本地路由器的管理界面。一切似乎正常……等等！
在一连串已连接设备列表的最下方，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出现一个从未见过的SSID：PhantomBit_5G。状态是：已连接（隐藏网络）。
一股寒意顺着林知衡的脊椎爬上来，刚才的狂喜瞬间被浇灭。
被入侵了？谁？黑客？
林知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数据流。对，追踪异常数据流！
他调出专业的网络监控工具，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复杂的拓扑图和数据包分析信息开始滚动。结果清晰地指向了楼下——正下方。
“喵呜~”不知何时，阿加莎醒了。她轻盈地跳上书桌，一脸不解的看着林知衡。
“……看来，得去拜访一下这位‘PhantomBit’了。” 林知衡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着，但是并没有看破真相的兴奋，语气只有一种被迫加班的无奈。
……
林知衡站在楼下住户那扇老旧的门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敲了下去。
虽然是违法的事，但林知衡还是希望能私下了结，以教育为主。
叩，叩叩。
门内一片死寂。
林知衡等了几秒，又稍微加重了一点力道。
叩叩叩！
这次，门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随后传出什么东西被碰倒的声音。一阵脚步声慢吞吞地挪到了门后，门锁“咔哒”一声被拉开了一条细缝。
门缝中出现了一只眼睛，透过门缝能依稀看清是个极其娇小的女孩，深紫色的挑染头发乱糟糟地堆在头顶。黑框眼镜下是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上去人畜无害。
“谁……？”细若蚊呐的声音从门缝里飘出来，带着睡意和一种小动物受到惊吓的害怕。她的眼神在林知衡脸上扫了一下，又立刻缩了回去。
“呃，你好，我是楼上住户，”林知衡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指了指天花板，“那个……请问你知道‘PhantomBit_5G’这个……呃……WiFi名字吗？”
他话音未落，一道闪电从他脚边掠过！阿加莎一个百米冲刺从那条狭窄的门缝里钻进房间，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喵~呜~”林知衡听到一声呼噜声从门内传来。
阿加莎此时已经惬意地蜷缩在了房间深处一个嗡嗡作响的黑色机箱顶上，仿佛那是她的御用“猫窝”。
门被阿加莎撞得更开了。
“阿加莎，不能这么没礼貌。”
林知衡的视线越过僵在门口的娇小身影，瞬间被屋内的景象所震撼。
房间里完全是一个巨大的“暗箱”，唯一的光源是那三块巨大的曲面屏。屏幕上，如瀑布般的代码不断倾泻而出，使墙面上的光不断舞动着，充满了“黑客帝国”般的科技感。
与这充满科技感的场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满地的狼藉：空的能量饮料罐散布在房间各处，各色零食包装袋堆在角落，完全没有人落脚的地方，排雷兵看见都得望而却步。那张窄小的单人床上，被子乱糟糟的，上面还有几个极具违和感的卡通玩偶。
女孩完全僵在门口，身体微微前倾，维持着一个想关门又不敢的姿势，脸上只剩下 “完蛋了，被发现了，人生要重开啦！”的惊恐表情。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报声响起。其中一块主屏幕上，一个血红色的骷髅头图标疯狂闪烁，旁边弹出一个聊天窗口，一行嚣张的文字跳了出来：PhantomBit？不过如此！你的后门就像你家大门一样好撬！哈哈！
女孩瞳孔骤然收缩，完全无视了门口呆若木鸡的林知衡和机箱上打盹的阿加莎，娇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一个箭步就冲回了屏幕前，双手开始在机械键盘上敲打。
哒哒哒哒哒——！令人头皮发麻的敲击声如同暴风骤雨般炸响，她的十指化作虚影，速度快到几乎要擦出火花。
“坐标锁定……跳板反制……蜜罐激活……权限覆盖……”一连串术语从她嘴里迸射出来，流畅得与刚才的结巴判若两人。
最后，她一把抓起旁边的耳麦，凑到嘴边，对着麦克风大吼：
“你就这点三脚猫功夫？杂鱼！你的防火墙是纸糊的吗？！再敢过来乱碰，信不信我分分钟把你家内网挂到暗网菜市场当公共厕所拍卖？！”
她“啪”地一声把耳麦摔回桌面，胸口剧烈起伏。
……
她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转过头。
镜片后那双刚刚还燃烧着战意的眼睛，在对上林知衡那张写满“我是谁？我在哪？我看到了什么？”的震惊表情时，瞬间褪去，只剩下刚刚开门时那幅柔弱而不知所措的样子。
“……对……对不起……”她的声音又变回了那种随时会断气的状态，手指紧张地握住袖口，“……刚……刚才那个……是……是我的电脑……中了病毒……它……它自己回复的……对！是病毒自动回复！”
“哐！”房门被林知衡狠狠带上。
“喂，等等，别走！你误会了！”
……
漆黑的房间里，二人一猫，无人开口，气氛微妙。
阿加莎露出白肚皮，呼噜声更加响亮。林知衡看着眼前这个恨不得把自己的脸埋进兔子卫衣里的女孩身上来回扫视。
他用力揉了揉眉心，试图把刚才那震撼的一幕忘却。
“……所以，‘PhantomBit_5G’是你搞的？你还顺手……呃……升级了整栋楼的网络？”
“……嗯……网……网速快……不好吗？”她顿了顿，“……我……我只是想安静打游戏……接单子……楼……楼上……”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噪音，“……断……断网会死……”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勇气：“……你……你家客厅……那个角落……借我放……放设备……网……网我维护……保证……最快最稳……比电信……快……还……还有……那个SSID……不准关……不准查……”这最后一句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倔强。
林知衡看着飞一样的网速，再看看眼前这个技能树点歪到外太空、但现实生存能力约等于零的“技术难民”。
他开始利弊权衡。高速网，免费的顶级网络维护工程师（甚至可能是黑客？），以及……一只暂时被安抚住的哲学猫。
“成交。”林知衡言简意赅，“但我有规矩：第一，不准打扰我工作，尤其是我赶deadline的时候；第二，保持你那个角落……呃……相对整洁，别让垃圾山蔓延到我的地盘；第三——”
他刚竖起第三根手指。
“知衡啊？你在家吗？”
一个温和慈祥的声音在上方楼道里响起。
“我炖了点山药排骨汤，想着给楼下新搬来的小妹妹送一碗。哎哟，看着瘦瘦小小的，像个初中生，一个人住怪不容易的，也不知道家里大人怎么想的哟……”
陈婆婆此时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砂锅，发现无人回应，开始走向楼下。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脚步声的，还有陶瓷碗碟轻轻磕碰的声响。
女孩拉下兔子帽檐，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她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呜咽：“……不……不是……我……我成年了……”
细若游丝，毫无说服力。
林知衡看着眼前这尊进入“完全防御姿态”的兔子雕像，一个憋了很久的笑终于漏了出来。他立刻接上刚才被中断的第三条规矩，声音带着点幸灾乐祸：
“——以及，第三条：帮我们应付陈婆婆！证明你不是离家出走的未成年人！”
陈婆婆已经走到了女孩家门口，她敲了敲门，语气温柔：“小妹妹在家吗？我是这楼的住户陈婆婆，给你炖了汤，趁热喝，长身体呢！别怕生，以后有什么事，就找楼上知衡哥哥，或者直接来找婆婆啊！”
女孩：“……”
她藏在帽子下的脸，估计此刻已经红得像烧开的锅炉了。
……
二人一猫回到了林知衡家中，随之出现的还有女孩的曲面屏、黑色机箱以及一系列电子设备。
女孩此时已经搬进了林知衡家中，盘踞了客厅的一席之地。
至于陈婆婆的汤……当然是林知衡开门拿的。陈婆婆见到是林知衡，瞬间安心，反复叮嘱后离开了。
林知衡家的客厅里茶几上，正摆放着陈婆婆炖的汤。
阿加莎依然稳稳占据着服务器顶这块“风水宝地”，温暖的热气流让她舒服得尾巴尖都卷了起来。
他端起咖啡杯，与女孩进行了交流。既然是同居，总得互相了解。
女孩名叫星野萤，从小生活在日本，但父亲是中国人。她承认自己是黑客，但从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至于其他的事，她三缄其口，林知衡也识趣地没追问。
作为交换，林知衡告诉她阿加莎会说话和变身，并要求保密。不过萤看起来并不是很惊讶，或许这就是年轻人的接受能力吧，自己当时可是几天没缓过劲来。
他放下咖啡杯，嘴角微笑，轻轻叹了口气。
这日子，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这网费，交得可真够别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