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沉郁,微凉。
阳光斜穿过“砚秋堂”旧书店积着薄灰的玻璃窗,映照出书店内空气中的粉尘。店里安静的可怕,唯一的声响,是砚秋手中那方软布擦拭旧书封面的沙沙声。
店门口,一张不合时宜的告示极其醒目:“租约到期,清仓感谢”。
字迹是砚秋自己的,瘦硬如竹,苍劲如龙。这份平静,与告示内容蕴含的终结意味相互照应,更显悲凉。
“吱呀——”
店门被推开,门框上悬挂的小铜铃叮咚作响,打破了寂静的氛围。
“……所以,基于上周的客流量数据和转化率模型,外加租金成本平摊计算,砚秋老师,结论是——”
林知衡人还没完全进来,声音和数据分析就先一步闯进“砚秋堂”。
紧跟在他身后的阿加莎不大情愿地探出头,大概是被某人生拉硬拽来的。她随意地扎了个低马尾,努力维持着一种“我只是随便逛逛”的表情,最后落在柜台后的那个身影上。
“——这家店的日均人流量峰值出现在周末下午2-4点,但平均停留时间只有7.3分钟!购买转化率低至令人发指的2.1%!更别提这租金了,简直是在给房东打工,还是义务劳动那种!砚秋老师,必须立刻!马上!采取优化措施!”他语气急切,仿佛书店下一秒就要原地爆炸。
砚秋终于停下了手头擦拭的动作。
他抬起头,银灰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没有看林知衡,目光平静地落在自己手中书脊开裂的《诗经》上,手指轻轻抚过书页边缘。
“知衡,费心了。书的价值,不在买卖架上。它们在这里,”他指了指身后高耸的木质书架,“也在这里。”他又抬起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心口,中山装下的布料微微凹陷。
“即使‘砚秋堂’关门,这份价值也不会消失。”
林知衡突然愣住了。平板上上眼花缭乱的数据分析图,在砚秋平静的话语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他张了张嘴,试图反驳:“可是……砚秋老师,现实是……”
“喵——呜!”猫叫打断了他的话。
阿加莎(脑内传音):“笨蛋知衡!还在念你那套KPI经!老头说的对!也不全对!观念里的价值是完美无缺的,‘最伟大的存在’,听着多崇高!可现实的门槛——租金,是物理攻击!它可不管你的价值存不存在于高维空间,它只认钱!钱!懂吗?数据笨蛋!”
“咳咳!”
一声刻意的干咳声从门口传来。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脸上带着点不耐烦。
是房东老王。他手里捏着一串钥匙,眼神扫过冷清的店面,最后落在砚秋身上。
“老砚,月底了啊,最后通牒。你这店……唉!”他摇摇头,一副“我都懒得再说”的表情,“不是我说你,守着这些‘老古董’有啥用?能当饭吃?年轻人都不兴看这个啦!早点清完,你好我好大家好,省得我老跑。”他说完,也不等砚秋回应,转身推门就走了。
铜铃又是一阵急促而刺耳的乱响。
门关上,带进一股萧瑟的秋风。
数据不会骗人,现实更是铁拳。
林知衡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比如“我们可以试试线上销售?”等等,但看着砚秋那认真擦拭古籍的样子,话又卡在了喉咙里。
“看吧!现实的铁拳!喵!”(脑内传音)
林知衡没有去理会阿加莎的吐槽。他深知,砚秋老师不愿改变,是老一辈的风骨,也是对传统文化尊严的最后坚守。
……
在书店最深处,那个被书架围出来的昏暗角落,一堆半人高的古籍后面——
一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正蜷缩在那里。
星野萤。
她并非特意来买书。更像是……被一种奇怪的“引力”吸引进来的?也许是书店WiFi里那点未经加密的旧设备杂波吸引了她的“职业病”?她自己也说不清。
社恐的本能让她在踏进书店的瞬间,就精准地避开了所有可能的视线交汇,悄悄滑向了这个最隐蔽的角落。
刚才的对话,透过书架的缝隙,断断续续地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砚秋那句平静的“书在,价值就在。关上门,这份价值也不会消失。”深深触动了她。
即使她不认可砚秋的做法,但也会为这片古籍天地的消弭而惋惜。
价值,在她惯常的认知里,是可以量化的:信息价值、设备价值、算力价值……但“即使消失也存在的价值”,这超出了她数据库的常规分类。
她的手指在平板上的滑动无意识地加快。屏幕上,一个旧书论坛网页被她反复打开又关闭。
……
砚秋重新拿起布,继续擦拭书本。
林知衡抓了抓头发,低马尾都弄松散了。
“砚秋老师……”林知衡深吸一口气,想做最后的挣扎与尝试,“数据……数据它不会说谎。但……但也许我们可以试试……嗯……让它变得好看一点?比如……搞点活动?吸引点人?总得……试试看吧?”
阿加莎的背影一颤,似乎是“猫咪感应”起了作用。
砚秋擦拭书本的手没有停下,也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星野萤的平板屏幕上,论坛的页面再次被打开,光标在发帖框里,一闪,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