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红星机械厂旧址。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机油混合的刺鼻气味。
林小雨的直播间依然开着，手机被她紧紧攥在手里，弹幕滚动着【加油】【注意安全】【萤酱坚持住！】。
“分头找！注意脚下！安全第一！”
“萤酱——！你在哪——！”林小雨的声音带着哭腔，声音在空旷的厂区里回荡。
“星野萤——！出来吃炸鸡了——！热的！”
砚秋默默地走在后面，目光更多落在建筑结构里那些通往隐蔽角落的小路上，陈婆婆则留在相对安全的厂区入口附近。
线索指向的后山区域，比想象中更荒凉破败，只有几栋低矮的红砖小楼和仓库半掩在荒草和杂乱的废弃物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知衡的拳头越攥越紧，焦虑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边！”小张突然压低声音喊道，带着一丝兴奋。他正蹲在一个半塌的旧物料仓库的建筑侧面，指着地面，“看！脚印！新的！小码鞋！还有……这个！”他小心翼翼地用手从一堆沾满油污的废弃电路板旁，捡起一小片荧光蓝塑料片。
阿加莎第一个冲过去，拿起蓝色碎片仔细看了看：“是她的！背包挂饰上的喵！”
希望之火重新点燃！众人的目光看向仓库侧面，在一架铁制直梯旁，有一个通向仓库顶上的方形入口。
“上面……有阁楼？”林小雨将手机镜头对准了那个黑黢黢的入口。
“我上去！”小张自告奋勇，“帮我拿着炸鸡！别凉了！”他搓了搓手，抓住了布满红锈的梯子就往上爬。
“小心！”
小张的吨位让梯子叫得更厉害了，但他爬得很稳，肥胖的身躯艰难挤进那个狭窄的入口，消失在黑暗里。几秒钟后，他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在！她在！在这上面！但她好像……不太好！”
所有人的呼吸一滞。
“让开！我上去！”林知衡几乎是吼出来的，他一把抓住梯子就要往上冲，被阿加莎用力拉住。
“等等！梯子承重有限！一个个上！” 阿加莎的声音异常冷静。
她看向林知衡，眼神交汇的瞬间，林知衡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先上。
阿加莎动作轻盈而敏捷，几下就攀上了那架梯子，消失在上方。林知衡紧随其后，然后是林小雨，砚秋则在下面扶着梯子。
阁楼内部的光线比下面更昏暗，只有一扇积满灰尘的破窗户，空气里的铁锈味比外面更刺鼻，让人难以适应。
在阁楼最深的角落里，一个身影蜷缩着，几乎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正是星野萤。她的帽子拉得极低，完全遮住了脸。她整个人身体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小张手足无措地站在几步开外，想靠近又不敢，急得满头大汗。
阿加莎示意大家停在原地。她深吸一口气，放轻脚步，慢慢地朝着星野萤走过去。她在离萤还有两米左右的地方停下，缓缓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尽量与对方平行。
阁楼里死寂一片，只有萤压抑的抽噎和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萤……”阿加莎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空气，“是我，阿莎。”
蜷缩的身影似乎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在剧烈颤抖。
阿加莎没有气馁，继续用那种温柔的语调说着，像是母亲给孩子讲睡前故事时的语气：“你还记得吗？银杏大道，你揪着我的衣领，说‘那边……牌子……罚款……’。” 她模仿着萤当时紧张的语气，惟妙惟肖。
角落里，萤的颤抖似乎极其轻微地停顿了一下。
“你看，”她微微侧身，示意了一下阁楼入口的方向，“陈婆婆在门口等你呢，婆婆的茶，一直热着呢。”
“萤，你一直都在暗中帮助大家，对不对？你帮过的便利店小哥，他记得你帮他保住了工作；那位老奶奶，她知道是你赶走了骗她的坏人；还有小雨直播间里那么多素不相识的人，都在为你担心……你的‘本心’，从来都在闪闪发亮，只是现在，它被厚厚的乌云遮住了。但乌云会散的，萤。我们都在，不要独自承担，我们会一同帮你把乌云吹开……”
“不……不是的……”萤突然打断了阿加莎的话，“你们……不懂！不是……不是那样的！”
阿加莎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那个数据……那份报告……是我黑的！是我伪造的！我……我入侵了公司系统！篡改了核心数据！这是……这是犯罪！我知道！”她几乎是嘶吼，往日的怯懦烟消云散。
“我当时……我当时看到知衡……看到他那副样子……那么累……那么……像……像……”她的声音忽然卡住，那个可怕的词语几乎要脱口而出，却被巨大的恐惧和悲伤堵了回去，化作更汹涌的泪水，“你的经理拿着那些假数据……高高在上……我就……我就控制不住……我想起……想起爸爸他……”
“就是因为这些……这些压死人的‘效率’！这些虚假的‘数据’！他才……他才……”她再也说不下去，父亲倒在书房电脑前的画面萦绕在脑海里，不断撕裂着她的心。
“所以我做了！我黑了进去！我把真的数据甩到他们脸上！我让他们闭嘴了！但我暴露了！我肯定暴露了！那封邮件……他们知道了！他们会来找我！会连累知衡！连累你们所有人！我是个麻烦！我就和我爸一样……只会带来麻烦……最终……最终……”
她的声音再次被剧烈的抽泣打断，剩下的话语化作了含糊不清的呜咽。
阁楼里死寂一片，只有萤撕心裂肺的哭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震住了。
林知衡站在原地。他一直以为萤的失踪是因为技术暴露带来的麻烦，却从未想过，这背后纠缠着她的是自己。
巨大的自责和愤怒瞬间淹没了林知衡。他猛地冲上前，不再是之前的小心翼翼，而是横冲直撞过去，几乎跪倒在那蜷缩的身影前，双手用力抓住星野萤衣服的边缘，强迫那双充满泪水的眼眸看向自己。
“星野萤！你看着我！”林知衡的声音沙哑无比，“你以为那是犯罪？那是伪造？那我告诉你！你甩在王经理脸上的，才是真正的data！是能救下无数个像当时那个快要垮掉的我一样的‘真实’！”
“可……可是……”
“没有你那份‘伪造’的数据，我根本不可能在会议上驳倒他们！是你！是你黑进了那该死的系统，把‘真相’拍在了他们脸上！”
“你说你连累我？”林知衡的眼泪终于决堤，倾泻而下，“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早就……”
“你从来都不是灾星！你是……你是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用你的方式把我拉回来的那个人！你……你是在反抗它！你在用你的力量保护别人！你看不清吗？”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却无比清晰，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萤的心上。
“那份力量……那份你想藏起来，甚至为之感到恐惧的力量……它救了我啊！萤！”
星野萤睁大了眼睛，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林知衡的话语，如此直接，如此激烈，如此的不留情面。
父亲倒下的身影……和林知衡此刻激动的面庞……
毁灭……和保护……
一样的“技术”……不一样的选择……不一样的结果……
她真的是……灾星吗？
还是……
“呜……哇啊啊啊——！”
所有压抑的恐惧、自我否定、巨大的委屈，如同积压了太久太久的火山，在这一刻，随着林知衡那声“它救了我”的呐喊，轰然爆发！
她不再是压抑地呜咽，而是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来！
那哭声是如此响亮，如此彻底，仿佛要将积压在灵魂深处所有冰冷的、黑暗的东西都随着眼泪彻底冲刷出来！
她哭得浑身瘫软，再也抱不住那沉重的背包，“咚”地一声滑落在地，整个人向前倒去，倒在了林知衡的怀里。
温热的泪水瞬间浸湿了林知衡胸前的卫衣，阿加莎也紧紧拥住二人。林小雨瞬间也泪水洒落，抱住了星野萤的侧面，小张手足无措地挤过来，想帮忙又不知如何下手。
阁楼入口处，砚秋默默地将手机镜头对准了这紧紧相拥的四人，记录下这狼狈的温暖瞬间。
……
陈婆婆的小院，再次被温暖的灯光和食物的香气填满。
星野萤裹着一条厚毛毯，缩在藤椅上。她双手捧着一个瓷碗，里面是陈婆婆熬得浓稠的白米粥。
林知衡就坐在她旁边的矮凳上，手里拿着一个螺丝刀套装修理萤的外置硬盘盒，全神贯注。阿加莎则挨着萤的另一边坐着，围巾解开了些，轻轻地抚着萤的背，动作温和。
林小雨等人在安顿好星野萤后就离开了，房间里只留下三人。
院子里的灯光昏黄，食物的香气、炉火的噼啪声……
星野萤低下头，把脸埋进米香的热气里，睫毛沾上了细小的水珠，分不清是粥的热气，还是别的什么。
心同理同。
要相信光……在心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