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的油灯重新稳定下来，昏黄的光芒将两个少女的身影拉长在斑驳的墙壁上。
莉莉姆看着脚边依旧紧抱不放、浑身散发着“弱小可怜又无助”气息的金发“挂件”，那股冲天的怒火最终转化为一声极其疲惫的长叹。
“呼——”她弯腰，用带着微红的手掌，不算温柔但也不算粗暴地拍了拍对方冰凉的手背，“松手，我腿麻了。”
少女浑身一颤，抬起泪眼迷蒙的金碧色眸子，怯生生地确认着莉莉姆的表情。莉莉姆脸上没什么亲切的笑容，但至少没有了刚才那股要把她丢进雨夜的凶狠。
少女这才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动物，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手臂，但身体还是下意识地靠近莉莉姆的小腿，仿佛那是唯一的热量来源。
莉莉姆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指着刚才少女躺过的破床，“你，先上去坐着。”
她顿了顿，看着对方那身价值不菲但已经狼狈不堪的白裙，补充道，“或者站着也行，反正也够脏了。”
她可不想唯一的床铺彻底报废，少女顺从地、略带笨拙地爬回那张嘎吱作响的窄床，双手局促地放在膝盖上，湿漉漉的金发披散着，像只等待审判的、过分美丽的落水猫，她的视线紧紧追随着莉莉姆的一举一动。
莉莉姆没理会她，自顾自地走到角落一个破旧但擦得还算干净的小木架旁，架子上放着一些简单的餐具和用过的布巾，她拿起一个缺口最少的陶碗，走到屋子角落的简易水管处，那只是一个接进屋檐雨水管的水龙头，水锈很多。
她拧开水龙头，接了半碗略显浑浊的凉水，水还带着一股铁锈味，莉莉姆端着碗，走到床边，递了过去，言简意赅，“水，只有这个。”
少女怯怯地看了一眼那混浊的水，漂亮的眉头下意识地微蹙，那是身体对劣质水源的本能排斥。但她很快想起自己的处境，连忙伸出双手接过，小声说了句，“谢，谢谢主人。”
然后闭着眼睛，小口小口地、艰难地吞咽起来，莉莉姆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停！”她终于忍无可忍，“别叫我主人，听到没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称呼简直让人膈应，少女被吓了一跳，差点把碗打翻，她紧紧抱住碗，惶恐地看着莉莉姆，“那我该称呼您什么呢？？”
“叫我莉莉姆，”莉莉姆没好气地说完，随即又意识到问题，“等等，那你呢，你到底叫啥，总不能一直“喂”“那个谁”或者“麻烦精”地叫吧？”
少女捧着碗，眼神一下子变得无比茫然和空洞。她努力地回想，粉嫩的嘴唇开合着，似乎想说出某个名字，但最终化为一片空白，她的金碧色眼眸里再次涌上水汽，无助地看向莉莉姆。
“我…我不记得了。”声音细细的，像被风吹散的羽毛。
“……”莉莉姆再次无语。真是捡了个彻头彻尾的麻烦，她叹了口气，环视着自己这间小屋，漏风但勉强能挡雨的墙壁，发霉但尽力保持整洁的地板，磨损却叠得整齐的被褥，这是她用尽全力才维持住的、属于她的“家”。
虽然破败，但她决不允许邋遢。再看看眼前这个失忆、娇气、还特别能惹麻烦的家伙。
“不记得就算了。”莉莉姆摆摆手，看着对方那张在昏黄灯光下依旧美得惊人的脸，随口说道，“看你一头金毛，就叫你蒂凡妮吧。”
一个在欧拉丽女仆或店员中挺常见的名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正好压压她身上那股残留的大小姐气，莉莉姆心里恶作剧地想，叫你一声蒂凡妮，看你还‘孤’不‘孤’。
“蒂凡妮？”少女，不，蒂凡妮小声重复着这个名字，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抗拒也没有欣喜，只是茫然地接受，对她来说，名字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人能让她留下。
“听着，蒂凡妮。”莉莉姆双手抱胸，摆出谈判的架势，表情严肃，“你要住在这破地方，可以。但我们得约法三章！”
蒂凡妮立刻挺直腰板，虽然有点无力，努力做出认真听讲的样子，像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第一，”莉莉姆竖起一根手指，“不准添麻烦！ 不准像刚才那样要这要那，更不准对任何人大喊大叫‘孤’之类的神经病称呼，这里不是你的宫殿，没人伺候你，水就是凉的，面包就是硬的，不想吃就饿着，更不准招惹麻烦的人或事，记住，我们是贫民窟的最底层！”
蒂凡妮用力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
“第二，”莉莉姆竖起第二根手指，“不管你以前是谁，就凭你现在这副样貌，再加上没有一点自保的能力，要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
想到可能被某些贪婪的冒险者或别有用心的人盯上，莉莉姆就头皮发麻，蒂凡妮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锁骨位置，眼神惊恐。她似乎也模糊地感觉到暴露的可怕，拼命点头。
“第三，”莉莉姆竖起第三根手指，语气最重，“要干活吃饭，我不管你以前是不是脚不沾尘，现在，想有吃的，就得付出，明天开始，跟我去‘丰饶的女主人’后厨帮忙，洗盘子、择菜、削土豆皮，不准偷懒，否则的话……”
蒂凡妮立刻接口，带着哭腔，“否则就赶我出去，我明白，我会做，我会好好干的！”
她似乎终于明白了这里的生存法则，价值交换 看着对方那副生怕被抛弃的样子，莉莉姆心里那点强硬莫名软了几分，她哼了一声，“明白就好！”
接下来，莉莉姆开始动手收拾被泥水弄脏的床铺和地面，蒂凡妮见状，也笨拙地想帮忙，但手忙脚乱反而差点打翻水碗，被莉莉姆瞪了一眼后，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眼神里充满歉意和无措。
莉莉姆默默地打扫，动作麻利，虽然屋子破旧，但被她收拾得勉强算得上干净整洁，物品摆放也井井有条，这是她在艰难生活里保留的最后一点尊严，夜渐渐深了，寒风依旧透过木板的缝隙往里钻 唯一的床铺只有一张。
“你，睡沙发。”莉莉姆指着屋角那张用破旧布垫和几块木板拼凑而成的、勉强能称之为“沙发”的东西，“把今天你躺的那件外套盖身上当被子，凑合一晚。”
蒂凡妮看着那硬邦邦、小得可怜而且没有任何保暖设施的旧沙发，金碧色的眼睛眨了眨，没敢抱怨，只是小声道，“好，好的。”
她抱着那件沾了泥污、如今是她唯一“铺盖”的外套，蜷缩在窄小的沙发上，身体瑟瑟发抖，一半是因为冷，一半是因为陌生的环境。
莉莉姆吹熄油灯，爬上那张小小的硬板床，把自己裹进还算厚实的旧被褥里，这是她仅有的温暖堡垒，身心俱疲的她很快就沉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的莉莉姆感觉脚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寒意和窸窸窣窣的动静，她迷迷糊糊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想缩脚，却被一个冰凉柔软的东西靠得更近了。
莉莉姆猛地惊醒，下意识就想踹开那个冰冷的东西，但在黑暗中，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她看清了对方。
她的金发“室友”蒂凡妮，不知何时已经放弃了那张冰冷坚硬的破沙发，她像一个寻找热源的猫咪，悄无声息地、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蠕动到了她的床边。
此刻的蒂凡妮，正以一种极其委屈蜷缩的姿态，紧紧依偎在她的脚边，身体蜷成一团，只占据了床边一点点地方。
她似乎并没有试图去抢夺莉莉姆温暖的被窝，也许是不敢，也许是怕被发现，只是贪婪地汲取着从被褥里散发出来的、那一点点可怜的热量。
那张过分美丽的脸在月光的阴影下显得格外苍白脆弱，长长的金色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即使在睡梦中，她的身体也因为寒冷而不自觉地在轻微颤抖，像一片在寒风中飘摇的花瓣。
莉莉姆僵住了,她抬起脚，本想把这个擅自闯入“领地”的家伙踹下去，但那轻微的颤抖，那冰冷的小身体紧紧贴着带来的冰凉触感，还有那张在黑暗中依旧能看出惊人之美的侧脸上流露出的、如同迷途幼兽般的无助和依赖都让她的脚停在了半空。
月光从破旧的窗户纸透进来，洒在蒂凡妮柔顺的金发上，也照亮了莉莉姆眼底复杂的神色。无奈，嫌弃，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软肋被触碰的酸涩感。
“真是麻烦精。”莉莉姆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最终还是把抬起的脚默默地放下了，甚至还稍微往床里面缩了缩，给对方留出一点能勉强感受到热气的空间。
至于那张冰冷坚硬的旧沙发，算了吧，看对方那副样子，估计半夜再把她抱回去她也能爬过来，莉莉姆翻了个身，背对着脚边的“麻烦精”，带着满心的无语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责任感，再次闭上了眼睛。
这个夜晚，似乎比刚才更加漫长、也更加拥挤了，而蒂凡妮，在她脚边那一点点狭窄的温热角落里，似乎找到了短暂的安全感，颤抖也渐渐平息了少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