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特拉,一座扎根在庞大且神秘“地脉迷宫”之上的巨大城市。迷宫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洞窟,而是如同巨大的、会呼吸的地下矿脉网络,扭曲的空间、涌动的元素能量和不期而遇的危险“异种”,构成了它光怪陆离的内核。
正是这座迷宫,源源不断地孕育出蕴含纯净能量的“辉石”,这种晶体不仅是重要的能源,更是驱动无数超凡力量、锻造神兵利具的核心材料,是这片大陆硬通货。
来自四面八方、形形色色的冒险者蜂拥而至,汇聚于此,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深入迷宫下层,猎杀异种,采集星辉石,追逐名声和财富。
第二天一早,顶着两坨黑眼圈的莉莉姆就拽着同样精神不济,但主要是饿的的蒂凡妮出门了,穿过挤满早起小贩和行色匆匆探窟者的狭窄街道,她们来到了位于“门扉区”边缘、一家规模中等的酒馆——“橡木桶与风”。
酒馆的老板娘玛莎,一个体态丰满如酒桶、嗓门比敲钟还响、眼神却异常剽悍的中年女人,看着莉莉姆和她身后那个漂亮得不像话却明显透着股迷糊和胆怯的金发少女,粗声粗气地问,“这小妞谁啊?新面孔?你带来的?”
“嗯,我表妹,蒂凡妮。”莉莉姆面不改色地扯谎,把躲在后面的蒂凡妮往前推了推,“她刚从外面过来,想找点活干,她很能干的。”
莉莉姆说得无比心虚,但脸上保持着镇定,玛莎上下打量着蒂凡妮那纤细得像能被一阵风吹跑的身板,再看看她那双干净但一看就没干过粗活的手,以及那怯生生的眼神,嗤笑一声,“能干,呵,行吧,看在你这丫头平时干活还麻利的份上,让她试试。”
她指了指后厨入口,“先进去帮着洗昨天堆的那些盘子,洗坏一个扣你工钱。”
就这样,蒂凡妮开始了她在地表世界的打工生涯,而灾难也随之拉开了序幕。
后厨洗碗间里堆着小山一般的油腻腻盘子、酒杯和餐刀。莉莉姆快速地把蒂凡妮按在一个水槽前,丢给她一块粗糙的鬃毛刷子和一大桶滑腻腻的劣质皂角液。
蒂凡妮看着眼前的一切,表情如同面对一群狰狞的异种。她生疏地拿起一个沉重的陶盘,模仿莉莉姆的样子去刮上面的酱料残余。
但她的力气控制极差,要么轻飘飘如同抚摸,毫无效果;要么手一滑,一声脆响,一个厚重的陶盘在她的“抚摸”下,英勇就义,粉身碎骨,她吓得往后一缩,脚下沾着油污和洗涤水的石砖地面让她脚底一滑,身体失去平衡,为了保持站立,她下意识双手撑住水槽边缘,结果手肘一拐,水槽边缘堆放的一摞刚从热水烫过的酒杯被她摔得乱七八糟。
不知所措 蒂凡妮僵在原地,满手泡沫,金碧色的眼睛瞪得溜圆,吓得脸色比面粉还白,泪水瞬间就涌了上来。
莉莉姆在另一边洗餐具,听到这一串噪音,头皮都快炸了。她一个箭步冲过来,看着满地的狼藉,气得血压飙升。
“你在干什么,洗个盘子而已。”后厨其他人,包括负责配菜的厨娘和削土豆的小学徒,都投来看热闹戏谑的目光。
“对,对不起,莉莉姆,不,老板。”蒂凡妮带着哭腔,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老板娘玛莎的大嗓门从前面传来,“莉莉姆,后面怎么回事,摔坏东西都要扣钱,扣你的钱。”
莉莉姆的脸彻底黑了,或许是觉得洗碗对于蒂凡妮过于“高难度”,玛莎板着脸,让她去前面大厅当跑堂,端端盘子送送酒水饮料。
午餐高峰,酒馆人声鼎沸。蒂凡妮手里端着一大扎麦酒和几盘烤肉,小心翼翼地穿梭在拥挤油腻的食客之间,她紧张得全身僵硬,眼睛死盯着手里的托盘,生怕再摔了东西。结果她被一个喝嗨了、突然跳起来划拳的矮人探窟者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托盘倾斜,眼看麦酒和烤肉就要飞溅而出,泼在旁边一位穿着华丽法师袍、显然等级颇高的女性探窟者身上。
千钧一发之际,旁边伸过来一只手稳稳扶住了托盘边缘,是莉莉姆。她一直提心吊胆地看着,眼疾手快地挽救了一场灾难。
蒂凡妮惊魂未定,眼泪汪汪地看着莉莉姆,满是感激和后怕,莉莉姆狠狠瞪了她一眼,低声骂道,“眼睛长头顶上吗,看路。”
有客人喊,“小姑娘,再来两杯矮人火焰一种高度烈酒和一份烤岩蜥尾。”
蒂凡妮紧张地跑到后厨报单,“莉莉姆,那,…要两杯,两杯烧矮人的屁股和一份,一份烤石头尾巴。”
“……?” 整个后厨陷入短暂的寂静。
莉莉姆扶额:“是矮人火焰,烤岩蜥尾,蒂凡妮!!”
终于有一桌客人要结账了。莉莉姆把铜币和银币放在蒂凡妮手里,“去,收五个银币七个铜角子。”
蒂凡妮捧着沉重的钱币,走到客人桌前。
对方给了她一袋零钱说,“不用找了。”
蒂凡妮愣了一下,傻乎乎地站在那里,不知道是该把钱还回去还是怎么办,因为对方给的钱其实可能不够。
莉莉姆只好再次冲上去解围,熟练地清算钱币,找零。
一天下来,灾难还在继续,弄脏客人斗篷,又是那个法师、差点把热水洒在自己腿上、送错好几桌的餐点引发抱怨……
终于挨到了夕阳西下,打烊时刻,老板娘玛莎脸色阴沉地开始清算今天的“损失”,她的算盘敲得噼啪响,“打坏的盘子三个,酒杯十个,总计……三个银币五个铜角,中午那个法师的斗袍,说是附魔材料被油污污染了,要求赔偿清洁费,五个银币。”
“还有,因为你表妹送错单或理解错点错造成的食材浪费和客人折扣,算你两个银币吧!”
“莉莉姆,你今天工钱是十个银币,含基本工资和小费分成扣除以上损失,”玛莎抬抬眼皮,吐出冰冷的数字,“你还倒欠我五个银币!”
莉莉姆的脸瞬间煞白,她在酒馆干一个月,拼死拼活也只能攒下一点点钱,现在,竟然倒欠钱?
“老板娘,这……”莉莉姆还想争辩。
“没钱?”玛莎哼了一声,“那就从你后面几天的工钱里扣,扣完为止!”
她看了一眼旁边低着头、手指绞着围裙下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蒂凡妮,毫不留情地说,“至于她,明天不用来上工了,我这酒馆供不起这活祖宗!”
“可是……”
“没有可是!”玛莎手一挥,“关门了!你们俩,走人!”
离开喧嚣吵闹的“橡木桶与风”,坎特拉已华灯初上,莉莉姆的脚步异常沉重,五个银币的债务像石头一样压在她肩上。
她捏着口袋里仅剩的、原本是准备给弟弟买药的几个可怜铜子儿,指节发白。
蒂凡妮则像犯了弥天大错一样,小尾巴似的紧紧跟在莉莉姆身后半步的距离。她咬着下唇,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大颗大颗滚落下来,砸在脏兮兮的路面上,她不敢哭出声,只是肩膀微微抽动。
莉莉姆停下脚步,蒂凡妮也立刻停下,低着头,像等待审判。
看着眼前这张在昏暗街灯下依旧美得惊人、此刻却挂满泪痕写满绝望的脸,莉莉姆心里堵得难受,气吗,气,恨不得把她丢回昨晚的雨夜,可,算了,都捡回家了,还能怎么办呢,就她这小胳膊小腿儿的。
那在冰冷的沙发上蜷缩的身躯,那小心翼翼依偎在脚边汲取微薄热量的颤抖。
“别哭了。”莉莉姆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却意外的没有怒火,“哭又没用。”
蒂凡妮抬起头,眼泪模糊了视线,她努力看着莉莉姆模糊的脸庞。
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无能”。那些残存的、关于神明身份的傲慢碎片,在现实的残酷摔打和巨大的挫败感中,彻底化为了齑粉。
莉莉姆沉默了片刻,伸出手,粗鲁但不算太用力地在她脸上抹了一把眼泪,“行了,别嚎了,耳朵都被你吵麻了。”
她看着前方昏暗的小路,“天,又塌不下来。”
说是这么说,但莉莉姆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带着这么一个“破坏王”级别的拖油瓶……
就在她思绪飘忽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衣袖被轻轻拉住,蒂凡妮冰凉的手指颤抖着握住了莉莉姆一小片袖角,像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被泪水洗过、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澈的金碧色眼瞳,充满无尽愧疚、依赖和祈求地看着莉莉姆。
那眼神里的无助,比任何哭诉都更能穿透莉莉姆的防线。
莉莉姆烦躁地吸了一口气,猛地抽出自己的袖子。
“别碰,脏死了,还不赶快回家。”她转过身,加快步伐往前走,没再回头看蒂凡妮。
只是,在巷子的拐角,她微微放慢了脚步,似乎是在等那个笨拙的家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