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央C自出生以来就被视为灾厄之子，只因无穷无尽的灾难从他出生那一刻笼罩了整个星球。先是剧烈的火山喷发，火山灰遮住了太阳。粮食停产，哥哥和姐姐为了锅里的最后一粒米大打出手，母亲因没有奶水哺育他而叹气。
在中央C4岁那年，暴雨不期而至，淹没了大地。母亲把哥哥姐姐和他一同推上救援艇。她最后笑着说，去追求你们各自的人生吧，它一定比你们想象的更美好多彩。小小的中央C被哥哥抱在怀里，他看见姐姐的眼里含着眼泪。大家都知道，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母亲的身影，那最后的身影是那么瘦弱单薄，却又无比坚强。
8年后，大地震来临。大地液化，无数人被吞噬入永远的黑暗。趁中央C脚下的土地松动之时，姐姐一掌将他推倒，自己却跌入裂缝之中。大地像一只怪物张开了大嘴又无情地闭合，他趴在地上，泪水落入土里。哥哥轻拍着他的后背。在无限的悲哀中，他的哥哥已经失去了任何表情。
又是4年，火焰腾起，烧尽了整个星球。已经16岁的中央C仰躺在焦土上，望着血红的天空，绝望地放声大笑起来。是啊，灾厄之子，他的确是灾厄之子。母亲被洪水卷走，姐姐被地震吞噬，哥哥被火焰烧死。他最亲的人，一个一个从他身边消失，最后落得只能在空无一人的星球上，孤独地过完一生。在上气不接下气的大笑中，眼泪从脸颊划过。他闭上眼睛，假装心底的疼痛什么的，早已离他而去。
2.
“仙女星系救援队成员，#2275，已到达目标星球。”
“目前发现存活人数，0……1人。”
面前巨大的机器人，处于其中操作的是一名1.6m的短发女生。
中央C躺在地上，他惊异地喊了一声：“姐姐？”操纵机器人的女生跳下来，笑着说：“可别叫我姐姐，兴许你比我大不少。你多少岁了？”“我16。”中央C眼神涣散地盯着天空，漫不经心地回答到。“你还真得叫我姐。”女生顿了顿，说：“认识我一下吧。我有两个名字， #2275，我的救援队成员编号，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
“调律师，升降号。”
3.
两人坐在机器人的操作舱里，中央C小声说：“其实真的没必要带我离开，我什么都不会做。”升降号盯着眼前的仪表，叹了口气：“我也不想把你送到那混账的学校。那里肮脏，暴力，对已经在灾难中受了太多伤的你太不友好了。你有名字吗？”“我叫中央C。”“！”升降号猛地一打激灵：“你父亲是调律师？”中央C摇摇头：“我自出生就没见过他，我不知道。”升降号手指敲敲控制杆，给中央C抛去了一个完美的微笑：“那好办，回去你可以试试调律的工作，如果你真配得上你那金光闪闪的名字，那我会给你开身份证明，你或许可以跳过学校的折磨，直接上手这份前途无量的工作。怎么样？”中央C没有说话，良久，他开了口。
“我们可以不出发吗？”
“为什么？”升降号疑惑地问，“这个星球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会被渴死，被饿死……”
“我的妈妈，哥哥，姐姐，都在这里。我不想和他们分开。”
升降号猛地一推控制杆，机器从荒凉的星球跃出。她放声大笑起来，这笑声让中央C觉得很刺耳。“就是因为他们都在这里，所以我们才要离开啊！你以为他们想让你平白无故地和他们一样死去？你错了，他们都是为了你活下去而死的，不要辜负他们的心意啊。”
中央C的手紧紧捏住衣角，她说的对，可是他还是无法轻易接受。灾难中，是死去的人更痛苦，还是活下去的人？
4.
4年前。
在升降号还没有获得这个专属于调律师的荣誉名称时，她曾在仙女星系救援队学校就读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对她来说简直是噩梦一般的经历。
被各种下流的词汇当面或背后侮辱，不断地被造黄谣，恶作剧般的捉弄都变成了一种恩赐。
阴暗的房间里，刀子划在自己的身上。不疼，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眼泪模糊了视线，哭出来吧，哭出来可能就会忘记一切辱骂的话语，忘记在他人的嘴中变得扭曲的自己。但不面对现实是不行的，即使走在崩溃的边缘，为了活着，也得继续走下去。
崩溃只发生在一瞬间，当那个禽兽般的男生在十来双眼睛的注视下骑上她的身体，她默默将手伸入口袋，然后，那男生的腹部被一片殷红浸染。
“你，可否认罪？”
“如果，如果先犯下错误的人，只因为他与生俱来的权力与地位，就可以逃避刑罚，甚至毫无顾忌地制裁受害者的话，那我确实只有认罪的份。”
“不错，死到临头还伶牙俐齿，有种。你有没有兴趣成为调律师呢？”
“！”她猛然抬起头，对上高高在上的人颇感兴趣的双眼。
“调律师，关键时刻，需要小心的徘徊与狠辣的手段，你很适合这个职位，升降号。”
5.
“我们到了，中央C。”
机器人稳稳停在一片空地上，眼前是华丽的建筑，幸福地微笑着的人群。“好好看看吧，你从来没见过。从今以后，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就该生活在这里了。”升降号叉着腰，兴致勃勃地向中央C介绍。
走到一个气势磅礴的大门前，升降号向门童报告：“调律师，升降号。顺便向里面的人汇报一声，我带回了她想要的人。”
大门打开，一个优雅的女人翘着二郎腿，眯起眼睛，微笑着说：“说说看吧，升降号，你带回来了什么样的人？”
“介绍一下，从那个废弃的星球捡回来的唯一幸存者。”升降号向前走了两步，双手撑在办公桌上，一字一句地说：“中，央，C。”
那个女人的双眼猛然睁大了：“那个男人的孩子！不可能……”
升降号猛然扑进中央C的怀里，中央C的心跳开始加速：“喂……”升降号不管中央C说了什么，她抚摸着中央C眼角的皮肤：“多么漂亮的蓝色眼睛呢，和他的眼睛很像，不是吗？你也没想到有一天这双眼睛会出现在不是你的孩子的脸上吧。”
女人调整了一下表情，叹了口气。“好了，带他去办入职手续，你带他去适应调律的工作，我不想再见到他。快去。”
升降号挽着中央C的胳膊走出了大门。刚一出门，升降号便识趣地松开了中央C的胳膊，她笑了笑，说：“好了，现在开心一点，你是有身份的人了。”
6.
某个阴天。
阴天总会让中央C想起他的家乡，那是灾难中被火山灰覆盖的颜色。在这片阴郁的颜色中，他在意的家人一个接一个离他而去。闹钟刺耳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他睁开双眼，枕头被一片泪痕沾湿。“还没放下吗？讲真的，你这个状态，很难完成调律的工作啊。”升降号从沙发椅上站起来，“一起出去走走吧。我这几天已经确认了……你父亲的身份。所以，一起去看看你的父亲吧。”
路上下起了绵绵细雨，两人都没有打伞。升降号与中央C一前一后地走着，空气一片安静。直到他们走到一块墓碑前。“到了。”升降号停下脚步。看到墓碑，中央C并没有展现出太大的惊讶，这已经是他意料之内的事了。
“第一代中央C，调律之父，为了他的能力全部继承给后代，他自愿放弃了在拥有孩子后继续活下去的权利。于是，他在你降生后的那一刻陨落了。”升降号平静地讲解，“还记得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我带你去见的那个女人吗？伟大的调律师，平均律女士。她是第一代中央C的爱人，她本以为她会与那一位第一代中央C相伴一生的。可惜啊，当她知道他会在他们拥有孩子后去世之后，她便拒绝了两人产出爱的结晶，她不想让她的爱人在她的眼前死去。你的父亲，第一代中央C，他太不想让他的调律之力断送在自己手里了，于是他背叛了平均律，与边缘星球的普通女人，也就是你的母亲，生下了你。”
“所以呢？”中央C抬起头，看向升降号。雨越下越大，隐隐的雷声传来，两个人对视了几秒，升降号率先偏过头去看向墓碑，故作轻松地说：“讲了这么多，主旨就一个，你很重要。但不要因此而背负太多，调律本来就是轻松的，轻松地去做就好了。”中央C没有说话，他的头发上滴下了水滴。
“回去吧，再淋雨，会感冒的。”升降号的语气变得温柔。她伸出手，冲中央C微微一笑。中央C把手搭在了升降号的手上，两人一同回到了住所。
7.
什么是调律？
升降号认为，调律好比一刀刺入猥亵者的腹部，清除掉杂音，不协和音，只剩下符合十二平均律的，悦耳的声音，就是这么简单。
所以在中央C见识过升降号粗暴的调律方法后，他吓得睁大了眼睛。他本以为调律是个优雅，轻柔的活计，没想到还有如此暴力的调律师。“这就是绝对音感。”升降号咧开嘴笑着说：“别怕，按你的节奏来，调律的方法是多种多样的。”
调律实际上是一场战斗。战斗中，当机立断是最重要的，可他却在关键时刻收了手。
“中央C，生日快乐。你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我理应为你准备生日蛋糕。可是对不起，粮食在10年前就已经供应不足了，我没法做出生日蛋糕来。好在我们还有脚下的土地，我用泥土给你搭了一个生日蛋糕，上面插上小木棍当蜡烛。希望你能喜欢。”是哥哥的声音。他看见小时候的自己飞奔入哥哥的怀抱，大喊着：“哥哥，我最喜欢你了！”“不要这么感谢我啊，我会很困扰的。要感谢就感谢你姐姐吧，这是她想出的主意。”旁边的姐姐不好意思地笑了。
就在那一瞬间，陪伴他过生日的亲人们一个接一个消失在他眼前。地下泥做的生日蛋糕被雨淋湿，垮塌得不成样子。断弦向他猛地弹过来，他被泪水模糊的双眼没有提前看见，身上被抽出一条巨大的红印。
“调断弦了吗？别怕。这是新人常犯的错误。”升降号温柔的声音响起。三两下调好音，升降号抱住受伤的中央C，她撸起袖子，手腕内侧是堆叠着的一道道的伤疤。
8.
从床上爬起来，新的一天从早上开始。阳光有点太过刺眼，中央C伸出手挡住太阳。这样好多了。
忽然，厨房里传来了哐当的声音。中央C警觉起来，他快速走向厨房，地上散落着面粉，黄油，桌上摆着打发过度的蛋清，升降号正从烤箱里取出奇形怪状的蛋糕。见到中央C，升降号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中央C，你现在可以吃生日蛋糕了……虽然它并不好吃。”“谢谢你，我不吃。”中央C偏过头去。“虽然我没有立场这么说，但是，生活总还是得向前看的啊。你这样……可让现在还爱着你的人很头疼啊。”“是这样吗……？现在还爱着我的人……”“不是不是，忽略这句话吧！”升降号一边往蛋糕上挤根本没有打发好的奶油，一边说。“现在还爱着我的人，奶油没打发好吧。”中央C吐槽到。“你，闭嘴！”升降号愤怒地转过身，冲向中央C，用裱花袋往他脸上挤奶油。中央C也不甘示弱，他扑倒升降号，把自己脸上的奶油使劲往她身上抹。两个人抱着滚在一起，头发上沾满了面粉，黄油。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两人玩累了，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互相看看对方的眼睛，哈哈大笑起来。
“谢谢你，升降号，这是我度过的，最开心的一次生日了。”中央C笑着对升降号说。
“什么？今天……真是你的生日？”升降号一骨碌爬起来，惊异地盯着中央C。“嗯，是的。”升降号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坏笑：“那我就不得不请你吃一口我做的蛋糕了。来，张嘴，啊——”
升降号似乎把盐当成糖放进蛋糕里了，但没关系，这仍然是中央C吃过的最美味的蛋糕了。
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吃蛋糕啊。
9.
“所以说，命运就是一场场盛大的轮回，对吗？”
还是在雨天，还是在那块墓碑前，不同的是，升降号和中央C已经长大，成为了调律师中的精英。两人打着雨伞，升降号的头发早已留长，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只要中央C这个名字还在，我想是的。”尽管中央C尽力体现出绝情，他的话中还带着一丝无奈，“为了调律师。”
“你忘了你的童年了吗？”升降号抬头仰望着中央C。4年前，他还是个和她差不多高的少年，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中央C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成年人，不会哭，不会忧伤，脸上挂着惯常的微笑。
“他们因何遭罪，因何痛苦，因何死去？你忘了吗？口口声声说为了调律，你和你父亲最后都没有搞明白，调律究竟是为了什么。抛弃自己最爱的人，毁掉自己最亲的人，你以为这就是调律？恕我直言，若是这般的话，调律还不如不存在的好。就算世界上所有的琴都发出杂音，也比这好一千倍，一万倍。连爱身边的人都做不到，你是怎么敢说自己心怀大爱的？”升降号咬牙切齿地说，每一个字都像在滴血。
中央C沉默了五秒，只有雨拥抱大地的声音。
“对不起。”他小声地说。
“我不需要你道歉，我只要你知道，调律是为了什么。之前你可是很清楚的，你说过，你要保护你爱的人，不想让他们再一个个消失在你眼前。”
“对不起。”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对不起！”
“啪。”升降号一巴掌扇在中央C的脸上：“够了，你这个疯子，傻子，油盐不进的东西！”中央C一只手捂住脸颊，泪水从他的指缝滑过。
他终于开口了：“我不会走，对于强加于我身上的……诅咒。我也会重视它。我死以后，这个世界上将再无中央C。我相信世人，即使没有了调律之力，他们也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调律师。谢谢你，升降号，你让我明白了，调律不应该建立在一代代人无意义的牺牲上。”
10.
再次站在那颗焦黑的星球上，没有人类的生存痕迹，没有生命的气息，一无所有。可中央C分明发现了一个小孩，那小孩笑着说：“你来了！我和哥哥姐姐待在这颗星球上，很幸福！但如果有来世，我不想再来到这里……”“为什么？”中央C蹲下来。小孩咧开嘴：“这你还不知道吗？因为我是你的幻觉啊！爸爸已经死了，妈妈已经死了，哥哥和姐姐也都去世了……是谁执意要把你带到这个世界，给了你惨痛的童年，给了你巨大的工作压力？可惜啊，你还想重蹈覆辙……”
幻影消失了。中央C站了起来，仰头望向天空：“……我不会重蹈覆辙。”
“我会珍惜我爱的人。”
“我会做出我想做的抉择。”
“我会背负着所有活下去，而不是无耻地把这一切甩到下一代人身上。”
11.
坐在审判席上，升降号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和那次捅伤人时不同，这次的升降号坐在高位，手戴镣铐的是一个脸色苍白，团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你是否认罪？”升降号居高临下地说。
“我……我不认罪。”那女孩抬起头，升降号从她的眼中看出了无畏。“应该认罪的是他，先犯下罪孽的人，难道就应该因为他的地位与权力，逃脱刑罚，甚至……甚至反过来诬陷受害者吗？”
升降号愣了一下，从那个小女孩嘴里说出来的话，和当时的她说的是那么相像。她想，她应该知道自己要作出何等判决了。
“你说的对。”升降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小女孩眼睛一亮。
“现在，我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成为调律师吧，孩子。调律这份工作，正需要的是你的大胆与正义，你说呢，三和弦？”
12.
“生日快乐，中央C。”升降号微笑着从厨房里端出一个精美的奶油蛋糕。中央C手持摄像机，拍下了这幅画面：“每次过生日都给我准备蛋糕，厨艺进步不少啊。”
“得了吧，要不是你哭着喊着要生日蛋糕，我才不给你做呢，这么麻烦。”升降号把蛋糕放在桌子上，划亮火柴，开始一根一根地点燃蜡烛。“谁哭着喊着了？”中央C绕到升降号背后，轻轻环抱住她。升降号吹灭蜡烛：“好了，许个愿吧。”
中央C闭上了眼睛。
“弟弟，虽然没有蜡烛，但是，许个愿吧。”
“你许的什么愿望呢？”
“我希望，我能永远和哥哥，姐姐在一起。”
“说出来可就不灵了哟。”
“喂！可恶，明明是许的和你有关的愿望啊！”
“亲爱的弟弟，我们没办法永远在一起，人的寿命是有限的。但是，只要我们愿意，无论生死，我们的心是永远在一起的。”
一声呼唤把中央C拉回了现实。“该吹蜡烛了！你许了什么愿望？”中央C睁开双眼，微微地说：“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或许……你可以猜一猜？”升降号装出在认真思考的样子：“是许愿明天吃笋尖炒肉吧？好，我满足你，明天就等着我一展厨艺吧。”“不错啊，你怎么猜对的？”中央C说。
升降号转过头去，拉住中央C的领带：“因为只有我最懂你，亲爱的。”
两人的唇吻在了一起。
————happy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