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教务楼走廊
阳光照过地板，反射出窗框的影子。
班主任抛过来一串黄铜钥匙，轻响起了金属摩擦声。
榎本悠真下意识摊开手，想要不接，钥匙就已经落入手心，这么精准
钥匙带着点若有似无的花香，有点想樱花香气，若有似无
「我只是转学生。」
他微抬头，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像陈述事实，而非抗议。
转来樱丘高中才三天，校服袖口的褶皱还没卷起，连这次走过教务楼走廊都紧跟着脚步。
班主任笑着显而易见，那笑容怎么看都像把“麻烦”两个字刻进了骨头里。
「正因如此，才更需要快点融入集体嘛。」
他拍了拍榎本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生活相谈室就交给你了，悠真同学。」
话音未落，人已经转身走向办公室，皮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远，留下榎本一个人拎着半摞没领完的课本，站在走廊尽头那扇褪色的木门前。
门牌上「家政教室」四个字被风雨侵蚀得发白发软，边角卷翘如枯叶。
榎本弯腰去看锁孔，里面竟卡着半片樱花瓣，像是谁故意塞进去的暗号。
他推开门的瞬间，灰尘在斜射的阳光里炸开，像被惊扰的金色蜂群。
空气里弥漫着旧布料和樟脑丸混合的味道，还没等他适应，视线就撞进了一片樱花阴影里。
白发少女坐在靠窗的旧缝纫机上，膝盖摊着本没有封面的文库本。
阳光从她身后的樱花树间隙漏下来，在发梢镀上一层毛茸茸的白边。
听到动静的瞬间，书页合上的声音清脆得像被掐断的秒表——不多不少，刚好一秒。
榎本甚至怀疑，连她眨眼的频率都经过精密计算。
「恋爱找茬？」
声音不高，却像用圆规在耳膜上轻轻划了一下，位置精准得不可思议。
少女抬眼时，左眼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右眼则被垂落的白发完全遮住，透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
榎本疑问，轻抬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掌心的钥匙。
少女抬了抬下巴，指向教室中央那张唯一没被白布盖住的课桌。
桌面上摊着本笔记本，旁边放着支银色钢笔。
「登记名字，然后离开。今天不营业。」
「营业？」
榎本这才注意到桌角贴着的A4纸，字迹清秀得像打印体：
【恋爱找茬部·临时接待处】，落款是「雾岛雪」。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名字，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塑料纸摩擦的哗啦声。
「让一让——紧急求助！！」
橘色卷发女生带着风撞开了半掩的门。
女生手里拿着半截可丽饼，奶油从断裂处垂下来，正滴滴答答地砸在地板上。
更醒目的是她藏青色裙角沾着的米粒，随着她急刹车的动作轻轻晃动。
「请问现在接收恋爱咨询吗？」
女生喘着气，把那截可怜的可丽饼递到榎本面前，表情严肃得像是在呈递什么重要证物。
榎本的视线越过可丽饼，看向窗边的雾岛雪。
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右手却悄悄把书往背后藏了藏，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大概是怕奶油溅到书页上。
「不接。」
榎本替她回答，同时把掌心的钥匙抛起来又接住，金属碰撞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欸？为什么啊？」
橘发女生眨眨眼，卷翘的睫毛上还沾着点汗珠。
「因为我也是今天刚被发配来的劳工。」
女生的视线在钥匙和他脸上来回转了两圈，突然「啊」了一声，像是终于加载完答案。
「原来你就是那个倒霉的新管理人！」她双手合十，动作太用力，裙角的米粒「啪嗒」掉在地上，在灰尘里滚出个完美的弧线。
「那正好！恋爱咨询加场地复活，一次解决！」
她把断成两截的可丽饼塞进校服口袋，不知从哪又摸出个捏得坑坑洼洼的饭团，塑料膜上还沾着几粒米。
「我叫小泉葵，高一（3）班的。」
她往嘴里塞了口饭团，含混不清地说。
「告白失败二十次了，急需毒舌参谋。雾岛学姐，接单嘛——」
雾岛雪的目光在那个皱巴巴的饭团上停留了一下，像是在估算碳水化合物含量。
「失败二十次的变量已经超出常规模型，建议先减少碳水摄入。」
小泉葵的咀嚼动作戛然而止：
「欸？这跟告白有关系吗？」
「以及，」
雾岛雪补充道，视线终于移回她脸上。
「我对恋爱话题的耐心只有三分钟。」
话音刚落，不知她从哪摸出个银色怀表，开盖的声音清脆如铃。
「计时开始。」
小泉葵立刻把嘴里的饭团咽下去，语速快得像按了快进键：
「我喜欢棒球部的山田！今天给他送可丽饼，他吃完说‘谢谢很好吃’然后就走了！这肯定是拒绝吧？但他接过去的时候笑了啊，那是不是有希望？我该怎么解读那个笑？在线等，急！」
一连串话挤在一起，连个标点符号的空隙都没留。
雾岛雪用指甲轻轻敲着怀表边缘，发出规律的哒哒声，像在敲打计算器。
「结论：无希望。」
「太快了吧！！」
小泉葵的肩膀瞬间垮下来，整个人都蔫成了被踩过的饭团。
榎本站在旁边看完全程，忍不住插了句嘴：「至少等把可丽饼吃完再判死刑，比较人道。」
雾岛雪侧过头，左眼的目光像冰锥一样刺过来，白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你负责安慰，我负责分析。分工明确。」
「我什么时候加入这个……社团了？」
榎本皱眉，他甚至还不知道这个「恋爱找茬部」到底是干什么的。
「在你接过钥匙的瞬间。」
雾岛雪合上怀表，金属碰撞声像是在宣告某个既定事实。
小泉葵突然举手，眼睛亮晶晶的：
「那管理人就是部长咯！部长，给点指示吧！」
榎本环顾四周，视线扫过蒙着白布的旧烤箱、缺了条腿的缝纫机，还有墙上不知被谁贴满的樱花剪影贴纸。
「活动室先打扫。」他指了指桌角那张A4纸。
「顺便把名字改改，‘恋爱找茬部’听起来像专门碰瓷的。」
「那叫什么好？」
小泉葵立刻来了精神，把剩下的半块饭团塞进嘴里。
榎本还没来得及思考，雾岛雪已经重新翻开了那本没有封面的书，指尖停在某一页。
「‘青春观测日志’。」
她抬眼，声音轻得像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记录一群问题儿童的日常，直到樱花下一次盛开。」
小泉葵把最后一口饭团咽下去，猛地举起空了的塑料膜，刚才掉在地上的米粒不知何时沾在了她的鞋跟上。
「好耶！那今天的记录就从我失恋第20.5次开始！」
「为什么是0.5？」榎本问。
「因为还没完全死心啊！」小泉葵笑得灿烂，好像失败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勋章。
榎本叹了口气，把钥匙插进锁孔反方向转了一圈。
「咔哒」一声轻响，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关上，像是某种故事拉开序幕的铃声。
阳光透过樱花树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灰尘在光柱里跳舞，小泉葵口袋里漏出来的奶油正慢慢融化，鞋跟上的米粒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雾岛雪翻开笔记本，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细微的声响。
「三分钟结束，追加咨询请投币。」
小泉葵毫不犹豫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半截断成两截的可丽饼，当成硬币投进雾岛雪摊开的手心。
榎本从角落拿起一把落满灰尘的扫帚，心里默默想着：春天，果然是个麻烦的季节。
「部长，」
小泉葵突然凑过来，卷发蹭过榎本的胳膊。
「你有喜欢的人吗？」
榎本转笔的手一滑，那支2B铅笔「咕噜噜」滚到雾岛雪脚边。
她弯腰捡起，递回来的时候，榎本瞥见她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观测者禁止介入实验。」雾岛雪说。
「……这是谁定的规则？」
榎本接过铅笔，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冰凉的触感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
「下一页。」
雾岛雪把笔记本翻过去，空白的纸页上多了一行新写的字，墨迹还没完全干透：
【第1条榎本悠真不得对任何样本心动。】
字迹清秀，和「恋爱找茬部」那张A4纸上的如出一辙。
榎本假装没看见，把扫帚塞给小泉葵。
「先干活，再八卦。恋爱咨询部第一条规则：场地整洁度等于告白成功率。」
「真的假的？」小泉葵瞪大了眼睛。
「我编的。」
小泉葵的表情瞬间垮掉，像被戳破的气球。
雾岛雪低下头，在笔记本的角落轻轻折了一个小小的三角形。
——第1折。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两个人耳朵里：
「观测开始。」
春日午后，风从窗口吹进来，吹动小泉葵的橘色卷发，也吹动了桌布下那张被遮住的旧铭牌。
榎本无意间踢到桌腿，桌布滑落一角，露出铭牌背面用黑色马克笔写的字：
【问题儿童收容所】。
字迹歪歪扭扭的，却莫名透着点温暖。
榎本握紧手里的扫帚，看着正在为谁来擦窗户争论不休的两个女生，心里想：
好吧，那就从今天开始，记录这群麻烦精的青春。直到樱花把冬天留下的所有空白，都染成粉色为止。
他转身去拿抹布时，瞥见雾岛雪正把那半截可丽饼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透明塑料袋里，然后夹进了那本没有封面的书里。
阳光落在她银白色的发梢上，像撒了一把碎钻。
小泉葵突然「啊」了一声，指着窗外：
「快看！山田同学从操场那边走过去了！」
雾岛雪的笔尖顿了顿，在笔记本上迅速写下一行字，然后合上本子：
「观测对象出现，追加咨询启动。」
榎本看着她们两个扒在窗户上，一个紧张得抓着窗框，一个冷静得像在分析数据，突然觉得这个春天，或许也没那么糟糕。
至少，不会太无聊。
他拿起扫帚，开始清扫地上的灰尘，樱花的香气随着风飘进来，混着灰尘的味道，形成一种奇特的、属于这个活动室的气息。
第一页观测记录，似乎从打扫卫生开始，也没什么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