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铃的尾音还没传出走廊拐角,就被一阵哄笑撕成了碎片。
我抱着日志本刚转过楼梯口,就看见公告栏前围得像堵墙,七嘴八舌的议论声裹着灰尘扑面而来。
"这画是用煤灰涂的吧?"
"阴影重得能藏老鼠,不愧是森崎暗的风格。"
"快看画框!居然镶碎镜子,是想让我们照照自己有多瞎吗?"
人群缝隙里,森崎暗的素描被钉在软木板中央,画纸边缘卷得像被揉过的糖纸。
最扎眼的是那个自制画框——不知谁把打碎的穿衣镜嵌在木框里,碎镜片反射着杂乱的光斑,把画里的阴影切割成更细碎的小块。
我挤进去时,正撞见森崎站在人群最外围,背靠着褪色的墙壁。
他的刘海垂得太低,几乎遮住整个鼻梁,只有紧抿的嘴唇露在外面,像被按进纸面的墨点。
素描本被他死死攥在怀里,指节泛白得像没上过色的草稿。
"喂。"我伸手想碰他的肩膀,他却像被烫到似的猛地一缩。
素描本"啪"地合上,夹在里面的樱花瓣从页缝里飘出来,落在积灰的地板上。
"别碰。"他的声音轻得像怕惊动灰尘。
"会弄脏。"
"脏的不是画。"
高岭花的声音突然从人群背后钻出来,像把清水浇进沸油。
围观的议论声戛然而止,自动让出一条通路。
她走得很慢,黑长直发顺着肩膀滑下来,发尾扫过森崎的手背时,他的手指明显抖了一下。
今天她穿了条藏青长裙,裙摆的褶皱和森崎素描本里那页未完成的速写一模一样。
上周我撞见他躲在家政教室画画时,那裙摆的线条被反复涂改,铅笔屑在桌角堆成了小山。
"借过。"高岭花抬手按住画框边缘,碎镜片的反光突然在她脸上跳了一下。
她转身背对公告栏,裙摆扫过地面的灰尘,像用月光擦掉污渍。
"我在光里。"
人群安静得能听见窗外的蝉鸣。
她侧过脸,目光精准地落在森崎身上,黑眸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他在画里。"
森崎的睫毛颤了颤,像被风吹动的纸屑。
我看见他喉结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只有耳尖红得透明,像被阳光晒透的薄纸。
"好肉麻!"小泉葵突然从人群里蹦出来,手里举着个三角饭团,塑料膜上还沾着辣椒粉。
"需要辣味中和一下吗?保证提神醒脑!"
"驳回。"雾岛雪的声音从走廊尽头飘过来,她怀里抱着那本没封面的书,指尖在书角轻轻一折。
"第13折。"
"折的什么?"我下意识凑过去。
"围观者的恶意转化率。"她抬眼时,白发滑过右眼,露出的左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78%转化为笑声,22%转化为沉默。"
"沉默的部分呢?"
"在等这个。"她摊开掌心,一张银色卡片躺在上面,边缘剪得像锯齿。
正面印着"毒舌鉴赏券·限时发售",背面用钢笔写着:凭券可兑换雾岛雪专属毒舌点评一次,有效期至最后一片樱花凋落。
"售价?"森崎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稳了些,只是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一张画。"雾岛雪把卡片弹到他面前。
"你的。"
森崎盯着卡片看了三秒,突然翻开素描本。
他撕下来的不是那幅被嘲笑的画,而是张速写
——高岭花站在窗边,阳光从她发梢漏下来,在书页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上周我明明看见他把这页折了又折,藏在最里面。
"成交。"他把速写递过去时,耳尖又红了几分。
"等等!"高岭花突然伸手按住速写纸,指尖在纸面轻轻点了点。
"这张不行。"
"为什么?"森崎抬头,刘海滑到一边,露出漆黑的眼睛。那里面映着高岭花的影子,像幅没画完的肖像。
"画里的人不是我。"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纸上。
"是你眼里的我。"
人群里响起倒抽气的声音。雾岛雪把速写夹进书里,指尖在书角又折了一下:"第13.5折。"
"这次折的什么?"我追问。
"心跳误差值。"她看向森崎。
"刚才慢了一秒。"
"那现在呢?"
"恢复正常。"
高岭花转身面对公告栏,指尖捏住画框边缘轻轻一抬。
碎镜片哗啦啦掉了一地,在阳光下闪得像撒了把星星。"画框太脏了。"
她弯腰捡起最大的一块碎片,指尖被划出细痕也没在意。"该换新的。"
"用我的。"八神薰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外,手里抱着个木框。
框边雕着樱花纹,还带着新鲜的木屑味。
"刚做的。"
"木工课作业?"我凑过去闻了闻,松香混着樱花香,是活动室储物柜的味道。
"选修。"他把木框递给高岭花时,长发滑到耳后,露出那道淡粉色的疤痕。
"顺便练手。"
森崎的视线在木框上停留了很久,突然伸手碰了碰雕花。
樱花纹的凹槽里还卡着点木屑,像没擦干净的晚霞。
"谢谢。"他的声音轻得像怕惊动木纹。
"交易完成。"雾岛雪把毒舌鉴赏券塞进森崎手里。
"使用方式:撕碎。"
森崎愣了一下,把卡片对折,再对折,直到变成指甲盖大小的银色方块。
他松开手,方块落在碎镜片上,折射出的光斑刚好罩住他的鞋尖,像给阴影开了扇小窗。
"现在,"高岭花把画装进新框,转身面向人群,碎镜片在她脚边闪闪烁烁。
"谁还想笑?"
人群彻底安静了。蝉鸣声从窗外钻进来,把沉默拉得很长。森崎站在光里,影子被拉得笔直,像条通往画里的路。
"我。"小泉葵突然举手,饭团举得比手还高。
"但我是笑森崎终于把画挂在光里了!"
"不算毒舌。"雾岛雪摇头,发梢扫过我的手背?
"算祝福。"
"那我呢?"吉冈结从人群里挤出来,cos服上的亮片掉了一地。
"我cos了画框精灵!"
"驳回。"雾岛雪合上书,"精灵不会掉亮片。"
"太严格了!"吉冈撅着嘴,亮片掉得更凶,在地上拼出歪歪扭扭的星星。
高岭花把画挂回公告栏中央,新木框的樱花纹在阳光下泛着浅金色。
森崎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素描本封面,那里还留着被他咬过的牙印。
"下次画什么?"他突然问。
"画你自己。"高岭花转身时,裙摆扫过他的鞋尖,带起的风掀起他额前的刘海。
"在光里。"
森崎的睫毛颤了一下,像被阳光烫到。
他低头翻开素描本,铅笔在新的一页画了个小小的∞符号,旁边写着行小字:光与画的距离=心跳误差值×1秒。
"记录完毕。"我翻开日志本,笔尖划过纸面时,听见身后传来碎镜片被踩碎的脆响。
第13条的标题在阳光下慢慢显形:【碎镜画展,毒舌鉴赏券,以及——光终于照进了画里。】
雾岛雪不知何时站到我旁边,视线落在森崎和高岭花交叠的影子上。
她的书角又多了道折痕,却没像往常那样报数。
"观测者的误差值。"她突然开口,白发下的眼睛亮了亮。
"刚才漏算了1秒。"
我刚想反驳,就看见森崎的铅笔在纸上划出长长的弧线。
那道线从画框延伸到木框,从阴影连到阳光,像条终于接起来的回路。
走廊尽头的时钟敲响时,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去。
小泉葵正把掉在地上的辣椒粉扫进便当盒,吉冈结蹲在碎镜片旁挑拣,说要做成cos道具。
八神薰靠在墙上,指尖转着新做的耳钉,银亮的反光在木框上跳来跳去。
"走吧。"我合上日志本,发现封面不知何时沾了片樱花瓣,刚好落在"光"字上面。
森崎收拾素描本时,高岭花突然指着他的笔尖笑了。"那里沾着木屑哦。"她伸手替他擦掉,指尖碰到他指腹的瞬间,两人同时缩回了手。
蝉鸣声里,我听见雾岛雪的书角又轻轻响了一下。
这次她没数折痕,只是望着公告栏里那幅终于亮起来的画,银白发丝在风里轻轻扬起,像在写一行没人看见的诗。
日志本的纸页被风吹得哗啦响,第13条的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樱花印记,像谁偷偷盖上去的邮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