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铃的余音还在走廊里荡,风就掀着门撞出声响。
榎本千夏站在门框中央,制服领口的樱花纽扣系得一丝不苟,袖口折痕像用尺子量过,连鞋跟与地面的夹角都精准得像几何题。
“你的日志。”她指尖捏着日志本边缘磨损最厉害的地方,那页刚好记着第16章白鸟铃的感冒记录。
封面沾着的樱花瓣已经半干,粉白边缘卷成微小的波浪。
我伸手去接,她手腕纹丝不动。
阳光斜斜切过她耳后,在日志本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道没画完的分数线。
“先解释。”她的声音比操场广播的电流声还平。
“为什么把它丢在图书馆医学区第3排书架?”
“我昨天没去过那里。”
“那就是它自己学会了借阅系统。”千夏突然把日志往前送了半寸,露出内侧页的红笔批注。
“自己看误差值。”
——【观测误差+1℃】
字迹清瘦,末尾的℃符号像只蜷起的小猫。
墨迹新鲜得发亮,显然是今早才写的。
我翻到对应的页面,白鸟铃的体温记录旁,我的笔迹写着“36.8℃”,而千夏用红笔在旁边画了个箭头,直指她补的数字:37.8。
“我量的是白鸟的体温。”
“我量的是你的。”她从校服口袋里摸出支透明体温计,管身画着卡通猫爪,尾巴尖弯成精准的问号。
“三次。图书馆门口,你蹲下来捡这支笔的时候。”
我的钢笔突然在指间打滑,笔帽磕在日志本上,发出闷响。
上周帮白鸟捡掉落的电子笔时,确实有个穿制服的背影在书架后闪了下,但我以为是管理员。
“家政课要测黄油软化点,带这个很正常。”千夏把体温计塞回袖口,动作利落得像收手术刀。
“现在该你道歉了。”
“道歉什么?”
“害我绕远路。”她终于松开日志,书页散开时,夹在里面的书签飘落在地
——是张复印的课表,家政课那栏被红笔圈了三次,像靶心嵌着“周五14:00”。
“用课表当书签?”我捡起时,发现背面有行小字:【伦理审查,别迟到。】
字迹和批注一模一样。
“临时找不到废纸。”千夏转身要走,发梢扫过门框的瞬间停住。
“雾岛雪说你会需要这个。”
雾岛雪不知何时站在走廊尽头,银白发丝被穿堂风吹得乱飘,像团不肯落地的蒲公英。
她怀里抱着那本没封面的书,指尖在第17道折痕上轻轻摩挲。
“伦理审查?”我扬了扬课表。
“我没收到通知。”
“刚通过的临时议程。”雾岛的怀表突然从袖口滑出来,表链在阳光下抖成银色的线。
“你妹妹主动申请当案例提供者。”
“案例?”
“家政课小组作业。”千夏接过话头,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制服纽扣。
“主题是‘人类体温观测误差分析’。”
“拿我当实验品?”
“样本而已。”雾岛合上书,金属搭扣发出轻响。
“毕竟你的观测误差值已经超标1℃。”
楼梯口突然传来打火机的转响,九条飒倚着栏杆,耳骨钉在阳光下闪得刺眼。
“需要测温设备吗?”他抛过来个银色盒子。
“红外测温枪,误差±0.1℃。”
藤堂诗立刻从他身后探出头,眼镜片反射着白光:“预算申请里没有这项。”
“我私人赞助。”九条接住被藤堂拍回来的盒子,指尖在枪身上敲出规律的点。
“条件是——”
“驳回。”藤堂推了推眼镜,耳尖红得像被靶纸染过。
“实验变量必须保持单一。”
小泉葵的橘色卷发突然从楼梯拐角冒出来,她举着个热气腾腾的饭团,塑料膜上用海苔拼着“37.5℃”:
“我申请当对照组!刚做的体温饭团,辣椒素含量精准匹配发烧阈值!”
“你的变量已经超标20次。”雾岛的怀表“咔嗒”一声打开。
“根据前20次告白数据,你的存在会让误差值再涨0.5℃。”
“那我吃半块!”小泉立刻把饭团掰成两半,辣椒粉在掌心簌簌落下。
“这样误差就能抵消了吧?”
千夏看着我们吵,突然弯腰捡起地上的课表,指尖点在红圈处:“这里。”她的指甲在“家政课”三个字上轻轻敲了敲。
“需要你配合测量基础代谢率。”
“我不是实验动物。”
“但你是最佳样本。”雾岛突然凑近,银白发丝扫过我的手腕。
“你的转笔频率、日志磨损度、甚至刚才皱眉的角度,都完美符合观测标准。”
走廊尽头的公告栏突然传来哗啦声,吉冈结穿着白大褂撞过来,双马尾上绑着的测温计晃成两道红光:“Cosplay伦理审查官报到!”
她举起胸前的牌子,上面用马克笔写着“误差允许范围:0.3℃”,“现在开始资格审查——”
她的话被突然响起的电子提示音打断。白鸟铃举着电子板从楼梯下来,屏幕上跳出行大字:
【叶山的心率监测仪借你】,旁边附着个举着听诊器的小猫颜文字(=ↀωↀ=)。
叶山拓跟在她身后,耳机线在脖子上绕成八字:“刚测的,你的静息心率72次/分,适合当基准值。”
我的钢笔又开始在指间转得飞快,日志本第17页的空白处,被笔尖戳出个小小的洞。
千夏突然伸手按住我的手腕,她的指尖比体温计还凉。
“焦虑值上升了。”她从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糖纸在阳光下泛着银光。
“含着,能稳定误差。”
糖粒在舌尖炸开清凉的瞬间,雾岛雪的怀表突然响了。
她翻开日志本,钢笔在新的一页划出轻响:
【第17条 观测者被观测时,误差值由+0.3℃升至+1℃】
“记录完毕。”她抬眼时,白发滑过右眼,露出的左眼里映着千夏递糖的动作。
“补充条款:薄荷糖可修正0.2℃。”
千夏的指尖在糖纸边缘捏出细微的褶皱,这是她计算误差时的习惯——上周家政课测鸡蛋温度时,她也这样捏了七次温度计。
“周五下午两点。”她后退半步,制服裙摆扫过地面的樱花瓣。
“别迟到。”
“如果我不去呢?”
“那我就把你的误差值公告全校。”她转身时,发梢扫过我的手背,像片冰凉的羽毛。
“包括你偷看雾岛折书角时的心跳数据。”
雾岛突然轻笑出声,怀表链在掌心转了个圈:“她在图书馆借了《人体生理学》第3版。”
走廊里的风突然变大,把日志本吹得哗啦作响。
第17页的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红圈,像千夏课表上的标记。
我合上时,发现夹在里面的课表背面,还有行更淡的字:
【其实是我想借你的笔记参考】
字迹被指甲划得有些模糊,显然写的时候很犹豫。
小泉葵突然把半块饭团塞进我手里:
“辣味款能提升勇气值!亲测对告白和伦理审查都有效!”
“驳回。”我把饭团推回去,指尖碰到她掌心的辣椒粉。
“这会让误差值彻底失控。”
叶山拓的耳机里突然传出《小星星》的旋律,跑调却温柔。
白鸟铃的电子板对着我们亮起来,屏幕上画着个简易的温度计,水银柱稳稳停在37℃,旁边用小字写着:【刚刚好】。
千夏的影子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但我总觉得那道红笔圈出的家政课时间,像颗埋在日志本里的定时炸弹。
雾岛雪在第17条末尾画了个小小的∞,旁边标着行字:
【当误差值无限趋近于零时,观测者就会变成被观测者】
我摸着日志本上那个被笔尖戳出的小洞,突然想起千夏的体温计
——卡通猫爪的图案旁,其实刻着极小的“悠真”字样,大概是去年圣诞节我送她的那支。
风卷着新的樱花瓣飘进来,落在37.8℃的批注上,刚好遮住那个红笔写的℃。
阳光透过花瓣,在纸上投下淡淡的粉,像谁悄悄加了点温度。
“周五见。”我对着走廊尽头轻声说,钢笔在指间转得平稳了许多。
日志本第17页的空白处,终于不再只有误差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