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城石板路被炙热的阳光晒得滚烫,索琳赤着的脚踩在上面,烫得脚趾尖有些发颤。
粗糙的麻绳在她白皙手腕上勒出一道道紫红色的血痕,每走一步,铁链就会在锁骨下方撞出沉闷的声响,叩击着她昏沉的大脑。
右颊的荆棘烙印还在发烫,
那是几天前大主教莫林亲手用烙铁烫下的,此刻那荆棘的纹路正随着她的呼吸微微抽搐,像一条活着的藤蔓在皮肉里蔓延、扎根,蚕食着她的血肉。
“看啊!这就是那个该死的魔女!”
围观的人群中传来了厌恶的声音。
烂菜叶连同酸腐的汁液砸在她肩头,而她的圣袍早已被浸透,原本绣着银线圣辉的衣摆,现在只剩下几缕破烂的白絮,少女衣不蔽体,雪白的肌肤在烈日下毫无遮拦的暴露着,刺痛着。
索琳垂下眼,睫毛上沾着未干的泪痂,她看见自己映在脏水洼里的影子——银灰的长发纠结成了一团麻,混乱不堪;
右脸的烙印像朵血腥的虞美人花,可那双暗红色的眼睛里,还映着今早从铁窗缝隙漏进来的刺眼的光。
“听说她会吃掉小孩的记忆!我家的小吉米前天才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真是可怕!”
不知何处抛来的石块擦过她的肋间,让其不堪重负地跪下,她尽量不让眼泪从眼中逃出。
索琳的指尖下意识蜷起,摸到藏在袖管里的半截炭笔。
那是洗衣房的玛莎嬷嬷偷偷塞给她的,老太太由于某种原因得罪了教会而被割掉了舌头,只能用手比划着,提醒她把重要的事记下来。
可现在她的手臂被牢牢束在身后。
“凯伦骑士!快给这魔女最后一击!“
“别放过她!“
人群突然炸开一阵欢呼。
索琳顺着声音抬起头,看见队伍侧面押送着自己的圣骑士。
那玄铁铸成的铠甲在烈日下泛着冷光,男人左耳边缺了半片的耳廓格外显眼。
她记得那道伤,去年魔物袭击贫民窟时,他为了保护一个失去亲人的孩子,硬生生的被利爪撕开了耳朵。
凯伦的目光直直地向前,握着剑柄的指节泛白。
索琳注意到他铠甲的前襟沾着点黄油渍,和她昨天偷偷塞给孤儿的麦饼颜色一样。
“异教徒!还敢到处乱看?”
一个络腮胡男人愤怒地冲上来,唾沫星子溅在她脸上,“你偷走我妻子的记忆,让她连我是谁都忘了!”
索琳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她已经连续三天,滴水不进了。
她想说不是她,是教会的“净化仪式”抽走了那些记忆,可她之前试图辩解时,换来的却是更重的鞭伤。
刚要开口,那隐隐作痛的裂口瞬间让她恐惧的闭上了嘴。
教会的手段让她刻骨铭心。
铁链突然被猛地拽了一下,她踉跄着向前扑去,额头撞上前面骑士的盾牌。
眩晕中,她听见凯伦的声音低沉地响起:“按规矩,不得在行刑前施暴。”
“违者,一律按叛教者处理。”
络腮胡男人骂骂咧咧地退开了,临走前他望向索琳的眸子里,满含恨意。
索琳无力的趴在滚烫的石板上,透过模糊的视线,看见凯伦的靴尖停在她眼前。
那双擦得锃亮的战靴,鞋边沾着点新鲜苜蓿的汁液。
她知道城外那片苜蓿地,春天的时候,常有孩子在那里追蝴蝶。
凯伦伸出手来,似乎欲将少女拉起,可刚伸出一半的手却又冷不丁缩了回去。
索琳晃晃脑袋,强忍着眩晕感,站了起来。
“魔女就该凌迟!”
一个老妇人尖叫着,把手里的倒置的十字架砸过来,
“圣光不会原谅你!”
十字架擦过索琳的发梢,掉在凯伦脚边。
他放下手中的银剑,弯腰捡起那枚掉漆的木十字架,指腹细细摩挲着上面粗糙的纹路。
索琳的心跳突然一震。
那十字架的背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琳”字,是去年冬天她教孤儿们刻的。
队伍继续向前挪动,火刑架的轮廓在广场尽头越来越清晰。
她正在向自己生命的终点走去。
索琳数着自己的脚步声,一步,两步,三步……她开始默默回忆周围的一切:
第三根石柱上有个心形的刻痕,是几个月前她帮迷路的小女孩画的;
转角那家面包店的烟囱今天没冒烟,不知道玛莎嬷嬷有没有吃到热面包;
凯伦的铠甲在阳光下反光时,会在地面投下十字形的阴影,像个沉默的守护符。
手腕的麻绳突然松了一瞬,极轻微的力道,好像是有人用剑尖悄悄挑了一下。
索琳愣了愣,感觉到袖管里的炭笔滑落到掌心,她死死攥住炭笔后,抬起头,正好对上凯伦转过来的目光。
那双总是带着冰霜的眼睛里,此刻好像是藏着点什么,像是平静谭面深处的暗流。
“到了。”押送的骑士粗声喊道,将她推向广场中央的青铜火刑架。
索琳被按在冰冷的刑具上,当铁链锁住她的脚踝时,她用尽全力将炭笔在掌心刻下第一道痕迹。
一个歪歪扭扭的“凯”字。
不知为何,凯伦愣在了原地。
“咚...”
广场上空的钟声突然敲响,震得她耳膜发疼。
她看见凯伦站在火刑架旁,手按在剑柄上,阳光透过他铠甲的缝隙,在她手背上投下一小块醒目的光斑。
在很多个清晨,他站在圣殿门口,看着她把烤好的面包分给排队的孤儿。
那时他的影子,也是这样落在她脚边,安静又温暖。
“曾经的圣女索琳勾结异端,试图篡改人们的记忆。”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沐浴着教会的荣光,却串通最深重的黑暗。”
“如果不是圣光传来了神谕,我们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于是,我们将降下圣火,洗刷这个可悲可恨的灵魂。”
身着红衣的大主教莫林高声宣读着审判辞,阴鸷双眼中带着一丝癫狂。
他朝远方被众侍卫环绕的男人望去。
男人身着多层刺绣法衣,底色为象征神圣的纯白,衣摆与袖口以金线绣满教义经文。
他就是圣光教的现任教皇阿德里安・圣・克莱芒。
教皇微微颔首,示意莫林继续。
莫林转向火刑架的方向,高声呼喊着,陈词慷慨激昂。
“审判的时刻到了!”
“现在,行刑!”
索琳看着冷漠的人们,喉咙有些发涩。
她很委屈,她好想大哭一场。
凯伦只是站着,默不作声。
没人知道索琳此刻在想什么,
当然,也没人在意,没人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