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里的一道霹雳撕开了灼日虚伪的外衣，细密的雨珠从天空中自由下坠。
凯伦骑着满身盔甲的战马，抱着遍体鳞伤的索琳，向一处破旧的修道院冲去。
那匹马的名字叫奶酪，凯伦给它起的，就因为这匹高傲的白马身上分布着几块黑斑点。
“嗯...”
虽然是炎热的夏季，但玉珠落在索琳灼热的肌肤上，让她有些生寒。
凯伦无言，将自己身后象征着生光骑士团长的湛蓝披风扯下，搭在了少女微薄的躯体上。
索琳疑惑的盯着这个陌生却又熟悉的男人，嗓子里试图挤出些什么声音。
“别冻死了，我只是不想扛尸体。”
凯伦只是直直的望着前方。
索琳咬咬牙，扯紧了那件蓝色披风。
凯伦翻身下马，将奶酪牵引至一处挡风的棚子里，系上了缰绳。
奶酪来回跺脚，鼻子里喷出阵阵鼻息。
凯伦抱着索琳撞开修道院的大门，将其安顿在一个破旧的沙发上，沉默的生起了火。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咳咳....”
凯伦自顾自地添着搜集来的干燥柴薪，由于燃烧而扬起的灰烬让他好呛，这又牵扯了他背后被雨泡的发白的背部，让他有些痛苦的剧烈咳嗽起来。
索琳看向反常的男人，下意识地向他伤口看去，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让她有些莫名的心痛。
挣扎着想要从沙发上坐起来，破旧的沙发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是不堪重负。
“你的伤……”话刚出口，她就愣住了，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个陌生人的伤势？
脑海中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火刑架上的热浪、锁链断裂的脆响，还有掌心那道刻痕带来的灼热感。
凯伦咳完，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转过身看了她一眼。
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跃，左耳边那道伤疤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没什么。”他淡淡地说，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背后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划痕。
他转身继续摆弄火堆，将一根粗壮的木柴架在火焰上，火星噼里啪啦地溅起。
“凯...凯伦？”索琳摊开了掌心，里面是炭笔的划痕。
“我在。”
“这里安全吗？”索琳忍不住问道，她心里始终有些不安，总觉得那些追杀他们的人会随时追来。
“暂时安全。”凯伦说，“这里已经废弃很久了，很少有人会来。”
凯伦平静的说着，像是早就打算好前往这里了一样。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倒出一些面包递给索琳。
“吃点东西吧。”索琳接过，只是这些面包硬邦邦的。
她咬了一口，这样的面包在实在是难以下咽。
凯伦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起身走到一个角落，翻找出一个破旧的水壶，从屋檐下借了点雨水递给了索琳。
“谢谢。”
索琳接过水壶，喝了一口水，感觉喉咙舒服了许多。
她看着凯伦，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背上的伤，是不是因为我？”
凯伦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身走到门口，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
“雨停了我们就出发。”
他岔开了话题。
索琳盯着凯伦的背影，屋檐滴落的雨水在他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
她握紧掌心那道炭痕，突然发现凯伦递来的面包袋边缘沾着点麦屑。
这跟昨天塞给贫民窟孩子的麦饼上的碎屑一模一样。
“你去过贫民窟？”她脱口而出时，右颊的烙印突然传来火烧似的灼痛。
凯伦没回头，肩膀却轻轻颤了一下。
索琳的视线扫过修道院斑驳的墙壁，角落里堆着的破旧圣像蒙着灰，底座刻着的十字纹让她有些不寒而栗。
记忆的碎片突然炸开：
藏书室第三排的《圣典》下册，夹着她偷偷藏的世界树叶子；
莫林大主教戴着戒指的手指划过书页，那枚黑曜石戒指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圣女就该守圣女的本分，不该看的别碰”。
“那本书……”她的声音发颤，指尖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划着。
“《禁断教义》里的法阵，是用来抽取记忆的对不对？”
凯伦猛地转身，火光映射在他瞳孔里。
索琳这才看清，他耳后的伤疤在光线下泛着淡金色，和自己烙印发烫时的颜色如出一辙。
“你把自己的疑惑告诉了主教，对吗？”凯伦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你说‘如果信仰要靠偷来的记忆维系，那根本不是信仰’。”
这句话让索琳如雷贯耳。
索琳突然想起刻“凯”字时的灼痛。
不是炭笔硌的，是她把记忆抛出时的力量反噬。
她看见自己被按在审判席上，莫林举着那片世界树叶子嘶吼：
“这就是圣女与异端私通的证据！”
而凯伦就站在骑士队列里，玄铁铠甲反射着殿堂的冷光，指节抵着剑柄十字纹泛白——和火刑架上那个姿势一模一样。
“是你……”
索琳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溢出，模糊了炭痕，
“你那时就早已经藏在图书室的窗户外面了吗？”
凯伦的喉结滚了滚，背过身去抹了把脸，不置可否。
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微光从破窗漏进来，照在他铠甲裂口渗出的血上，晶莹，发亮。
“我看见你把叶子夹进《创世记》，看见莫林的人撬走了那一页。”
他的声音混着窗外的虫鸣。
“也看见你被烙铁烫时，掌心攥着片干枯的苜蓿。”
索琳突然捂住嘴。
苜蓿地是贫民窟孩子的秘密据点，去年冬天她在那里教孩子们写字，有个左耳带疤的骑士总躲在巷口，他的靴尖也总是沾着地里的草的汁液。
“你说过‘就算是埋藏再深的记忆也总是会发芽的’。”
凯伦的声音低得像叹息。
“现在它长出来了。”
索琳低头看自己的手，炭痕早已被血浸成深褐，此刻却清晰得像刚刻上去的一样。
右颊的灼痛渐渐变成酥麻，仿佛一些正在接收着某些东西的洗礼。
那是她被夺走的愤怒、委屈，
还有对某个总偷偷送麦饼的骑士的重要记忆。
“他们说我是魔女。”
她站起身时，湛蓝披风从肩头滑落，露出锁骨处未愈的伤口。
“可我只是想让那些可怜的孩子们记住自己的名字。”
凯伦转身时，圣光突然从他掌心漫出来。
索琳看着那道光触到自己的烙印，听见记忆深处传来无数细碎的声响。
是孩子们的笑声，是书页翻动的沙沙声，是她刻下“凯”字时，炭笔断裂的轻响。
“你可不是魔女。”
凯伦的指尖擦过她脸颊的烙印，动作轻得像触碰蝴蝶的翅膀，
“你只是个天真的女孩。”
索琳突然笑了，眼泪却顺着下巴往下掉。
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她终于想起火刑架上看见一切。
那不是幻觉。
凯伦铠甲上的麦饼香，和他此刻身上的气息，从来都一样。
此刻，凯伦在索琳脑海中被抹去的记忆，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