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徒大典的钟声在清虚宗上空回荡了三遍，悠远而肃穆，将广场上的喧嚣渐渐压了下去。
赵无常舀冰沙的动作顿了顿，抬眼望去。
广场前方的高台上，一位身着紫金道袍的老者缓缓站起身。
他身形高大，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不见丝毫老态。
脸上刻着几道深刻的皱纹，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却让他更添了几分威严。
他的眼睛很亮，像是蕴含着星辰，目光扫过广场上的人群，温和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此人便是清虚宗的宗主，墨渊真人。
赵无常对这位宗主的印象颇为深刻。
在他刚被凌清玄拐回清虚宗时，几乎所有人都对他抱有敌意，那些长老们更是恨不得立刻将他挫骨扬灰。
唯有这位墨渊真人，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平静。
他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只是在凌清玄力排众议时，淡淡地说了一句：
“清玄既已决定，便由她去吧。但丑话说在前头，若他日后行差踏错，休怪宗门不念情面。”
这句话，算不上多友善，却也给了他一条生路。
而且在之后的几年里，墨渊真人每次见到他，眼神里都没有那些鄙夷和厌恶，最多只是平静地扫过，仿佛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弟子。
在这个视邪修为洪水猛兽的宗门里，这份平静，已经难能可贵。
此刻，墨渊真人站在高台中央，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今日，乃我清虚宗百年一度的收徒大典。诸位远道而来，或是我宗外门弟子，欲求大道，心向长生，这份志向，值得肯定。”
他的声音温和而沉稳，像是春风拂过湖面，让人不由自主地静下心来。
“然，大道无情，修行之路，更是崎岖坎坷。天赋、毅力、机缘，缺一不可。今日，我们将为尔等检测资质，但凡有灵根者，皆可入我清虚宗，成为内门弟子，得传功法。但切记，资质并非唯一，心之所向，方为根本。若心术不正，纵有天纵之资，亦是枉然。”
一番话，不卑不亢，既有对后辈的期许，也有对宗门规矩的强调。
广场上的少年少女们听得热血沸腾，不少人握紧了拳头，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
赵无常却只是挑了挑眉，继续低头吃他的冰沙。
心之所向？他倒是觉得，在这个世界，天赋往往比什么心术重要得多。
至少，他还没见过哪个天赋差的人能真正走到巅峰。
墨渊真人的发言不长，几句勉励之后便结束了。接下来，便是各峰长老的发言。
清虚宗共有七座主峰，分别对应不同的修行方向，各由一位长老执掌。
凌清玄便是其中之一，执掌的是“离尘峰”，据说此峰最为清净，平日里除了她的几个弟子，几乎无人踏足。
第一位起身发言的，是“衍星峰”的长老，玄机子。
衍星峰主修占星卜卦、推演天机之术。
玄机子看起来约莫五十多岁，面容清瘦，穿着一身绣着星图的蓝色道袍，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着，眼神浑浊，仿佛蒙着一层雾气，让人看不透深浅。
他说话慢条斯理，带着一股老学究的腔调，翻来覆去都是些“顺应天命”、“道法自然”之类的话，听得赵无常昏昏欲睡。
第二位是“镇岳峰”的长老，石万山。
镇岳峰主修炼体之术，兼修防御阵法。
石万山是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身高近两米，肌肉虬结，穿着一件黑色的短打，露出结实的臂膀。
他声如洪钟，一开口差点把赵无常的冰沙震洒了。
他的发言简单粗暴，无非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拳头硬才是硬道理”，听得那些体格健壮的少年们嗷嗷直叫。
第三位是“浣尘峰”的长老，落婉清。
浣尘峰主修丹药、灵植之术，峰中弟子多为女性。
落婉清是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美妇，容貌秀丽，气质温婉，穿着一身淡绿色的长裙，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
她的声音轻柔动听，话语间充满了关怀，叮嘱众人要注意修行与养生的平衡，引得不少男弟子频频侧目。
第四位是“焚天峰”的长老，炎无心。
焚天峰主修控火之术，兼修符箓。
炎无心是个红脸膛的老者，脾气看起来颇为火爆，穿着一身红色道袍，说话时总是带着一股火气，时不时地拍一下桌子，强调“符箓之道，在于心诚则灵，火力要足”，听得人热血上涌。
第五位是“御灵峰”的长老，白灵素。
御灵峰主修御使灵兽、沟通万物之术。
白灵素看起来很年轻，像是二十出头的少女，穿着一身白色兽皮裙，腰间挂着各种兽牙饰品，眼神灵动，仿佛能与鸟**流。
她的发言很简短，只是说:
“万物有灵，善待它们，它们便会成为你的伙伴”，说完还俏皮地眨了眨眼，引得一片善意的笑声。
第六位是“藏锋谷”的长老，叶孤影。
藏锋谷主修剑道，且峰中弟子向来低调，不喜张扬，故称为“谷”而非“峰”。
叶孤影是个面色冷峻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灰色长衫，腰间佩着一柄古朴的长剑，自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说话也言简意赅：
“剑者，凶器也。心不正，剑则邪。入我藏锋谷，先修心，再练剑。”
话音刚落，便坐了回去，仿佛多说一个字都嫌麻烦。
六位长老发言完毕，按照顺序，接下来本该是离尘峰的凌清玄。
但高台上，凌清玄的位置上坐着的是赵无常。
广场上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赵无常身上，有好奇，有探究，也有毫不掩饰的敌意。
赵无常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专注地吃着碗里的冰沙。
他知道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
他们肯定在等着看他出丑，等着听他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好抓住把柄，向凌清玄发难。
但他偏不如他们所愿。
他本来就不是来发言的，只是来替师尊占个位置而已。
果然，片刻的沉默之后，主持大典的执事像是早已料到一般，不动声色地跳过了这个环节，朗声道：
“诸位长老的训示，想必大家都已铭记在心。接下来，便开始检测资质！”
没有丝毫的尴尬，仿佛离尘峰本就不该有发言这一环。
赵无常对此毫无异议，甚至觉得松了口气。
他实在没兴趣对着一群不待见自己的人说些冠冕堂皇的话，那简直是对自己的折磨。
他放下已经空了的冰沙碗，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准备打个盹。
收徒大典什么的，果然还是很无聊的。
但刚闭上眼没一会儿，下方传来的嘈杂声又把他吵得睁开了眼。
广场中央，已经搭建好了一座测资台。
测资台是用一块巨大的玄黄石制成，上面刻满了复杂的符文，石台上还镶嵌着七颗不同颜色的灵石，分别对应着金、木、水、火、土、风、雷七种灵根。
按照清虚宗的规矩，凡是想成为内门弟子的，都要登上测资台，将手放在玄黄石上，激发上面的符文。
若是有灵根，对应的灵石便会亮起，光芒越亮，说明灵根纯度越高，资质也就越好。
此刻，已经有不少少年少女排着队，准备上台检测。
赵无常闲着无聊，便将目光投向了那些排队的人。
人群很杂，有穿着外门弟子服饰的少年，他们大多是在宗门里待了几年，靠着勤奋才争取到这次机会的。
也有一些穿着华丽、一看就出身不凡的少男少女，他们应该是各大修真家族送来的子弟，希望能被清虚宗看中。
还有一些看起来风尘仆仆的，像是从偏远之地赶来碰运气的散修。
赵无常的目光在人群中扫来扫去，默默看着热闹。
他开始饶有兴致地猜测起这些人的资质来。
那个穿着锦衣、一脸傲气的少年，看起来中气十足，身上隐约有火气缭绕，多半是火灵根。
就是不知道纯度如何，看他那副样子，怕是对自己的资质很有信心。
那个穿着朴素、低着头的少女，手指纤细，皮肤白皙，站在那里时，脚边的草叶似乎都比别处更绿一些，说不定是木灵根。
这种灵根虽然不算顶尖，但在浣尘峰很受欢迎。
还有那个看起来憨乎乎的胖小子，身材壮实，站在那里像座小山，十有八九是土灵根，去镇岳峰倒是挺合适。
赵无常一边看，一边在心里嘀咕。
他想起了凌清玄曾经给他讲过的关于修炼体系和资质体质的事情。
这个世界的修炼，主要是吸收天地间的灵气，淬炼自身，突破境界。
从低到高，大致分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炼虚、合体、大乘、渡劫九个大境界，每个大境界又分为初期、中期、后期、巅峰四个小层次。
而资质的好坏，主要看灵根。
灵根越纯净，吸收灵气的速度就越快，修炼起来也就越事半功倍。
最好的是天灵根，也就是单一属性的灵根，比如纯金、纯木等，这种资质万中无一，是各大宗门争抢的对象。
其次是双灵根、三灵根，灵根种类越少，资质便越好。
最差的是四灵根和五灵根，也就是所谓的杂灵根，吸收灵气的速度慢得可怜，想要有所成就，难如登天。
至于体质，那就更复杂了。
有些特殊的体质，天生就适合修炼某种功法，比如“先天道体”，对天地大道有着天生的亲和力，修炼任何功法都事半功倍。
“混沌灵体”，能容纳各种属性的灵气，兼容性极强。
“幽冥骨体”，天生就能沟通阴冥，修炼阴寒功法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还有一些更罕见的体质，赵无常记得凌清玄提过几个，什么“不死之身”、“轮回之体”之类的，但具体是什么效果，他记不太清了，毕竟当时他听得不太认真。
他只记得，自己的大师兄林远之，体质就很不一般。
凌清玄曾偷偷跟他说过，大师兄是“九转轮回体”，乃是仙尊转世，每一次轮回都能积累无上功德与力量，一旦觉醒，前途不可限量。
赵无常当时听得半信半疑，毕竟大师兄平日里看起来就是个稳重寡言的普通人，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仙尊的样子。
二师兄陆少游的体质也很特殊，好像是什么“器灵亲和体”。
难怪他对机关术那么痴迷，也那么有天赋，据说他能跟自己炼制的机关傀儡进行简单的沟通。
小师妹苏婉儿的体质，赵无常就不知道了。
她看起来平平无奇，但赵无常总觉得，待在她身边的时候，运气会莫名变好。
比如出去历练，别人总能遇到各种危险，他跟着小师妹，却总能捡到一些别人找不到的宝贝，或者避开一些隐藏的陷阱。
凌清玄说这是“福运加身”，但具体是什么体质，她也没说。
至于赵无常自己……
他自嘲地笑了笑。
灵根是五行具备的杂灵根，标准的废柴资质。
当初检测的时候，那测资台上的五颗灵石都亮了，却是黯淡无光，看得当时负责检测的执事连连摇头，说他根本不适合修炼。
若不是他那特殊的体质，根本不可能会有如今的修为。
至于他那种不怕阴邪之物，还能“吃”鬼的体质。
凌清玄当初好像给起了个名字，是什么来着？
赵无常皱着眉想了半天，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好像是什么……“冥府种”？还是“阴灵体”？
记不清了。
罢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反正那体质对他来说，也就是个生存技能而已。
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下方的资质检测还在继续，灵石亮了又暗，有人欢喜有人愁。
那个傲气的锦衣少年果然是火灵根，纯度还不低，引得焚天峰的炎无心长老频频点头，看来是被看中了。
那个低着头的少女，确实是木灵根，纯度中等，浣尘峰的落婉清长老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那个憨乎乎的胖小子，土灵根倒是挺纯的，镇岳峰的石万山长老直接拍板，让他之后去镇岳峰报道。
看着这些人或兴奋、或失落的表情，赵无常只觉得无趣。
不就是检测个资质吗？至于这么激动吗？
他开始在心里反复吐槽：
这收徒大典到底什么时候才结束啊？冰沙都吃完了，再不完，他真的要睡着了。
就在他昏昏欲睡之际，广场上突然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快看，那不是叶辰吗？”
“他怎么也来了？就他那资质，还想进内门？”
“呵，我看他是来丢人现眼的吧。听说他在家族里，连最差的旁系子弟都比不上，还被退婚了，啧啧……”
“小声点，好歹也是个世家子弟，给点面子。”
“面子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就他那五灵根，就算进了内门，又能有什么出息？”
议论声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广场上，还是清晰地传到了高台上。
赵无常原本涣散的眼神，微微凝聚了一下。
叶辰？
这个名字……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脑子里像是有根弦被轻轻拨动了。
他想起来了，这个名字，是师尊凌清玄偶然间跟他提起过的。
那天师尊不知道怎么回事心绪不宁，随口跟他提了一句。
让他留意一个叫叶辰的小子，说那小子的到来，恐怕会给这清虚宗，甚至这修真界，惹出点不小的乱子。
具体后面还说了些什么，他却记不太清了。
当时他正忙着跟小师妹抢最后一块桂花糕，没太往心里去，只当是师尊又在杞人忧天。
没想到，今天倒是真的见到了叫这个名字的人。
赵无常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材略显单薄的少年，正默默地拨开人群，朝着测资台走去。
少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布料粗糙，与周围那些锦衣华服的少年少女们格格不入。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脸色也不太好，带着一丝长期营养不良的苍白。
但他的脊背挺得笔直，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怯懦，反而藏着一股与他外表不符的倔强和隐忍。
正是叶辰。
他能感受到周围那些或同情、或嘲讽、或鄙夷的目光，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一阵刺痛，却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他知道自己资质差，是别人口中的废柴。
五灵根，修炼速度慢如龟爬，在天才辈出的叶家，他就是个笑话。
他也知道自己被退婚的事情，早就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未婚妻柳如烟，是柳家这一代最杰出的天才，单系天灵根，年纪轻轻便已达到筑基后期，而他，如今还在炼气三层徘徊。
柳家提出退婚，理由很充分，也很伤人——“叶公子资质平平，恐耽误小女前程”。
那天，他被柳家人当众羞辱，被族人冷眼旁观，父亲更是气得当场吐血，卧病在床。
他曾绝望过，也曾想过放弃。
但就在他最失意的时候，他意外得到了一枚古朴的戒指。
那戒指里，似乎藏着一个神秘的老爷爷，能指点他修炼，还能拿出各种失传的功法和丹药。
老爷爷说，他的五灵根，并非废柴，而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混沌灵根”，只是尚未觉醒而已。
一旦觉醒，他的修炼速度将会远超常人，甚至能同时修炼多种属性的功法。
他知道，很多人都不信，觉得他是在自欺欺人。
没关系。
今天，他来到这里，就是要证明给所有人看。
他要进入清虚宗，要得到最好的修炼资源，要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都刮目相看！
要让叶家，让柳家，都后悔莫及！
叶辰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地走上了测资台。
他的目光扫过台上的七颗灵石，又看了看高台上那些神色各异的长老。
最后，落在了那个穿着黑袍、一脸漠然的少年身上。
他不知道那少年是谁，为何能坐在长老的位置上。
但他能感觉到，那少年身上，似乎有一种很奇特的气息，让他有些莫名的心悸。
不过，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现在，最重要的是检测资质。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缓缓地放在了冰冷的玄黄石上。
赵无常看着那个走上测资台的少年，心里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不安，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
喂喂……不会真是这小子吧……
广场上的议论声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测资台上那个单薄的身影上。
高台上的长老们，也大多露出了漫不经心的表情。一个连家族都容不下的废柴，能有什么好资质？
只有衍星峰的玄机子长老，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测资，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