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叫周明……”
微弱的魂体在万魂幡散发出的黑气牵引下，瑟瑟发抖地悬浮在赵无常面前。
这是那个矮个子魔修的魂魄，此刻他脸上的惊恐尚未褪去，声音带着魂体特有的飘忽质感，断断续续地响起。
“我出身在青风城郊外的一个小山村，家里世世代代都是种地的……”
赵无常挑了挑眉，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们那地方穷，连饭都吃不饱，更别说接触什么修仙者了。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能顿顿吃上白米饭。”
“十二岁那年，山里闹妖兽，村子被拆了一半，我爹娘……都没了。”
周明的魂体微微颤抖，语气里带着一丝哽咽。
“我当时吓得躲在柴房的地窖里，才侥幸活了下来。后来村里来了个路过的游方道士，看我可怜，给了我半块粗粮饼，还留下了一本破旧的小册子，说是什么基础吐纳法。”
“我那时候哪懂什么修仙啊，就是觉得那小册子上的字稀奇。但想着那道士是仙人，说不定照着练就能像他一样飞，就揣着小册子进了山，靠着挖野菜、摘野果过活，有空就对着册子瞎琢磨。”
“没想到……没想到真让我琢磨出点门道来。”
周明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唏嘘。
“半年后，我居然真的感觉到了书上说的‘气感’。从那以后，我就成了散修，一边在各大坊市打零工糊口，一边慢慢修炼。”
“可散修的日子太难了……”
他苦笑了一声，魂体都变得有些透明。
“那些正道宗门的弟子，看我们就像看蝼蚁一样。进坊市要交高额的过路费，买些基础的丹药法器，他们也故意抬价，稍有不从就是一顿打骂。”
“有一次，我在一处古战场遗迹外围，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株‘凝气草’。那东西对他们大宗门弟子来说不算什么，但对我这种连炼气中期都不到的散修来说，却是突破境界的关键。”
“结果刚挖出来，就被两个青云宗的外门弟子看见了。他们二话不说就把凝气草抢走了，还骂我是‘贱民’，说我这种人不配碰灵草，把我打得半死扔在原地。”
周明的声音变得有些激动：
“从那以后，我就恨透了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家伙！他们占着最好的资源，享受着凡人的供奉，却对我们这些底层修士百般压榨，视我们的性命如草芥！”
“后来我听说，赤霞山附近有两个小家族为了争夺一处矿脉打了起来，双方都请了不少修士助阵。我当时修炼遇到瓶颈，急需资源，就想着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捡点漏。”
“那天晚上，两伙人打得天昏地暗，死伤惨重。我躲在暗处，趁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偷偷摸进了其中一方的临时营地，顺走了一株他们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紫叶灵参。”
“那玩意儿可是好东西啊，能卖不少灵石……”
周明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侥幸，随即又变得苦涩。
“可我还没走出赤霞山，就被那家族的人发现了。他们派了好几个修士追杀我，为首的那个还是筑基后期！”
“我拼了命地跑，身上被打了好几道伤口，灵力耗尽，眼看就要被他们追上砍死的时候……”
周明的魂体突然亮了一下，语气里充满了敬畏。
“圣女大人出现了！”
“她就那么轻飘飘地站在那里，红色的旗袍在月光下像一团燃烧的火焰。那些追杀我的修士，连她的身都近不了，就被她随手一挥，全都化成了飞灰。”
“我当时都看傻了……”
他喃喃道: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强大的力量。”
“圣女大人问我为什么被追杀，我就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她听完之后，没说什么，只是问我想不想变强，想不想不再被人欺负。”
“我说想……我当然想！”
周明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然后，她就给我讲了她的志向。她说，这修真界被那些所谓的正道宗门把持太久了，他们制定规则，划分利益，却把我们这些散修和魔道修士当成异类，肆意打压。她要统一魔道，建立一个真正公平的秩序，让所有为了生存而挣扎的修士，都能有尊严地活着。”
“她说，力量才是根本，欲望才是动力。与其在正道的虚伪规则下苟活，不如遵从本心，快意恩仇，追求极致的力量……”
“我被她说动了……”
周明的语气无比虔诚。
“我觉得她说的太对了！与其被那些正道修士像狗一样欺负，不如跟着圣女大人，为了自己的欲望而战！所以我就……”
“……停。”
赵无常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无语。
他看着眼前还在沉浸在回忆中、甚至带着点激动的周明魂体，揉了揉眉心：
“我问的是‘这里是什么情况’，不是让你做自我介绍。你这跑题跑得……”
“……你这口才，不去说书可惜了。”
周明的魂体猛地一僵，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太多废话，顿时变得更加惶恐，瑟缩了一下：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赵无常摆了摆手，懒得跟一个魂体计较。
此时，炼魂大阵早已结束。
黑风谷中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满地的妖物残骸和浓郁的血腥味。
空中的魂灯笼已经消失，万魂幡安静地悬浮在赵无常身后，旗面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除了周明这道魂体，另一道属于高个子魔修的魂体也被黑气束缚着，只是此刻正被远远地扔在一边，像个破麻袋一样挂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赵无常本来是想先审问那个高个子的，毕竟看起来像是两人中的主导者。
结果那货被从万魂幡里放出来后，张嘴就是一连串的粗话，什么“狗娘养的邪修”、“有种放老子下来单挑”之类的，骂得那叫一个顺溜，根本没法好好交流。
赵无常被他吵得心烦，干脆用魂丝把他捆了个结实，丢给旁边看热闹的张三李四当玩具。
那两个小鬼正兴致勃勃地用手指戳着高个子的魂体玩，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高个子的魂体倒是想反抗，奈何被万魂幡的力量压制着，根本动弹不得，只能一边徒劳地挣扎，一边继续骂骂咧咧，场面一度十分滑稽。
“现在，回答我的问题。”
赵无常的目光重新落在周明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人？在黑风谷搞这么多妖物，目的是什么？”
周明的魂体抖了抖，连忙回答：
“我……我们是魔修，来自焚心阁。”
“说详细点。比如，你们焚心阁是哪个山头的？派你们两个来这里扔妖物，总不能是闲得无聊吧？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个‘圣女大人’，又是哪号人物？”
“是是是……”
周明连忙点头，不敢再有丝毫隐瞒。
“焚心阁是南域的一个魔道大宗，势力很大。我们圣女大人名叫夜琉璃，是焚心阁这一代天赋最高的弟子，也是未来的阁主继承人。”
“我们这次是跟着圣女大人出来历练的。大概三个月前，我们路过黑风谷的时候，圣女大人在谷深处发现了一处……一处秘境。”
“秘境？”赵无常的兴趣被勾了起来。
“是的！”周明肯定道。
“据圣女大人推测，那应该是一位上古大能留下来的传承秘境。只是那秘境存在的时间太久了，入口处的空间壁垒被岁月侵蚀得很严重，变得极不稳定，而且还布下了很复杂的禁制。”
“圣女大人研究了很久，也没能找到稳妥的进入方式，甚至连那位大能是哪个流派的都没能搞清楚。”
周明解释道:
“所以她只能用强硬的手段，一点点磨灭入口的禁制，强行打开秘境。”
“这个过程需要很长时间，而且不能被打扰。所以圣女大人就让我和王哥留在这里，负责看守，不让任何人靠近秘境入口附近。”
“那些妖物，就是王哥弄来的，说是用来阻挡那些误闯黑风谷的修士……”
“我估摸着，以圣女大人的实力，现在应该……应该快打开秘境入口了。”
赵无常陷入了沉思。
秘境？上古大能的传承？
说实在的，他对这些东西其实没太大兴趣。
毕竟两年后的宗门大比就在眼前，他现在必须掐着修为。
要是因为去蹭这个秘境的机缘，导致自己突破了，那可就彻底没法去揍叶辰了。
但是吧……
赵无常的目光飘向黑风谷深处，那里的阴气似乎比别处更加浓郁，隐隐还能感觉到一丝微弱却古老的能量波动。
就这么走了，把这么个可能藏着宝贝的秘境留给这群魔修……好像又有点不甘心。
而且，他是真的很好奇。
能在黑风谷这种地方留下秘境的上古大能，会是哪个流派的？
是正统的修仙者？
还是魔道修士？
亦或是……和他一样的邪修？
那种未知的神秘感，像一只猫一样，在他心里挠来挠去。
赵无常纠结了好一会儿。
理智告诉他，最好立刻转身离开，赶紧回去，别节外生枝。
可好奇心这东西，一旦冒出来，就很难压下去了。
“就只是去看一下……”
他小声嘀咕着，像是在说服自己。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有乐子找，当然得去看看。”
“只要我进去后啥也不碰，啥也不拿，就远远地瞅一眼，肯定不会突破的。”
“对，就看一眼，看完就走。”
最终，好奇心还是战胜了理智。
赵无常抬起头，看向周明的魂体：
“你们刚才说，捏碎传送玉牌就能直接到那个圣女所在的地方？”
周明愣了一下，连忙点头：
“是……是的。那是我们焚心阁特制的传送玉牌，能在固定的坐标点之间传送，方便我们联系。我和王哥身上都带着，捏碎就能直接传送到圣女大人身边……”
赵无常满意地点点头，随手从怀里摸出一个黑色的珠子。
那珠子约莫核桃大小，表面光滑，散发着淡淡的煞气，是从高个子魔修身上搜出来的。
“这个是什么？”
他把珠子抛了抛，问道。
“这……这是王哥的玄煞珠。”
“是我们焚心阁修士常用的一种法器，里面储存着浓郁的煞气，对敌的时候可以释放出来，干扰对手的灵力运转，还能用来催动一些魔道功法，威力挺不错的……”
赵无常把玩着玄煞珠，感受着里面蕴含的煞气，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嗯，又捡了个便宜。
真不错。
“好了，差不多了。”
赵无常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他朝着张三李四招了招手：
“张三，李四，回来。”
正在戳高个子魂体玩的两个小鬼听到声音，立刻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乖巧地站在赵无常面前。
“无常哥，我们还没玩够呢……”李四有点不开心地嘟囔道。
“下次再找好玩的给你们。”
赵无常揉了揉他们的脑袋，随即心念一动。
两道红光闪过，张三和李四的身影化作两道残影，钻进了他右耳的血玉耳坠中。
紧接着，赵无常看向悬浮在空中的周明魂体，以及被挂在树上还在骂骂咧咧的高个子魂体，淡淡道：
“进去吧。”
话音落下，万魂幡猛地散发出一股强大的吸力。
周明的魂体根本无法反抗，直接被吸了进去。
那个高个子魂体也一样，虽然还在疯狂地咒骂，但依旧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了万魂幡中。
解决完这两个魂体，赵无常便一把扛起旁边的万魂幡。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传送玉牌。
“希望这传送玉牌的体验感能好点……”
赵无常低声吐槽了一句，随即毫不犹豫地捏碎了玉牌。
“咔嚓！”
玉牌碎裂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空间波动从碎片中爆发出来，将赵无常的身体完全包裹。
强烈的晕眩感传来，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
赵无常只觉得眼前一花，身体仿佛被塞进了一个狭窄的管道，高速穿梭着。
……
与此同时，黑风谷最深处的一处黝黑山洞中。
山洞很大，顶部悬挂着许多奇形怪状的钟乳石，滴下的水珠落在地面，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在寂静的山洞中显得格外清晰。
山洞中央，有一处约莫十丈方圆的空地。
空地中央，悬浮着一个模糊的光团，光团周围空间扭曲，时不时有细微的电弧闪过，散发出古老而磅礴的能量波动。
一个身影正站在光团前，背对着山洞入口。
那是一个女子。
她的墨色长发被松松地绾成一个高髻，几缕鸦羽般的发丝垂落在颈侧，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一双赤瞳如同淬了血的琉璃，此刻正紧紧盯着前方的光团，闪烁着兴奋和期待的光芒。
她穿着一袭正红色的旗袍，旗袍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牡丹花纹，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勾勒出丰满而窈窕的身姿。
旗袍的开衩处，露出雪白的大腿，肌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暖玉般的光泽。
她的双手戴着一双玄色的过肘长手套，手套上绣着细密的暗纹。
指尖涂抹着殷红如血的蔻丹，与她身上的正红旗袍交相辉映。
纤细的腰间系着一条银色的链子，链子上挂着一些小巧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偶尔会发出一两声清脆的“叮咚”声。
此刻，她正微微侧着身，右手执着一柄乌木折扇，半遮着精致的玉面，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双摄人心魄的赤瞳。
扇骨末端，挂着一缕绯红的流苏，轻轻摇曳。
“呼……”
女子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抬手擦了擦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又充满了喜悦：
“终于……成功了。”
只见她面前的那个光团，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晰。
光团中央，隐隐出现了一道门户的轮廓，古老的禁制符文在门户表面飞速流转，最终缓缓消散。
秘境入口，终于被打开了。
就在这时，女子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微微蹙起了眉头，赤瞳中闪过一丝疑惑。
“传送玉牌？”
她转过头，看向山洞入口的方向，以为是周明和王浩那两个随从回来了。
“动作倒是挺快……”
她低声嘟囔了一句，正准备开口训斥他们几句，让他们不要打扰自己，却在看到入口处出现的身影时，瞬间愣住了。
那里站着一个身穿黑袍的年轻男子。
他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形挺拔，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皱着眉，似乎有些不适。
他的手里还扛着一面巨大的黑色旗子，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森气息。
正是刚刚通过传送玉牌抵达这里的赵无常。
赵无常也才刚从传送的晕眩感中缓过神来，他晃了晃有些发沉的脑袋，抬起头，正好对上了那双赤瞳。
四目相对。
山洞中，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赵无常：“……”
夜琉璃：“……”
两人都懵了。
赵无常微微眯起双眼，上下打量着对方。
看这打扮，这气质……她应该就是周明口中的那个焚心阁圣女，夜琉璃。
而夜琉璃没想到，传送过来的竟然不是周明和王浩，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黑袍人。
而且这家伙身上的气息……阴森、诡异，带着浓郁的血腥和煞气，分明就是邪修。
他是谁？周明和王浩呢？难道已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