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琉璃是被硌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觉得后脑勺一阵发麻，浑身骨头都像是散了架。
那张铺着干草的石床硬得不像话，比她在圣女殿里那张铺着云锦软垫的玉床差了十万八千里。
“嘶……”
她揉着发僵的脖颈坐起身，眉头拧成了一团。
这破地方，简直不是人待的。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朝角落里扫去。
那里空空如也，昨天赵无常坐着睡觉的那块石头旁，只剩下一点干草碎屑。
“啧，这家伙怎么起这么早？”
夜琉璃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抱怨了一句。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旗袍下的曲线随着动作舒展，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弧度。
走出洞口时，她还在絮絮叨叨地念叨：
“赵无常？人呢？该不会是偷懒躲起来了吧……”
话音未落，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只见洞口外的空地上，赵无常正站在那颗三人高的巨蛋前。
他身形微侧，右手成拳，手臂看似未动，却在贴近蛋壳的瞬间，猛地向前一送。
拳面与蛋壳接触的刹那，竟发出了一声沉闷的爆响！
更让夜琉璃震惊的是，那颗昨天被他们拳打脚踢了半天都毫无反应的巨蛋，这一次竟然像被吹起来的气球般，猛地膨胀了一圈。
青灰色的蛋壳上泛起肉眼可见的涟漪，显然是内部受到了强烈冲击。
几息之后，巨蛋才缓缓回缩，恢复原状，但那瞬间的变化，却让夜琉璃看得一清二楚。
她快步走上前，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眼神里却充满了不可置信：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赵无常收回拳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颗巨蛋，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听到夜琉璃的问话，他才转过头，淡淡道：
“用了点武道的内力。”
“武道的内力？”
夜琉璃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你是说……那些凡人武者修炼的那种内力？”
在修仙界，武道向来是被看不起的。
凡人武者穷尽一生修炼内力，但大部分人最多也就只能强身健体，对付些寻常妖兽。
这在真正的修仙者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她实在无法理解，这种“末流”的力量，怎么会对这颗皮糙肉厚的巨蛋起效。
“嗯。”赵无常点了点头，算是确认。
夜琉璃更不解了：
“你一个修仙者，怎么还会修炼这种凡人的东西？这简直是舍本逐末。”
“只是以前有点涉猎罢了。”
赵无常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学会了一项无关紧要的小技能。
夜琉璃的目光落在那颗还在微微颤动的巨蛋上，又看了看赵无常，突然没好气地吐槽：
“那你昨天为什么不用这招？害我们白忙活了半天！”
昨天他们累得像条狗，结果这家伙藏着掖着，简直气人。
赵无常摸了摸鼻子，解释道：
“说实话，我原本以为内力这种东西，也会被这里的禁制封住。毕竟这里连术法和法器都能限制，没道理会放过内力。”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但昨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
“噩梦？”
夜琉璃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
“难不成你是在梦里悟到这里能用内力的？这怎么听都不靠谱。”
赵无常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差不多吧。而且武道本就脱胎于体修，也算是体修的一种演化体系，或许这里的禁制对这种更贴近肉身的力量，限制没那么大。”
夜琉璃总觉得他这话里有水分，但也懒得深究。
她更在意的是刚才那一拳的威力。
“你刚才用的是什么招式？”夜琉璃追问。
“也是你那位师尊凌清玄教你的？”
在她看来，能有这种奇效的法门，必然不是凡俗的武道。
赵无常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是她教的。至于招式的名字……记不太清了。”
“记不清了？”
夜琉璃狐疑地看着他。
“你故意吊我胃口是吧？你这家伙分明就是不想说。”
赵无常却没接她的话茬，反而问道：
“你想学吗？”
“我？”
夜琉璃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
“我为什么要学这种凡人的招式？”
“我一个魔教圣女，未来的大修仙者，修炼这种低级的力量，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赵无常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也不意外，只是平静地转过身，再次面向那颗巨蛋。
他缓缓摆出架势，双脚前后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微弯曲，重心沉稳地落在两腿之间。
上半身微微侧过，对着巨蛋的方向。
前手虚探，五指微张，像是在丈量着距离。
夜琉璃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嘲讽的话，但看到他这副架势，不知怎的，竟下意识地闭了嘴。
赵无常此刻的神情很专注，和平日里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截然不同，仿佛整个人都与周围的天地融为一体，有种说不出的韵味。
只见他后脚猛地一蹬地面，坚硬的岩石地面竟被踏出了一个浅浅的脚印。
一股力量从脚底升起，顺着腿部蔓延至腰胯，他腰身一拧，肩膀随之催动肘部，肘部再带动拳头，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右拳在最短的距离内直线崩出，快得几乎留下残影。
在拳面击中巨蛋的瞬间，他的手臂骤然发力，随即又猛地制动，仿佛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
“嘭！”
又是一声闷响。
那颗巨蛋再次猛地膨胀起来，这一次膨胀的幅度比刚才更大，蛋壳上的纹路都变得清晰可见，仿佛随时都会被撑破。
内部传来一阵隐约的震动，显然这次的冲击比上一次更加强烈。
夜琉璃看得目瞪口呆。
这……这真的是凡人的武道？
赵无常收回拳头，气息微喘，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转头看向还在发愣的夜琉璃，淡淡道：
“顺便一提，这测试是针对我们两个人的。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成功，你觉得没出多少力的你……能合格吗？”
夜琉璃沉默了。
她确实很不情愿学这种“凡人招式”，但赵无常的话戳中了要害。
她要是真因为没通过测试，被那三个牛头人一直困在这里，那才是真的麻烦。
更何况……刚才那一拳的威力，确实让她有些心动。
那种纯粹依靠肉身和技巧爆发出来的力量，似乎和她以往认知的力量体系，完全不同。
她内心挣扎了许久，看着那颗缓缓回缩的巨蛋，又看了看赵无常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没好气地说道：
“……教我。”
赵无常像是没听见，只是挑了挑眉，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夜琉璃被他看得一阵火大：
“喂，邪修，我让你教我！听见没有？”
“哦？”
赵无常拖长了语调:
“刚才是谁说，不屑学凡人招式的？”
“我……”
夜琉璃语塞，脸颊微微泛红。
“我那是不知道这招这么厉害！再说了，我学这个，也是为了能早点离开这里，免得被某些人拖后腿！”
赵无常轻“呵”了一声，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
“求我。”
“你说什么？！”
夜琉璃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赵无常，你别太过分了！”
“那就算了。”
赵无常转过身，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反正我也不急，大不了多在这里待几天。”
“你！”
夜琉璃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赵无常，半天说不出话来。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一个转身对着巨蛋，一个在原地气得跳脚。
过了好一会儿，夜琉璃看着赵无常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知道他是铁了心要拿捏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里把赵无常骂了千百遍，最终还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求……求你了，教我。”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但在这寂静的山脚下，却清晰地传到了赵无常的耳朵里。
他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那个故意刁难的人不是他。
只见他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
“行了行了，别浪费时间了，我教你就是。”
夜琉璃：“……”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耍了。
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她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把赵无常的脸撕了。
“你故意的是吧？！”
夜琉璃怒视着他。
“不然呢？”
赵无常挑眉，一脸坦然。
“难得有机会看你吃瘪，不多逗逗你，岂不可惜？”
“赵无常！”
“好了，别废话了。”
赵无常打断她，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这招看着简单，但对发力技巧和身体协调性要求很高。你没有任何武道基础，学起来可能会有点难，最好别掉以轻心。”
夜琉璃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正经搞得一愣，随即冷哼一声：
“哼，我倒要看看有多难。别忘了，我可是焚心阁的天才。”
赵无常没再打击她，只是点了点头：
“那你看好了。”
他再次摆出刚才的姿势，一边演示，一边讲解：
“这门功夫的理念，和修仙者追求的力量不同。它讲究的是在最短的距离内，通过肌肉的瞬间爆发来缩短力量发作的时间。你要记住，时间越短，在力量变化相同的情况下，冲击力就越大。”
“其次，是要将全身的力量，通过正确的姿势凝聚于一点，通常是拳面、指节或者掌根。它追求的不是最初挥动手臂的速度，而是接触目标瞬间的加速。也就是说，在击中目标的刹那，你的拳头本身要有一个二次加速的推进，将所有动能毫无保留地灌入目标体内。”
他一边说，一边放慢了动作，让夜琉璃看得更清楚：
“实操起来，要记住一句话：力起于足，发于腿，主宰于腰，行于手指。这绝非手臂的局部之力。你要想象自己的身体像一条鞭子，下肢是鞭柄，核心是发力源，手臂是鞭身，拳头是鞭梢，在最后一寸的距离里猛然抖出，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与力量。”
“肌群的协调也很重要。发力前，相关的肌群要保持松弛，这样才能保证速度；在击中目标的瞬间，全身所有相关的肌群要骤然紧绷，形成一个刚体，保证力量不会散失；击中后，要迅速放松，要么回防，要么准备下一次打击。”
“最重要的一点，是在精神上要追求‘打点透面，打面透背’。你的意念要穿透目标本身，不能停留在表面。这听起来很玄乎，但实际上，这有助于你发力方向的精准和穿透性……”
赵无常讲解得很细致，连一些细微的发力技巧都没有放过。
他讲完之后，看着还在愣神的夜琉璃，问道：
“这些，你听懂了吗？”
夜琉璃其实早就懵了。
她原本以为，这种凡人的招式无非就是抡胳膊砸拳头，但真没想到里面竟然有这么多门道。
什么肌肉爆发、力量凝聚、鞭梢效应、肌群协调……听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但在赵无常的注视下，她又不想承认自己没听懂，只能强装镇定地扬了扬下巴：
“哼，不就是这些吗？听起来也没什么难的。”
“哦，那你试试。”
赵无常退到一旁，给她让出位置。
夜琉璃深吸一口气，走到巨蛋前，学着赵无常刚才的样子，双脚前后分开，膝盖微弯，侧身对着巨蛋。
她回忆着赵无常的话，试图让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然后猛地后脚蹬地。
“哎哟！”
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姿势不对，她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赵无常在一旁毫不留情地吐槽：
“你这是要碰瓷这颗蛋吗？”
夜琉璃的脸瞬间红了，又羞又气：
“闭嘴！我只是还没适应！”
她稳住身形，再次摆好姿势。
这一次她学乖了，不敢太用力。
她小心翼翼地后脚蹬地，扭腰转胯，试图带动拳头打出……
结果拳头软绵绵地落在蛋壳上，连一丝涟漪都没激起。
“你是在给它挠痒痒吗？”
赵无常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嘲讽。
“你那腰转得比老太婆扭秧歌还慢，能发出什么力？”
“你！”
夜琉璃气得转过头瞪他。
“有本事你别说话！”
“我不说话，你能学会吗？”赵无常挑眉。
“再来。记住，力要从脚下起，不是让你光扭腰。”
夜琉璃咬着牙，再次尝试。
这一次，她倒是没摔跤，也用上了点力气，但拳头挥出去的时候，却像是脱节了一样，胳膊和身体完全没有协调起来，力量散得一塌糊涂。
“嗤，胳膊是租来的？不敢用力？”
“腰！我说了腰是主宰！你那腰跟焊死了一样动都不动！”
“拳头！接触的瞬间要加速！你这是怕把它打坏了？”
赵无常的吐槽声此起彼伏，毫不留情。
夜琉璃的脸从微红变成了通红，又从通红变成了铁青。
她长这么大，还从没受过这种委屈。
偏偏她还反驳不了，因为赵无常说的全是对的。
她越是着急，动作就越是变形，到最后，几乎是在乱打一通。
“哈哈哈……”
一阵笑声突然从旁边传来。
夜琉璃循声望去，只见那三个牛头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坐在它们的竹制躺椅上，手里拿着灵果，一边吃一边看着热闹，笑得前仰后合。
“这小姑娘学得挺卖力啊，就是有点……呃，不协调？”
“哈哈哈，跟俺们村头那只会转圈的傻狍子似的！”
“加油！再用点力！马上就要摸到门窍了！”
听着这些风凉话，夜琉璃的脸彻底黑了。
她猛地停下动作，转过身，怒视着赵无常：
“你不是说你只是有点涉猎吗？！为什么教的东西这么复杂？！”
“这哪里是‘有点涉猎’，这分明就是精通！”
赵无常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
“我确实只涉猎了一点啊。这流派的奥义，我至今都没学会。我教你的，只是单纯的发力技巧而已。”
夜琉璃：“……”
她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快要被气炸了。
但看着赵无常那副认真的样子，又不像是在骗她。
难道……凡人的武道，真的这么复杂？
她沉默了许久，看着那颗依旧纹丝不动的巨蛋，又看了看笑得一脸灿烂的三个牛头人，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教我基本功，赶紧的。”
赵无常也没再逗她，点了点头：
“行。这门功夫的基本功之一，叫做磐石桩，不算难，其实就是低架马步。”
他走到一片相对平整的地面，双腿分开，略宽于肩，然后缓缓下蹲，膝盖弯曲，大腿与地面几乎平行，双手环抱于胸前，掌心相对，目视前方。
“下半身要如磐石般稳固，这是一切力量的根源。”
赵无常一边保持着马步的姿势，一边解释道:
“你要感受大地的支撑力，将自己的重心沉下去，与大地相连。想象自己的双脚像是扎根在泥土里的老树，任风吹雨打，都稳如泰山。”
“吸气时，感受气息沉入丹田，带动全身微微膨胀；呼气时，气息下沉，身体随之微微收缩，将力量凝聚于双腿……”
夜琉璃看着他标准的姿势，也学着他的样子开始下蹲。
但她常年修炼术法，讲究的是轻盈灵动，哪里练过这种需要沉腰扎马的功夫？
刚一蹲下，就觉得双腿发软，身体摇摇晃晃，根本稳不住。
“膝盖不要超过脚尖！”赵无常提醒道。
“腰挺直！别驼背！”
“重心放在两腿之间，别偏！”
夜琉璃咬着牙，努力调整着姿势，额头上很快就渗出了汗水。
仅仅是保持这个姿势，就比她挥几十拳还要累。
赵无常看着她那副东倒西歪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算是看明白了，就凭夜琉璃这零基础的样子，想要学会这门功夫，恐怕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
看来，他短时间内是别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赵无常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又瞥了一眼在那里咬牙坚持马步、脸色涨得通红的夜琉璃，以及旁边看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点评两句的三个牛头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该死的秘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