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掠过巨山脚下的空地，卷起几片碎裂的蛋壳，打着旋儿落在赵无常脚边。
他与那只吊睛白额巨鹅对峙着，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剩下巨鹅喉咙里低沉的“嘎嘎”声，如同战前的鼓点。
赵无常的目光落在巨鹅橙黄色的眼珠上。
那双眼睛里满是野性的凶戾，却又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蠢笨。
他微微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怅然：
“倒是有些日子……没这么认真地用这套东西了。”
话音未落，他的眼神骤然暗淡了一瞬，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愿提及的往事，但那情绪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再抬眼时，他周身的气息已悄然变化，那份平日里的慵懒与丧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如渊的专注。
他缓缓摆出了架势——归墟式。
身形侧对巨鹅，将正面的受击面积缩到最小，仿佛一块嵌入大地的顽石。
前手微微抬起，五指虚张，指尖似有若无地颤动
着，并非为了攻击，而是如同最灵敏的触角，感知着空气中每一丝劲力的流动，丈量着与对手之间的距离。
后手自然护在颌下与胸侧，肌肉保持着微妙的松弛，却又能在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双脚前后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屈，重心稳稳地沉在两腿之间，正是基本功磐石桩，脚下的岩石仿佛都因此多了几分厚重。
夜琉璃趴在地上，原本因疼痛而有些模糊的视线，此刻却不由自主地被赵无常的姿态吸引。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赵无常，褪去了平日的漫不经心，每一寸肌肉、每一个关节都仿佛蕴含着某种韵律，静时如古井无波，动时……
她隐隐觉得，那会是石破天惊。
“嘎嘎！”
巨鹅似乎被这沉静的姿态激怒了，猛地低下头，露出额头那块醒目的黑色印记，双足蹬地，庞大的身躯如同攻城锤般朝着赵无常猛冲过来。
速度之快，竟带起一阵呼啸的风声，地面都被它踩得微微震颤。
赵无常眼神微凝，前手的感知瞬间捕捉到那股蛮横的冲劲。
在巨鹅距离他不足丈许时，他动了。
并非后退，而是以一种角度侧身。
同时，前手闪电般探出，并非攻击，而是顺着巨鹅冲来的势头，用掌缘轻轻一搭一引。
这是截脉手的起手式，意在干扰对方的重心。
巨鹅的冲势被这一引带得微微一偏，原本瞄准赵无常胸口的冲撞，稍稍偏向了右侧。
赵无常的后脚猛地蹬地，坚硬的岩石被踏出一个浅坑，一股力量顺着腿部瞬间攀升，扭腰转胯，肩催肘，肘催手，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仿佛一条蓄势待发的鞭子骤然抖出。
右拳在最短的距离内直线崩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
“正寸崩。”
“嘭！”
拳面精准地击中了巨鹅偏离重心后暴露出来的肋下。
那里正是神经丛所在的位置。
这一拳看似轻描淡写，却蕴含着极致的爆发力，击中的瞬间，赵无常的拳头骤然制动，将所有力量毫无保留地灌入巨鹅体内。
巨鹅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冲势戛然而止，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橙黄色的眼珠瞪得滚圆，显然这一击让它吃了不小的苦头。
但它的凶性也被彻底激发了。
巨鹅甩动着细长的脖子，带着锯齿的喙如同弯刀般横扫而来，目标直指赵无常的脖颈。
赵无常脚下步法变幻，如同闲庭信步般向后滑出半尺，恰好避开那致命的一啄。
同时，他的前手再次化作掌，小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瞬间发力，用寸劲向外磕击。
“镜壁。”
“啪！”
掌缘精准地磕在巨鹅脖颈的薄弱处，那里没有厚实的肌肉保护，只有一层坚韧的皮肤。
巨鹅的脖子猛地一歪，攻击轨迹瞬间偏移，擦着赵无常的肩头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趁它病要它命。
赵无常重心下沉，避开巨鹅因疼痛而扬起的翅膀，同时身体如同陀螺般旋转起来，前手黏住巨鹅的脖颈向自身方向带化。
这是翻浪的起手，旨在破坏对方的平衡。
巨鹅庞大的身躯果然被带得一个趔趄，后背完全暴露在赵无常面前。
赵无常旋转的身体骤然停下，另一只手的掌根凝聚寸劲，如同出膛的炮弹，狠狠击在巨鹅的后腰！
“嘭！”
又是一声闷响，巨鹅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嘶鸣，显然这一击伤到了它的内里。
夜琉璃看得目瞪口呆。
那不仅仅是力量的爆发，更是对时机的精准把握、对对手弱点的敏锐洞察，以及对自身力量的绝对掌控。
每一个动作都简洁高效，没有丝毫多余，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击中最要害的地方。
巨鹅连续受创，变得愈发狂暴。
它不再试图冲撞，而是抬起一只巨大的橙黄色脚掌，带着撕裂空气的风声，朝着赵无常的胸口狠狠踹来。
这一脚势大力沉，若是被踢中，就算是赵无常的肉身，恐怕也要吃些苦头。
赵无常眼神不变，不退反进。
他身体猛地向下一沉，以一个极低的姿态避开这势大力沉的一脚。
同时，右腿如同鞭子般甩出，低位寸劲精准地踢在巨鹅支撑腿的脚踝处。
“地缚。”
“咔嚓”一声轻响，虽然没能直接踢断，但巨鹅的脚踝显然受了伤，支撑瞬间变得不稳，庞大的身躯猛地向一侧倾斜。
赵无常借势起身，步法突进，瞬间贴近巨鹅。
“穹破。”
他前手虚晃，干扰巨鹅的视线，后手再次凝聚寸劲，直取巨鹅的下颌。
这一击若是命中，足以让任何生物瞬间失去战斗力。
就在赵无常的拳头即将击中目标，巨鹅眼看就要落败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只原本因疼痛和失衡而显得有些慌乱的巨鹅，突然发出一声尖锐至极的嘶鸣，脖颈猛地一拧，庞大的身躯竟以一个违反物理常识的角度硬生生扭转过来，放弃了与赵无常的缠斗，转而朝着不远处的夜琉璃猛冲过去！
它的速度比之前更快，带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疯狂。
“什么？！”
赵无常愣住了。
他完全没想到这巨鹅会突然变招，而且是转向攻击夜琉璃。
夜琉璃也懵了。
她甚至还没从刚才赵无常的招式中回过神来，就看到一道巨大的黑影带着腥风朝自己扑来。
那橙黄色的脚掌在她眼中不断放大，死亡的威胁瞬间笼罩了她。
“该死！”
生死关头，夜琉璃的本能压过了身体的疼痛。
她猛地向旁边一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巨鹅的冲撞。
巨鹅的脚掌擦着她的衣角掠过，将她身后的一块巨石踹得粉碎。
“跑！”
赵无常的声音及时响起。
夜琉璃根本不用提醒，连滚带爬地站起身，顾不上浑身的酸痛，转身就朝着远处狂奔。
她实在想不明白，这只鹅怎么突然就盯上自己了？
赵无常反应极快，在巨鹅冲过他身边的瞬间，他已经调整好了姿态。
只见他脚下猛地发力，身形如同离弦之箭般追了上去，几个起落便拉近了与巨鹅的距离。
紧接着，他纵身一跃，如同轻盈的狸猫，稳稳地落在了巨鹅宽厚的背上。
巨鹅察觉到背上多了个人，顿时更加狂暴，疯狂地扭动着身躯，试图将赵无常甩下去，脖颈也回过头来，凶狠地朝着背上的赵无常啄去。
赵无常稳稳地伏在巨鹅背上，双腿死死夹住它的躯干，左手抓住巨鹅脖颈根部的羽毛稳住身形，右手凝聚全身力量，再次施展出正寸崩。
这一次，目标是巨鹅后脑勺与脖颈连接处的要害！
“嘭！”
这一拳的力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悍，拳面击中的地方甚至凹陷下去一小块。
巨鹅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嘶鸣，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疯狂扭动的动作瞬间停滞，似乎被这一击震得昏厥了过去，脚步也变得踉踉跄跄。
就在这时，前方奔跑的夜琉璃看到了机会。
她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她深吸一口气，回忆着刚才赵无常使用地缚时的动作。
低姿态闪避的同时，以低位寸劲踢击对手的支撑腿膝盖侧面。
虽然她的动作远没有赵无常那般标准流畅，但此刻巨鹅正处于昏厥前的失衡状态，正是最好的时机。
夜琉璃脚下发力，朝着巨鹅冲去，在靠近的瞬间，身体猛地下沉，右腿带着积蓄的寸劲，狠狠踹向巨鹅那条已经受过伤的支撑腿膝盖！
“咔嚓！”
一声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巨鹅本就踉跄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溅起一片尘土。
它抽搐了几下，便彻底没了动静，显然是被这接连的重击彻底打晕了过去。
夜琉璃拄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后背的伤口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再次隐隐作痛，但她却顾不上这些，只是看着倒地的巨鹅，一脸茫然和不解：
“它……它到底发什么疯？为什么突然冲我来？”
赵无常从巨鹅背上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看着那只晕过去的巨鹅，又看了看夜琉璃一身惹眼的红衣，沉默了片刻，语气平淡地说道：
“可能……是因为你一身红吧。”
夜琉璃：“……”
她再次被噎住了。
因为……一身红？
这是什么鬼理由？！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红色旗袍，虽然沾染了尘土和血迹，却依旧鲜艳夺目。
就在夜琉璃想开口反驳时，那三个一直坐在躺椅上看戏的牛头人终于站起身，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恭喜恭喜！”
中间的牛头人脸上堆着憨厚的笑容，瓮声瓮气地说道。
“你们通过第一关测试了，可以正式进入搬山老祖的传承试炼了。”
夜琉璃和赵无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释然。
然而，没等他们开口，左边的牛头人便补充了一句：
“当然，这得等我们把这只鹅处理好先。”
话音刚落，另外两个牛头人已经转身走向之前那个山洞，不一会儿，便搬出来一堆东西。
一捆粗壮的铁签，一麻袋黑乎乎的木炭，还有几个陶罐，里面装着不知名的酱料和香料，甚至还有一把巨大的屠刀。
夜琉璃和赵无常看着这些东西，陷入了沉思。
这阵仗……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处理”一只神兽后代，反倒像是……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夜琉璃的声音有些发颤，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中间的牛头人理所当然地说道：
“当然是把它烤了啊。这可是老祖特意安排的，算是给通过第一关试炼者的福利。”
“福利？！”
夜琉璃终于绷不住了，直接骂了出来。
“这不是你们老祖宠物的后代吗？！你们就这么把它烤了？！”
这也太离谱了！
先让他们费劲吧啦地孵化，再让他们拼死拼活地打败，最后竟然是为了……吃？
“是啊，”
右边的牛头人挠了挠头，一脸坦然地说道:
“老祖说了，他的宠物后代虽然一代不如一代，但肉质还是不错的，尤其是烤着吃，外焦里嫩，再蘸上特制的酱料，那滋味……啧啧。”
他说着，还砸吧砸吧嘴，仿佛已经闻到了烤肉的香味。
夜琉璃彻底无语了，她转头看向赵无常，语气里充满了荒诞和无力：
“你听到了吗？我们之前那么努力，拼死拼活的，合着就只是为了一顿烧烤？”
赵无常看着那只体型庞大的巨鹅，又看了看旁边的木炭和铁签，沉思了片刻，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
“其实……我感觉拿铁锅炖更好一点。烤的容易柴，炖的话能把鲜味都炖出来，而且更滋补。”
夜琉璃：“……”
她沉默了。
看着一脸认真讨论烹饪方式的赵无常，再看看那三个已经开始磨刀霍霍准备处理巨鹅的牛头人。
夜琉璃突然觉得，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对这个秘境抱有任何期待。
她扶着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算了，烤就烤吧，炖就炖吧。
至少……不用再被鹅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