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琉璃盯着赵无常紧绷的侧脸，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认识这么久，这家伙要么是吊儿郎当的嘲讽，要么是漫不经心的应对，能让他露出这种凝重表情的事，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她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乌木折扇，目光重新扫过眼前的石林。
漆黑的岩石棱角锋利如刀，表面蒙着一层薄薄的灰黑色粉末，踩上去会簌簌往下掉。
远处的石柱歪歪扭扭指向灰蒙蒙的天，零星的光点在天际闪烁，却连一丝暖意都透不过来，反倒让整个空间更显死寂。
“到底怎么了？”
夜琉璃忍不住开口，声音被风刮得有些发飘。
“这石林看着是怪，但也没见有什么陷阱机关啊。”
赵无常没立刻回答，指尖轻轻摩擦着手上的黑色粉末。
粉末冰凉，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碎雪，沾在指尖却不融化，反倒隐隐透着一股能钻进骨头缝的寒意。
他指尖微动，那股寒意顺着指尖往上爬，竟直接钻进了识海，让他的魂魄都泛起一阵战栗。
“是神魂的寒意。”
赵无常站起身，拍掉手上的粉末，语气比平时沉了几分。
“如果没猜错，这一关试炼，针对的是神魂。”
夜琉璃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她虽不是纯粹的体修，但也知道体修的路子从不是只练肉身。
没有神魂支撑，再强的肉身也只是具空壳，根本走不远。
搬山宗作为体修大宗，会设下神魂试炼，也合情合理。
只是……
她看向赵无常，眼神里多了几分疑惑：
“你怎么对这些这么敏感？难不成你走的是魂道？”
这话一出，空气里静了片刻。
夜琉璃倒是清楚魂道的底细。
这是修仙界里分布极广的体系，几乎每个门派的弟子都会学些常规的魂道术法，比如简单的神识探查，或是用来逼供的搜魂术。
并且魂道还能增强魂魄底蕴，不管是术修、体修、剑修、又或者是其他修士，修点魂道基础都能受益，算得上是万金油。
可真正主修魂道的人却少得可怜。
一来是魂道资源太过稀少，像养魂木、聚魂玉这类材料，要么有价无市，要么根本找不到。
二来是主修魂道的功法太难找，大部分流传下来的都是残缺的，修到后期很容易走火入魔。
也就那些邪修敢碰。
她想起以前听教里长辈说的事，有些邪修会搞出歪门的魂道功法，用大量生人魂魄顶替稀有资源。
低阶时倒是能快速精进，可到了后期，魂魄反噬的风险能把人拖进地狱。
赵无常听到“魂道”两个字，眼神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含糊道：
“算是吧，懂点皮毛。”
他抬手朝石林深处指了指:
“你看那边，隐约有个石台的轮廓，应该是祭坛之类的东西，过了这石林到那儿，估计就算过了关。”
夜琉璃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密密麻麻的石柱缝隙里，看到一点模糊的方形影子，像是用同色黑石砌成的台子。
她立刻收起疑惑，晃了晃手里的折扇：
“那还愣着干什么？早点过了这关，还能看看那祭坛上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等等。”
赵无常突然伸手拦住她，语气严肃。
“先问你个事……你的魂魄底蕴怎么样？心理素质撑不撑得住？”
夜琉璃顿时不乐意了，挑眉道：
“你这是小看我？我好歹是金丹期修士，守魂的法子可没少学，还能被这点神魂试炼难住？”
“别不当回事。”
赵无常没跟她抬杠，语速快了几分。
“针对神魂的试炼，比肉身受苦难受十倍。待会儿进去，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得死死封闭感知，用意志把识海守住，千万别被干扰。寻路全凭直觉，一旦分心，撞在石柱上就麻烦了。”
他顿了顿，低头看了眼自己破损的左袖。
之前轰门时被震碎的黑袍还挂在胳膊上，露出里面浅灰色的内衬。
他伸手扯了扯，撕下一条半指宽的黑布条，递到夜琉璃面前：
“把这个缠在你手腕上，我这边也缠上另一头，待会儿封了感知，我凭着记忆朝祭坛走，你抓着布条跟着，别跟丢了。”
夜琉璃看着那条粗糙的黑布条，又看了眼赵无常认真的表情，忽然觉得这家伙可能经历过类似的神魂试炼，不然不会想得这么周全。
她没再多说，接过布条绕在右手腕上，打了个死结，又看着赵无常把另一端缠在他自己的左腕上，布条绷得笔直，两人之间便这样有了条线。
“我运转守魂诀了。”
夜琉璃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指尖在眉心处轻轻一点。
虽然秘境禁制封了灵力术法，但心法之类的功法大部分都还能正常运作。
一层淡淡的透明屏障在她识海边缘升起，像裹了层软甲，能挡住外面的寒意。
赵无常也闭上眼，他没特意运转什么心法，只是凭着自己消化魂魄养出的强悍魂体，默默守住识海。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布条另一端传来夜琉璃轻微的脉搏跳动，像个稳定的锚点。
“走了。”
他轻声说了句，凭着刚才记下的祭坛方向，抬脚走进石林。
夜琉璃抓着布条，跟在他身后，一步步踏入石柱的阴影里。
就在两人的脚完全踩进石林范围的瞬间。
“嗡！”
刺耳的嗡鸣声突然在识海里炸开。
夜琉璃猛地一颤，差点没站稳。
她下意识想睁开眼，却想起赵无常的提醒，死死咬住下唇，把睁眼的念头压了回去。
再看那些漆黑的石柱，原本灰暗的表面突然亮起一道道扭曲的符文。
符文是暗红色的，像用血画上去的，弯弯曲曲没有规律，却透着一股诡异的力量。
而符文亮起的瞬间，一股磅礴的神魂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像块巨石压在识海上，让她呼吸都变得困难。
紧接着，她的耳边突然响起无数细碎的声音。
有女人的哭声，有小孩的笑声，还有刀剑碰撞的脆响，杂乱地揉在一起，钻进耳朵里，直往识海里钻。
她的眼前也开始出现画面：
一会儿是漫天飞舞的血色花瓣，一会儿是漆黑的深渊，画面切换得飞快，像走马灯似的，晃得她头晕目眩。
识海现在刺痛无比，像是有无数根细针，正密密麻麻地刺着她的魂魄，每一次刺痛都带着麻痹感，让她的意志开始动摇。
她想调动守魂诀加固屏障，可指尖却微微发颤，连集中意念都变得困难。
“神识……果然被禁了。”
赵无常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一丝沙哑。
他也不好受，虽然魂体强悍，但这符文引发的神魂攻击太过密集，他的识海也泛起阵阵刺痛。
更麻烦的是，原本能覆盖周围几丈的神识，此刻像被掐断的线，连身前一尺的距离都探不到，只能凭着记忆和直觉往前走。
夜琉璃没说话，只是攥紧了布条，跟着赵无常的脚步。
她的额头已经渗出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衣襟上。
每走一步，都要承受神魂的双重折磨。
一方面是针刺般的疼痛，另一方面是幻听幻视的干扰，稍有不慎就会撞在石柱上。
“咚！”
她没注意脚下的石块，脚尖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扑去，额头狠狠撞在一根石柱上。
“嘶——”
她倒吸一口凉气，额角瞬间红了一片。
更糟的是，刚才撞上去的瞬间，她的意志晃了一下，守魂诀的屏障出现一道缝隙。
就是这道缝隙，让幻视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眼前的画面不再是零碎的片段，而是定格在一个村庄里。
村子里的房子是土坯盖的，屋顶盖着茅草，村口的老槐树下还拴着一头老黄牛。
可此刻，整个村庄都燃着熊熊大火，黑色的烟柱直冲天际，茅草燃烧的噼啪声、木头断裂的巨响，还有人的惨叫声，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夜琉璃愣住了。
她从没见过这个村庄。
她是焚心阁圣女，从小在阁里长大，见惯了阁里的红墙黑瓦，见惯了练功场的青石地，这种乡土气的村庄，她连画像上都没见过。
可不知为什么，看着那片大火，她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密密麻麻的恐慌顺着血管蔓延开来，连魂魄都在发抖。
她总觉得，这个村庄、这场大火，和她有关。
像是她曾经刻意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此刻被这幻视强行挖了出来。
“别分心！”
前面的赵无常察觉到布条传来的拉力变弱，立刻提醒道。
他闭着眼睛，没看到夜琉璃的表情，只以为她是被幻听干扰了。
夜琉璃猛地回神，识海的刺痛让她清醒了几分。
她知道不能再陷在幻视里，立刻集中意念，运转起焚心诀。
不同于守魂诀的防御，焚心诀是用自身的心火，焚烧识海里的杂念。
一团微弱的橘红色火焰在她识海深处燃起，顺着屏障的缝隙往外烧，那些干扰神魂的声音和画面，碰到火焰就像冰雪遇到太阳，瞬间消散。
识海的压力减轻了几分，她重新攥紧布条，跟上赵无常的脚步。
可她没注意到，刚才她撞上去的那根石柱，在她转身离开后，微微晃动了一下。
石柱表面的暗红色符文，原本是稳定燃烧的，此刻却变得忽明忽暗，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了。
石柱底部的黑色粉末簌簌往下掉，整根柱子开始缓缓倾斜，朝着夜琉璃离开的方向，一点点挪动着。
而这一切，赵无常和夜琉璃都没察觉。
赵无常正凭着记忆调整方向。
刚才的神魂冲击让他记错了一点方位，现在得凭着布条传来的拉力，判断夜琉璃的位置，避免两人走散。
他的识海依旧在承受针刺之苦，每走一步都要咬牙忍住，根本没精力去注意周围的石柱。
夜琉璃则在专心运转焚心诀，心火还在一点点焚烧残留的杂念，她的注意力全在识海里，连脚下的路都要靠直觉判断，更别说身后倾斜的石柱了。
黑色的石柱还在缓缓倾斜，表面的符文闪烁得越来越快，像是随时会炸开。
而远处的天际，那些零星的光点忽然暗了下去，整个石林的寒意，又重了几分。
赵无常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脚步顿了顿。他皱着眉，闭着眼睛仔细感受。
除了神魂的刺痛，好像还有一股更冷的气息，正从身后追过来。
“怎么了？”
夜琉璃察觉到他停下，连忙问道。
“没什么。”
赵无常摇了摇头，或许是自己的错觉。他重新抬脚。
“快走吧，越早到祭坛，越早结束这鬼试炼。”
夜琉璃应了一声，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石柱的缝隙里，只有那条黑色的布条，还在两人之间绷得笔直。
而他们身后，那根倾斜的石柱，终于达到了极限。
“咔嚓——”
一声轻微的碎裂声，在死寂的石林里格外清晰。
石柱表面的符文骤然亮起，随后猛地炸开，一团暗红色的光芒朝着四周扩散开来。
而石柱本身，则朝着地面轰然倒去，砸在地上的瞬间，激起漫天的黑色粉末，像一朵炸开的黑雾。
黑雾里，隐约有无数细小的红色光点，朝着赵无常和夜琉璃离开的方向，飞快地追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