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笼的瞬间,夜琉璃猛地睁开双眼。
前一刻还撕裂神魂的灼痛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温热感,仿佛浸泡在温水里,却又隐隐透着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
她茫然地转动脖颈,视线所及之处尽是浓得化不开的漆黑。
没有光,没有声音,连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格外清晰。
“这是……哪里?”
她轻声呢喃,话音刚落,前方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一团熟悉的暗红。
那是罪孽之火。
并且比她在穹顶看到的庞大了何止百倍,如同一片悬浮在空中的暗红色海洋。
而她站在这片“海洋”前,渺小得如同一只蝼蚁,连影子都被火焰的光晕吞噬。
夜琉璃心头一紧,刚想做出些措施,而那团巨大的罪孽之火却缓缓蠕动起来。
暗红的火焰如同潮水般向两侧退去,一点一点露出藏在其中的事物。
最先显现的是一截漆黑的骨骼,表面光滑如镜,却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裂纹,像是被地心烈火煅烧了亿万年的黑曜石,泛着冷硬的光泽。
紧接着,更多的骨骼逐渐显露。
残缺的肋骨、断裂的四肢骨、还有一截只剩下半截的尾椎骨……
那是一头骨龙。
它的身躯庞大到难以想象,光是一颗头颅就有小山般大小,大部分头骨是实体的漆黑骨骼。
但右侧的颧骨和下颌已经完全消失,缺口处涌动着沸腾的罪孽之火。
火舌不断向外逸散,隐约能看到无数扭曲、痛苦的人脸和兽影在火海中沉浮、哀嚎,发出细若蚊蚋的惨叫。
数十根由金色仙文构成的光之锁链从虚空中延伸而出,死死缠绕在骨龙的颈部、躯干和四肢上。
锁链深入骨骼的缝隙,每一寸都散发着圣洁却冰冷的镇压之力。
还有一块刻满古老符文的玄黄山岩,如同巨钉般从它的背部斜穿而入,岩尖从腹部穿出,将它牢牢钉在虚空之中。
符文闪烁着微弱的金光,压制着骨龙体内汹涌的罪火。
骨龙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存在,低垂的巨大头颅缓缓抬起。
没有眼窝的骷髅转向夜琉璃,两团暗红色的漩涡在空洞中疯狂旋转,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
一根扭曲的龙角从额头断裂,断口处不断滴落着粘稠如沥青的暗红色火浆,落在虚空中发出“滋滋”的声响,瞬间被黑暗吞噬。
“来者……何人。”
低沉沙哑的嗓音直接在夜琉璃的识海中响起,没有波澜,却带着一种跨越了数万年的沧桑,仿佛每一个字都沾着岁月的尘埃。
夜琉璃被这股威压压得几乎喘不过气,下意识地挺直脊背,不敢有半分不敬:
“晚辈夜琉璃,乃魔教焚心阁圣女。不知前辈是……”
骨龙沉默了许久,空洞的眼窝中,暗红色漩涡的旋转速度慢了几分,识海传音中多了一丝疑惑:
“焚心阁……?魔教……?”
“为何……你的血脉中,有吾之气息?”
夜琉璃一愣,刚想回答自己并不清楚血脉之事,骨龙的头颅突然缓缓凑近。
庞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她,带着浓烈的罪火气息,吓得她大气不敢出,连指尖都微微发颤。
她能清晰地看到骨龙头骨上的裂纹,甚至能感受到从骨骼缝隙中逸散出的、带着怨念的灼热气息。
过了好一会儿,骨龙才缓缓后退,空洞的眼窝转向虚空,像是在回忆什么。
“原来如此……吾等的人,终于到了。”
它的声音依旧平淡,却让夜琉璃心头一跳。
她定了定神,试探着问道:
“前辈,晚辈不明。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您为何会被封印在此?还有,晚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骨龙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识海传音依旧简短:
“你在吸收净世红莲炎。以你此刻金丹中期的修为,若无外力相助,强行炼化,只会爆体陨落。”
夜琉璃心中一凛。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圣火的躁动,之前被压制的灼痛感似乎有复苏的迹象,经脉中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火蛇在窜动,隐隐透着撕裂般的预兆。
金丹中期的灵力虽比筑基浑厚数倍,却仍不足以驾驭圣火本源的狂暴。
“吾可助你。”骨龙继续说道。
“助你完美融合圣火,还能激发你体内的吾之血脉。但……有前提。”
它停顿了一下,暗红色漩涡微微收缩:
“接受吾之助,需承受吾之因果。你的命运,将注定崎岖。且……与上界为敌。”
“因果?”夜琉璃皱眉。
“前辈口中的因果,究竟是什么?”
骨龙的头颅微微低垂,玄黄山岩上的符文闪烁了一下,似乎牵动了它的痛苦。
过了片刻,它才缓缓开口:
“吾名……烬。非本名,只是如今的状态,只配此名。”
“天地初开,法则未定,洪荒之时,吾自地心罪孽业力中孕育而生,乃先天生灵,司掌‘审判与净罚’。吾之火焰,可灼烧万物罪业,本是维持世界平衡之使者。”
“然,吾之力量过强,直触灵魂本源。远古神魔大战时,一尊上古魔神欲遮蔽自身滔天罪业,设计引诱吾。他以亿万生灵怨念为祭,污染吾之本源,扭曲吾之神智。”
“吾陷入疯狂,肆虐大地。所过之处,业火燃尽一切,无论善恶,皆成灰烬。最终……引来了上界仙庭。”
“仙庭遣数位上古金仙下界,与吾大战。山河崩碎,星辰陨落。吾最终败于熔岩海之上,身躯被碎,本源龙魂被撕裂。大部分龙魂被带回上界镇压,仅余一小部分残破本源与神念逃脱,隐匿于熔岩海深处,沉睡至今。吾之罪孽之火,融入熔岩海,形成此熔海火狱。”
夜琉璃听得心神剧震,她下意识地开口:
“可这里……是搬山老祖的传承地。”
“吾知。”烬的声音依旧平淡。
“此空间,乃那老汉切割熔岩海一角,搬运至此。”
“您认识搬山老祖?”夜琉璃追问。
烬发出一声嗤笑,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屑:
“算不上认识。只是在……上界之事上,与他达成过一致。”
夜琉璃沉默了片刻,眼中的疑惑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郑重。
她抬起头,直视着烬空洞的眼窝:
“前辈,您说的因果,便是您与上界仙庭的恩怨?若我接受您的帮助,便要继承这份恩怨,与仙庭为敌?”
烬沉默了许久,暗红色漩涡缓缓转动:
“恩怨……只是其一。你若知晓一切,便会明白,上界之事,关乎所有下界生灵。”
夜琉璃愣住了,刚要追问“何为关乎所有下界生灵”,烬却打断了她:
“速做选择。或凭盲目自信,独自炼化圣火,赌一线生机;或承受因果,得吾之助。”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的异动越来越强烈,经脉中的火蛇开始撕咬经脉壁,温热感逐渐被灼痛取代。
时间不多了。
可一股莫名的不爽涌上心头。
说是两个选择,实则根本没有选择。
独自炼化圣火大概率陨落,接受帮助却要承受不明不白的因果,还要与素未谋面的上界为敌。
这种被逼迫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夜琉璃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神中多了几分倔强:
“前辈,若您不将事情讲清楚,晚辈就算自爆,也不会成为被因果束缚的奴仆。”
她顿了顿,看着烬空洞的眼窝,补充道:
“前辈刚才说,晚辈体内有您的血脉,还说‘等的人终于到了’……想来,晚辈对您而言,并非无足轻重。”
烬的头颅微微一滞,空洞的眼窝转向夜琉璃:
“你……不敢自爆。”
“焚心阁门训,焚尽虚妄,心向自在。”
夜琉璃的声音坚定。
“若被因果束缚,连自身命运都无法掌控,何来自在?与其做因果的傀儡,不如自爆身亡,至少落个痛快。”
烬沉默了。
虚空中的光之锁链微微颤动,玄黄山岩上的符文闪烁得愈发频繁。
二者对峙甚久,夜琉璃身上甚至隐隐发出些许波动,以示自己随时都会自爆的诀绝。
过了好一会儿,烬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笑,不是嘲讽,而是带着一丝欣慰:
“是吾……太急了。也是吾……多虑了。拥有吾之血脉者,怎会是怂包。”
它的头颅微微前倾:
“你对上界……如何看待?”
夜琉璃愣了一下,如实回答:
“古籍记载,上界是修士修炼至此方世界巅峰后,飞升之地。那里灵气更浓郁,法则更完善,是所有修士向往的圣地。”
“圣地?”
烬嗤笑一声,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嘲讽。
“那不是圣地,是囚笼,是饕餮的巢穴。”
“你该知晓,世间无永恒能源。每方世界的灵气皆有限。上界灵气虽浓,却也有耗尽之日。更何况,上界的存在,哪一个修为浅薄?修为越高,越难陨落,寿命越长,便无法参与灵气循环。”
“他们摄取的灵气太多,早已导致上界灵脉出现枯竭的趋势。虽偶有小世界化为秘境坠入上界,可这等资源,太过不稳定。”
烬的声音顿了顿,暗红色漩涡中闪过一丝冷意:
“而下界,虽灵气远不及上界,却是稳定的‘供给源’。”
夜琉璃的心猛地一跳,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她下意识地开口:
“飞升者……”
“不错。”
“最初的飞升者,早已垄断了整个上界。他们无法直接突破结界干预下界,却能通过‘飞升’筛选‘资源’。”
“普通的飞升者,会被当作燃料消耗,或是打上禁制,派去危险的残缺小世界当矿奴;天赋尚可者,会被烙上奴印,成为他们的打手或奴隶。所谓的‘飞升’,不过是从一个世界的自由人,变成上界的囚徒。”
夜琉璃听得浑身发冷,她从未想过,古籍中描绘的“圣地”,竟是如此残酷的模样。
“你体内的血脉,便是吾与那搬山老汉的交易。”烬继续说道。
“吾之业火血脉,源于本源业力,可腐蚀仙庭法则,是世间最不受约束的力量之一。吾自愿剥离残存本源中的一部分血脉,由他以神通散布下界,隐性传承,等待能唤醒血脉之人。”
它的声音柔和了几分:
“数万年了,你是第一个……血脉稳定存在的人。你心向自在,该知晓,何为真正的选择。”
夜琉璃沉默了。
她想到了焚心阁的门训,想到了自己对“自在”的执念,也想到了上界对下界生灵的掠夺。
若接受帮助,她要面对的是强大的仙庭,可若不接受,她不仅会陨落,还会错过改变这一切的可能。
“我接受。”
她抬起头,眼神坚定:
“我承受这份因果,也愿与上界为敌。”
烬空洞的眼窝中,暗红色漩涡剧烈旋转了一下,似是欣慰,又似是感慨。
它没有多说什么,庞大的身躯突然剧烈抖动起来!
“咔嚓!咔嚓!”
缠绕在它身上的光之锁链开始寸寸断裂,金色的仙文在罪火中消融。
那根钉在它体内的玄黄山岩也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符文逐渐黯淡,最终化为飞灰。
骨龙的身躯在虚空中崩解,化作无数暗红色的光点,如同流星般朝着夜琉璃飞来。
“嗡——”
光点涌入她的识海,瞬间与她的神魂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周围的罪孽之火也如同找到了归宿,疯狂地朝着她的身体涌去,与她体内的净世红莲炎交织在一起。
夜琉璃能清晰地感受到,圣火与罪火在她的经脉中交融,原本狂暴的圣火变得温顺,而罪火也失去了噬人的戾气。
两者相辅相成,不断淬炼着她的经脉、骨骼与神魂。
脖颈处的暗红龙纹再次浮现,这一次色泽愈发鲜艳浓郁,纹路如同活过来的赤蛇,在她颈侧缓缓蠕动,与周身的火元光膜交相辉映。
她的气息在飞速攀升。
从金丹中期稳步攀升,突破金丹后期的桎梏,最终稳稳停在金丹巅峰,灵力澎湃如海,只差一步便能触及元婴门槛。
体内的极品火灵根在两种火焰的滋养下,散发出更加璀璨的红光,火元亲和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
火山口处,赵无常坐在一堆妖兽的尸体上。
他靠在一块冷却的熔岩巨像碎块上,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葫芦,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口清水。
水流过喉咙,缓解了战斗带来的燥热。
他瞥了一眼穹顶处依旧翻滚的罪孽之火,眉头微微皱起。
“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好?”
他低声吐槽,视线扫过周围的战场。
地面上散落着熔岩巨像的碎块、爆裂火魇的焦黑残骸,还有炎煞兽的头颅,地面上残留着未散尽的热气和暗红色的血迹。
之前被他踹出去的刀鞘还插在岩壁上,乌光闪烁,震慑着通道深处可能出现的妖兽。
赵无常又灌了一口水,心里盘算着:
再等半个时辰,要是夜琉璃还没动静,他就得想办法攀上穹顶看看情况了。
毕竟她要是出事了,秘境外山洞里的结界估计就打不开了。
穹顶处的罪孽之火突然一滞。
原本翻滚的暗红火焰瞬间停止了流动,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紧接着,火焰开始疯狂地向内收缩,形成一个巨大的暗红色光球,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嗯?”
赵无常放下葫芦,警惕地站起身。
下一秒,暗红色光球突然爆发出强烈的白光!
那光芒刺眼到极致,仿佛有无数个太阳在眼前炸开。
赵无常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眼睛,手中的葫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清水洒了一地,瞬间被地面的热气蒸发。
白光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缓缓散去。
赵无常放下手臂,揉了揉有些发花的眼睛,视线重新投向穹顶。
只见一团炽热的火焰从穹顶缓缓飘落,火焰呈赤红色,表面交织着淡淡的暗红纹路,缓缓落在他的身前。
火焰逐渐散去,露出里面的人影。
正是夜琉璃。
她身上那件红色旗袍依旧完好,只是边缘沾染了几分淡淡的火纹,非但不显狼狈,反而添了几分凌厉的美感。
夜琉璃感受着体内奔涌的圣火与罪火,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
她转头看向赵无常,正想开口炫耀几句,好酸一酸这个总是一脸平淡的家伙。
可赵无常却没有看她的眼睛,而是呆呆地盯着她的额头,张了张嘴,冒出一句:
“不是……你还真不是……”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顿了顿,改口道:
“……你是意识到了人类终究是有极限的,所以决定不做人了吗?”
夜琉璃脸上的笑容一僵,被这句话呛得差点喘不过气:
“赵无常!你什么意思?”
赵无常没有解释,只是抬手指了指她的额头:
“你自己摸。”
夜琉璃皱着眉,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额头。
指尖刚一碰到皮肤,就感受到了两团温润的触感。
那是一对小巧玲珑的角,形状如同珊瑚,表面光滑如玉,还带着淡淡的火意,正好长在她的额角两侧,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精致的饰品。
“这是……”
夜琉璃的手指顿在额头上,瞳孔骤然收缩。
下一秒,一声错愕的惊呼在火山口回荡:
“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