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常掂量着手中的葫芦，葫芦壁还带着一丝温意。
他晃了晃，听到里面传来清脆的水声，便仰头又灌了一口。
清水滑过喉咙，压下了体内因之前战斗而躁动的灵力，他才慢悠悠地看向身前的夜琉璃。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在那团罪孽之火里撞见了个大骨架子，他说能帮你，但你得承受因果，你不满意他的态度，他就跟你说了上界的事，然后你就答应了？”
赵无常没有惊讶，也没有质疑，只有一种纯粹的“确认事实”的意味。
他的目光落在夜琉璃额角那对小巧的珊瑚状龙角上，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
夜琉璃闻言，挑了挑眉，双手抱在胸前，红色旗袍的衣摆轻轻晃动：
“对啊，这不挺理所当然的吗？难不成我还真要跟那圣火硬刚，等着爆体而亡？”
“你就确定，那头骨龙说的都是真的？”
赵无常把葫芦塞回腰间的储物袋，拍了拍袋口。
“这么草率就接受了，不怕他有别的心思，比如……夺舍你？”
“草率？”
夜琉璃的语气瞬间冷了几分，她往前走了一步，额角的龙角因为情绪波动，表面泛起一层淡淡的红光。
“那你说，怎样才不算草率？难不成还要我跟一头被封印了数万年的骨龙讨价还价，签个契约不成？”
“立个天道誓言啊。”
赵无常想都没想就接了话。
“天道誓言约束双方，他若骗你，会遭天谴；你若违约，也逃不了惩罚，多稳妥。”
夜琉璃的嘴角猛地一抽，脑海里瞬间闪过被赵无常揍得毫无还手之力，还被强行按着立下天道誓言的黑历史。
那段记忆至今想起来都让她牙痒痒。
她别开脸，语气生硬：
“要你管，我自有判断。”
见她不愿再提，赵无常也没追问，只是又把目光落回了那对龙角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身边斩马刀的刀柄。
这角的质感看起来像是玉石，不知道摸起来会不会硌手。
夜琉璃见他又在盯着自己的角看，心里的火气又冒了上来，但转念一想，又压了下去，转而提起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
“其实我早对上界有疑问了。古籍上说过，上界之人无法随意突破结界来到下界。那么，那些记载上界之事的古籍，又是谁写的？总不能是上界的人隔着结界，把文籍扔下来的吧？”
她说这话时，眼神里带着几分认真，甚至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这个问题她在焚心阁的藏书楼里翻遍了古籍，都没找到答案。
可赵无常的反应却依旧平淡，他靠在一块冷却的熔岩碎块上，慢悠悠地应了一声：
“嗯。”
夜琉璃：“……”
她深吸一口气，又补充道：
“还有，要是上界真像烬说的那样，把飞升者当资源，那为什么这么多年，就没人发现？那些飞升的修士，就没一个人拼尽全力回来报信的？”
赵无常抬了抬眼皮，看了她一眼，又应了一声：
“啊。”
夜琉璃的脸颊开始发烫，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耐心正在一点点消失。
她往前走了两步，站在赵无常面前，双手叉腰，声音拔高了几分：
“赵无常！我跟你说的是关乎所有下界修士的大事！你能不能认真点？”
赵无常这才从龙角上移开目光，看向她气鼓鼓的脸，慢悠悠地吐出一个字：
“哦。”
夜琉璃彻底噎住了，她盯着赵无常那张平淡无波的脸，越想越气。
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在听？
难不成他觉得上界的事跟他没关系？
可她不知道的是，赵无常并非不认真，只是这些事他早就听过。
此刻他的思绪已经飘回了几年前，那个夕阳西下的傍晚。
那时他刚突破到筑基中期，师尊凌清玄不知从哪里搜罗了一桌子灵食，自己吃撑了，便硬拽着他在宗门后山溜圈。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凌清玄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含糊不清地跟他聊天：
“老三啊，你说这修士修炼，到底图个啥？”
他那时还以为师尊又喝多了，便随口答道：
“图长生，图变强。”
凌清玄嗤笑一声，踢飞了脚边的一块小石子：
“长生？变强？等你真到了那一步，就知道都是虚的。你以为上界是啥好地方？那就是个大号的牢笼，里面有一群饿了几万年的野狗，等着下界的修士送上门当‘口粮’呢。”
他当时听得一头雾水，还以为师尊是吃撑了胡言乱语，便出言提醒：
“师尊，您又喝多了。”
凌清玄却没反驳，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带着几分他那时看不懂的复杂：
“信不信随你，以后你就知道了。”
现在想来，师尊当时说的，恐怕也都是真的。
赵无常的指尖微微顿了顿，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他看着眼前气鼓鼓的夜琉璃，像是只炸毛的小猫，便主动岔开了话题：
“行了，别气了。你这次在罪火里，除了撞见那头骨龙，还有别的收获吗？”
夜琉璃听到这话，眼睛瞬间亮了。
终于轮到她炫耀了！
她抬起右手，掌心向上，赤金色的圣火缓缓浮现，如同跳动的小太阳，散发出温暖而纯净的气息。
紧接着，她又抬起左手，暗红色的罪孽之火在掌心凝聚，火焰中隐约有细小的虚影沉浮，却没有半分噬人的戾气。
“你看，圣火和罪孽之火我都完美融合了，而且我的修为也突破到了金丹巅峰，只差一步就能晋入元婴！”
她的语气里满是得意，连额角的龙角都似乎因为她的情绪，变得更亮了几分。
赵无常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触动。
他暗自吐槽：
五灵根果然麻烦，吸收灵气本就驳杂缓慢，修炼速度比单灵根慢了不止一倍，灵力补给更是跟不上。
这两年为了宗门大比，还得压着修为不让突破。
可照这个速度，以后怕是要被越甩越远。
等从这传承地出去，得想办法改善一下灵根，不然这五灵根的麻烦，迟早要拖垮他。
他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却多了几分认可：
“不错。”
夜琉璃听到他的认可，心里的火气瞬间消了大半，嘴角忍不住上扬。
赵无常又看向穹顶，那里的罪火已经消散，问道：
“现在这里的试炼应该快结束了，你知道怎么出去吗？还有你这角……”
他指了指夜琉璃的额角。
“真就这样一直顶着？”
夜琉璃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额角的龙角，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像是在摸一块温热的玉石。
她心里有些犯难。
总不能一直顶着这对角走吧？
要是回到焚心阁，肯定会被弟子们当成怪物看。
烬的声音突然在她的识海中响起：
“无需在意。此乃血脉初醒之兆，不久便会隐去。不运转血脉之力，角不会显现。”
夜琉璃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前辈？”
烬的意识真的和她的神魂融为一体了，就藏在她的识海里。
她在心里悄悄问道：
“你一直在？”
“嗯。”
烬的声音依旧低沉。
“守护本源，也观察周遭。”
夜琉璃松了口气，心里的担忧散去。
还好不用一直顶着这对角。
她抬眼看向赵无常，解释道：
“放心，这角过段时间就会自己隐去，平时不影响。至于出去的路……”
她顿了顿，按照识海中烬的指示，看向火山底部的岩壁。
烬的声音再次响起：
“此熔海火狱已归你掌控，以圣火为引，可开启通往最后试炼之地的隧道。”
夜琉璃点了点头，抬起右手，指尖凝聚起一缕赤金色的圣火。
她对着火山底部的岩壁虚空一点，圣火如同有了生命般，飞速射向岩壁。
接触到岩壁的瞬间，圣火开始灼烧，岩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软化，最终凹陷下去，形成一个直径约两米的圆形洞口。
洞口内部，暗红色的罪孽之火缓缓涌出，却没有向外扩散，反而在洞口内侧凝聚成一层火焰屏障。
屏障内部，一条被火焰包裹的隧道逐渐成型。
隧道内壁泛着淡淡的红光，隐约能看到尽头传来的微弱白光，像是指引的灯塔。
夜琉璃收回手，对着赵无常扬了扬下巴：
“走吧，这隧道能通往最后一处试炼地，应该也是离开这里的路。”
赵无常却没动，只是看向插在不远处岩壁上的斩马刀刀鞘。
之前为了震慑妖兽，他把刀鞘踹了出去，现在刀还在身边，刀鞘却还嵌在岩壁里。
他慢悠悠地走过去，伸手抓住刀鞘的末端，用力一拔。
“嗤啦——”
刀鞘被从岩壁里拔了出来，带出一串碎石。
赵无常掂量了一下刀鞘，然后将斩马刀缓缓插入鞘中。
刀身太长，他插的时候不得不微微弯腰，动作略显笨拙。
夜琉璃站在洞口边，看着他慢悠悠的动作，忍不住吐槽：
“刚才那么久你不拔，现在要走了才想起刀鞘，你故意的吧？”
赵无常没理她，只是专心致志地把刀鞘插好，然后扛着刀，走到她身边：
“好了，走吧。”
而夜琉璃识海中的烬却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
“那小子的体质……你可知晓？”
夜琉璃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赵无常。
他正低头整理着刀鞘上的绳子，侧脸线条平淡，看不出任何异常。她在心里回复烬：
“不太清楚。他只跟我说过，他的体质能吞噬魂魄，还不怕阴邪之物，其他的他没说，我也没问。怎么了？”
烬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特殊。”
夜琉璃心里有些疑惑，但见烬没有再追问，便也没再多想。
赵无常身上的秘密本来就多，他不想说，问了也没用。
两人并肩走进火焰隧道。
隧道内的温度不高，火焰屏障散发着温和的热量，走在里面，甚至能感觉到体力在缓慢恢复。
夜琉璃走在前面，看着隧道尽头的白光，心里有些期待。
最后一处试炼地，不知道会有什么传承。
而在她的识海中，烬的意识却紧紧盯着赵无常的身影。
在烬的视角里，赵无常的身体变得半透明，体内的经脉、灵根和五脏六腑清晰可见。
五种颜色的灵根交织在一起，驳杂而虚弱，这也是他修炼速度慢的原因。
但真正让烬在意的，是赵无常体内那些缠绕在灵根和经脉周围的黑色线条。
那些线条如同活物般不断蠕动、扭曲，线条之间，还包裹着一团团淡红色的虚影。
那是被吞噬的魂魄，此刻正处于沉睡状态，没有任何意识。
就在烬观察的时候，那些黑色线条突然缓缓汇聚在一起，在赵无常的胸腔位置形成一个模糊的脑袋形状。
与其说是脑袋，不如说是一团勉强能看出轮廓的黑色线团。
线团上方，两根扭曲的“角”缓缓生出，像是某种妖兽的角。
这个黑色的“脑袋”转了过来，虽然没有眼睛，却精准地“看”向了烬的方向。
紧接着，线团中间裂开一道缝隙，两排尖锐洁白的牙齿露了出来，像是在咧嘴笑。
随后，黑色线团凝聚出一根细小的手指，对着烬轻轻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烬的意识微微沉了沉，暗红色的本源在识海中平稳却凝重地波动。
他在心里喃喃道：
“这鬼东西……是怎么跑到下界的？是那群疯子的计划之一吗……如果真是的话，那他们的胆子，可真大……”
烬没有再动，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收回了意识。
既然对方已经发现了他，再观察下去也没用，反而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暂时静观其变。
隧道并不长，大约走了半柱香的时间，两人便走出了隧道。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出现在眼前。
空间直径约有百米，地面是光滑的白玉石，泛着淡淡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灵气，吸入一口，都能感觉到经脉在微微舒展。
空间中央，一块高约十米的玄黄石碑悬浮在半空中。
石碑表面刻满了古老的符文，符文闪烁着淡淡的金光，时亮时暗，像是在呼吸。
石碑周围，散落着数十株灵药。
有结着朱红色果实的千年朱果，有花瓣如同火焰般的九品火莲，还有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凝神草……
每一株灵药，在外界都足以引起修士们的疯狂争抢，没想到在这里竟然有这么多。
夜琉璃的眼睛瞬间亮了，她快步走上前，蹲在一株九品火莲前，小心翼翼地观察着。
这株火莲的花瓣已经完全绽放，灵气浓郁得几乎要凝成实质，对她修炼圣火有着极大的帮助。
赵无常却没有看向那些灵药，他的目光落在了石碑旁边的一道身影上。
那是一道穿着灰袍的虚影，身材佝偻，像是一位老者。
虚影由淡淡的雾气组成，模糊不清，只能看出大致的人形，他静静地站在石碑前，背对着两人，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夜琉璃伸手想要触碰九品火莲的时候，灰袍虚影缓缓转过了身。
虽然看不清面容，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了两人身上。
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在空间中回荡，带着几分岁月的沧桑，像是跨越了千年的风：
“终于……有人来了。”
虚影顿了顿，继续说道：
“吾乃搬山老祖的残魂，奉老祖之命，守护最后的传承。你们……准备好了吗？”
声音落下的瞬间，石碑上的符文突然变得明亮起来，金光笼罩了整个空间，一股庄严而古老的气息缓缓散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