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皇族云朔氏的宫殿,藏在青丘山主峰的云雾深处。
汉白玉铺就的走廊蜿蜒向前,两侧的廊柱上雕刻着九尾天狐的图案,在廊檐下悬挂的夜明珠柔光中,狐影仿佛要从石柱上跃出。
云朔明晞趴在暮守正的肩头,雪白的爪子轻轻扒着他的衣襟,金色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暮爷爷,我好久没回宫殿了。”
她的声音软糯,带着孩童特有的清脆。
“上次来还是母后带我来参加生辰宴,那时候这里好热闹,有好多族叔族伯给我送小礼物呢。”
暮守正脚步微顿,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走廊。
往日里,这里本该有身着玄甲的狐卫来回巡逻,铠甲碰撞的脆响与脚步声交织,是宫殿里常有的动静。
可今日,却连半个妖影都没有。
早在他带云朔明晞来之前,云朔耀便以“寻找走丢的小公主”为由,将所有巡逻护卫都打发到了宫殿外围,为的就是给接下来的“计划”扫清障碍。
他压下心头的异样,声音温和:
“等小公主化形成功,殿下一定会再为你办一场热闹的宴席。”
云朔明晞眼睛一亮,用力点了点头:
“真的吗?那我要请光霁雅姐姐来!还要吃上次生辰宴上的桂花糕,甜甜的,可好吃了!”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走廊尽头。
一扇金碧辉煌的大门矗立在眼前,门板由罕见的金丝楠木打造,上面镶嵌着无数细小的月光石,拼成了一轮完整的圆月图案。
圆月中央,是云朔氏的族徽——九峰山影中的银月。
暮守正从怀中摸出一枚巴掌大小的玉玺,玉玺通体雪白,正是云朔氏的皇玺,那是云朔耀在之前交给他的。
暮守正将玉玺按在门板中央的凹槽处,同时注入一丝云朔耀附着在玉玺上的灵力。
“嗡——”
月光石亮起,与玉玺的光芒交织在一起。
厚重的大门缓缓向两侧打开,一股清冽的、带着月华气息的风扑面而来,吹得云朔明晞的毛发轻轻颤动。
门后并非宫殿内室,而是一条通往山顶的石阶。
石阶两侧长满了开着白色花朵的植物,花瓣上凝结着晶莹的露珠,在夜明珠的光芒下泛着微光。
沿着石阶向上走了约莫百来步,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便是云朔氏专用的化形池,位于青丘山主峰之巅,是整个青丘山最接近月亮的地方。
此刻已是深夜,一轮满月悬在夜空,银辉倾泻而下,落在化形池中。
池水并非寻常液体,而是由月华凝实而成,泛着柔和的银白色,像一块巨大的凝固的月光。
水面上雾气氤氲,每一缕雾气升腾到半空,都会凝结成玉珠般的露水,滴落在池边发出“嘀嗒”的轻响。
池底铺满了淡蓝色的静魂玉,玉石散发着微弱的光晕,能净化心魔。
池中央,一株古老的月桂神树虚影静静矗立,枝叶间洒下细碎的清辉,落在池水中,泛起一圈圈涟漪。
“哇……”
云朔明晞从暮守正肩头跳下,小爪子踩在池边的白玉石上,发出“哒哒”的轻响。
她好奇地伸出爪子,碰了碰池中的月华。
触手微凉,却又带着一股温暖的力量,让她浑身都觉得舒服。
“暮爷爷,这里好漂亮!”
她兴奋地绕着化形池跑了一圈,雪白的尾巴在身后欢快地摇摆。
“我要是在这里化形,会不会也变得像光霁雅姐姐一样好看呀?”
暮守正站在池边,看着小狐狸无忧无虑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他沉默了片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小公主本就好看,化形后一定会更漂亮。”
他顿了顿,又道:
“化形过程中可能会有些累,但只要放松心神,跟着月华的引导走就好。我就在外面等你。”
“嗯!”
云朔明晞用力点头,又想起什么,跑到暮守正脚边,仰着小脑袋说:
“暮爷爷,我化形后,要先去山下的城邦买小画本,还要去灵草园看灵蝶,还要……还要让陆哥哥给我放烟花!”
暮守正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蹲下身,轻轻摸了摸云朔明晞的脑袋,声音低低的:
“好,都依你。去吧,祝你一切顺利。”
云朔明晞欢快地应了一声,转身蹦蹦跳跳地跳进了化形池。
银白色的月华没到她的胸口,她却丝毫不觉得冷,反而像泡在温暖的水里,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她伸出爪子,接住一片从月桂神树虚影上飘落的花瓣,嘴角挂着满足的笑容。
暮守正站在池边,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被月华笼罩,直到再也看不清,才缓缓转过身。
他沿着石阶往下走,脚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走廊里的月光石依旧明亮,却照不进他此刻沉郁的心境。
一边是世代效忠的家族,一边是天真无邪的小公主,他像被夹在两座大山之间,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走到宫殿外的一片竹林旁,暮守正停下脚步。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罗盘。
罗盘的盘面由“虚空石”打造,泛着淡淡的黑色光泽,盘面上刻着复杂的符文。
中心镶嵌着一颗“幻月珠”,珠子里流转着银白色的光芒,模拟着月华的波动。
这便是阵法的核心,也是整个阵法的控制终端。
他盯着罗盘,指尖微微颤抖。
云朔耀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这是为了青丘”
“只是暂时干扰,不是害她”。
可他心里清楚,这阵法一旦启动,后果绝非“暂时干扰”那么简单。
他活了几百年,见过太多因化形失败而毁掉一生的狐族,那种痛苦,不是一个孩子能承受的。
“罢了……”
暮守正长叹一口气,眼底的挣扎渐渐被决绝取代。
“家族为重,小公主……是老奴对不住你。”
他在心里算了算时间,云朔明晞刚入化形池,还需要片刻时间适应月华。
到那时,便是启动阵法的最佳时机。
他抬手欲按在耳廓上,等待着云朔耀的传音,指尖却迟迟没有落下。
就在这时,一只手毫无征兆地拍在了他的肩上。
“啧啧,这罗盘的结构倒是挺稀奇,虚空石配幻月珠,用来搞这种阴损的勾当,真是可惜了。”
一道轻松随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戏谑。
暮守正心中狂震,浑身的汗毛瞬间竖起。
这声音,是那个被关在地牢里的人族修士!
他几乎是本能地从原地暴退,身形如同鬼魅般撤出数米远,同时转过身,七条灰色的狐尾在身后展开,元婴中期的气息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形成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向声音的来源。
竹林旁的阴影里,陆少游单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把玩着一片竹叶,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
他身上的青色长袍依旧有些脏污,却丝毫影响不了他的从容,看到暮守正警惕的模样,他还故意挥了挥手:
“嘿,老梆子,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暮守正的瞳孔骤然收缩,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
这个人族修士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怎么从那间布满禁制的地牢里逃出来的?又是怎么绕过宫殿外围的护卫,精准地找到这里的?
无数个疑问在他脑海中翻腾,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个看似只有筑基期圆满的青年。
“你……”
暮守正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陆少游挑了挑眉,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晃了晃手腕:
“你猜?不过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好时候。”
他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方盒子,盒子通体漆黑,上面刻着细密的符文。
“这里人多眼杂,万一被你的好孙子或者其他狐卫看到,多不方便。咱换个地方聊?”
话音未落,方盒子突然亮起,两道淡蓝色的光柱从盒子两侧射出,精准地笼罩了陆少游和暮守正。
暮守正只觉得眼前一花,身体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周围的景象瞬间扭曲、消散。
等他再次稳住身形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片荒芜的土地上。
这里是青丘山北麓的废弃矿场,常年无人问津,只有稀疏的杂草和裸露的岩石。
而那只方盒子,早已掉落在宫殿外的竹林里,外壳迅速开裂,随后“嘭”的一声轻响,化作一团灰烬,彻底消失不见。
“这里是……废弃矿场?”
暮守正环顾四周,心中的震惊更甚。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刚才那股力量并非空间术法,更像是某种机关造物的传送功能。
这家伙竟然是个器修?
“没想到吧。”
陆少游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语气带着几分得意。
“我可是个正经的器修,玩这些小玩意,我比你熟。”
暮守正冷哼一声,眼中的警惕却丝毫未减:
“不过是个筑基期圆满的器修罢了,你以为凭你这点修为,造出来的东西能奈何得了我?”
他虽震惊于陆少游的手段,却也没将其放在眼里。
元婴中期与筑基圆满之间,隔着天堑般的差距,哪怕对方是器修,也未必能跨越这道鸿沟。
可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陆少游手中的东西,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那是一个泛着黑芒的罗盘。
正是他刚才握在手中的阵法核心!
“我的罗盘怎么会在你手上?!”
暮守正厉声喝问,心中瞬间明白了什么。
“刚才那个盒子……是你用来偷取罗盘的机关?”
陆少游晃了晃手中的罗盘,笑得一脸无辜:
“哎呀,什么偷啊,多难听。我这叫‘暂时借用’,等我用完了,自然会还你……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暮守正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罗盘是启动阵法的关键,一旦落入对方手中,太子的计划就会彻底败露!
他不再犹豫,身形一闪,朝着陆少游猛冲过去,右手凝聚起浓郁的灵力,化作一道漆黑的爪影,直取陆少游的咽喉。
他要速战速决,抢回罗盘,同时将这个作为变数的人族修士彻底抹杀!
然而,就在他距离陆少游只有一米远,爪影即将触碰到对方脖颈的瞬间,陆少游却缓缓抬起了右手。
他的手臂微微弯曲,拳头放松地握着,没有凝聚任何灵力,看起来平平无奇,却让暮守正的身体本能地僵住。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从心底升起,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清楚地感觉到,若是自己再往前一步,这看似普通的一拳落在身上,绝对会让他非死即伤!
这种感觉,他只在面对狐君云朔临渊时感受过。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压制,与修为无关,只与力量的本质有关。
暮守正猛地停下攻势,身形急退,再次拉开距离,眼神里满是惊疑不定。
这个年轻人族,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陆少游见他退开,也没有追击,只是低头打量着手中的罗盘,指尖轻轻拂过盘面的符文,语气带着几分饶有兴致:
“这阵法……叫蚀月转轮阵,对吧?没想到在这青丘山,还能见到这么古老的阴毒阵法。”
暮守正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怎么会知道阵法的名字?
仿佛看穿了他的疑惑,陆少游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像讲课一样自说自话的分析起来:
“这阵法虽然看着复杂,但却只由三部分组成,需要紧密配合才能生效。第一部分,就是你这罗盘,负责整个阵法的操控,相当于人的大脑。”
他顿了顿,指尖点了点罗盘中心的幻月珠:
“第二部分,是‘蚀月印’,分为三印,缺一不可。初印为气印,施法者需在目标三丈范围内,用秘法将一丝与化形池同源的月华气息附着在目标毛发末梢,不易察觉。次印为神印,要在目标心神放松或修行时,于一丈内将隐晦的精神烙印植入其潜意识,就算是元婴修士也未必能察觉。终印为血印,最关键也最危险,需要取目标一滴血炼入微型符文,近距离打入体内。三印合一,蚀月印才算完成,会潜伏在目标体内,等待阵法启动。”
“至于第三部分,”
陆少游的目光扫过远处的青丘主峰,语气带着几分嘲讽。
“就是你提前埋在化形池周边灵脉节点的阵旗吧?那些阵旗会缓慢改变化形池的地脉波动,与蚀月印产生共鸣,为后续的能量逆冲做准备。听起来简单,可虚空石、幻月珠,还有炼阵旗的材料,都是稀有之物,你们为了这个计划,可真是下了血本。”
暮守正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这家伙不仅知道阵法的名字,还将阵法的原理说得一清二楚,甚至连他埋阵旗的事情都知道。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太子的计划,一直在暗中观察?
“你……”
暮守正的声音有些干涩,却依旧咬牙道:
“你知道又如何?此事与你无关,识相的就把罗盘还给我,我可以放你离开青丘山。”
“与我无关?”
陆少游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当阵法启动后,化形池的月华能量会变得狂暴,逆冲明晞的经脉,让她承受远超正常化形百倍的痛苦,经脉大概率会因此受损。同时蚀月印会引动神印,放大她的心魔,制造出至亲惨死、化形失败的幻象,直接冲击她的神魂。更别说那模拟的异种月华,会让她血脉紊乱,化形不全甚至畸变。”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刀,死死盯着暮守正:
“如此一来……轻则道基受损,修为大退,重则神魂癫狂,当场身死。你告诉我,这与我无关?对一只单纯到只想着玩的小狐狸用这种手段,你摸着你仅存的良心想想,你能忍受她因为这种痛苦而流泪吗?”
暮守正的身体微微颤抖,脸上的决绝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想起云朔明晞刚才在化形池里的笑容,想起她仰着小脑袋说要看烟花的模样,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
可他很快便压下了这丝动摇。
太子的计划不能败露,暮氏的未来更不能赌!这个人族修士知道得太多,绝不能留!
“多说无益!”
暮守正低喝一声,身上的气息再次暴涨,七条狐尾在空中挥舞,凝聚出无数道漆黑的刃气。
“今日,你必须死!”
刃气如同暴雨般朝着陆少游射去,每一道都带着元婴中期的威压,足以将岩石切成碎片。
陆少游被这股威压压得踉跄了一下,却没有丝毫慌乱,反而轻轻笑了起来。
他将罗盘随手丢进储物袋,缓缓直起身板,嘴角咧开一个张扬的笑容,眼神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知道吗?我师尊虽然平时看起来不怎么靠谱,总爱用零食抵我的灵石,还会对着黑色小板子发癫,但她说过的一些话,我倒是记挺清楚。”
无数道刃气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陆少游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暮守正耳中:
“她说,男人最不该做的事情有两件……一件是浪费食物,而另一件……是绝对不能让女孩子流泪。”
话音落下的瞬间,陆少游的身上突然爆发出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
那是一种混杂着金属冷意与雷电狂暴的力量,让暮守正的瞳孔骤然收缩,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