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故影沉霜,初心何在

作者:邪修万岁 更新时间:2025/10/7 0:08:51 字数:4326

九尾法相的辉光洒在暮守正脸上,圣洁的暖意却驱不散他心底的寒意。

他趴在地上,胸口的剧痛还在蔓延,可此刻注意力却全被那道矗立于天地间的狐影勾走。

他在恍惚间竟看见五百年前,父亲暮承安坐在府前的石阶上,给自己讲律法时的模样。

那时他还是只毛茸茸的灰狐崽,爪子上还沾着泥土,却总爱蹲在父亲脚边,看他处理卷宗。

暮承安是上一代大司寇,青丘的律法在他手里,从不是冰冷的条文。

清晨时,父亲会在府门前的老槐树下,听两只争执领地的田鼠妖讲道理,耐心得像在听什么要紧案子。

午时,他会带着自己去市集,帮卖草药的兔妖追回被偷的灵草,临走时还会塞给对方两颗疗伤丹。

入夜后,书房的灯总亮到三更,父亲伏案写判词,笔尖落下的不是刑罚,而是如何让犯错的妖族既能悔过,又不丢了生计。

“阿正,你看这卷宗。”

有次暮承安把他抱到膝上,指着一份偷窃案的记录。

“这狐妖偷了灵米,是因为家里幼崽快饿死了。若只判他监禁,幼崽怎么办?律法要守,但心不能冷。”

那天父亲最终判那狐妖帮米铺干活抵债,还自掏腰包给幼崽送了半年的灵米。

他还记得父亲常说的话,说这话时父亲正站在典刑司的匾额下,风拂过他的衣袍,像裹着一层暖光:

“稳定的秩序与公平公正,远比自己的家族更重要。我们暮氏是暗影之狐,生来就该做青丘的‘秤砣’,秤的是整个青丘的公道,不是暮家的私念。秩序与公正,才能生出让万物活下去的希望。”

那时他似懂非懂,只觉得父亲的背影很高大,大到能遮住整个青丘的风雨。

那时的暮氏也确实强盛,府门前的石狮子上总缠着灵雾,往来的妖族见了暮家人,都带着敬重。

不是怕,是信。

那时的皇族还是白氏,初代狐君白垣虽没有惊世修为,却勤勉得很,常和父亲一起巡山,见了路边的灵草被踩坏,都会蹲下来仔细扶正。

可这一切,是在那场樱祭上,碎得干干净净。

暮守正的眼神骤然收紧,仿佛又闻到了那年樱祭的甜香。

满山谷的樱花树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像雪一样飘下来,落在青丘的每一寸土地上。

妖族们都穿着新衣,老狐妖在石台上酿樱花酒,酒气混着花香飘出三里地。

小狐崽们追着彩蝶跑,爪子上沾着樱花蜜,笑得叽叽喳喳。

鹿妖们坐在溪水边弹箜篌,琴声清越,连水里的鱼妖都探出头来听。

他那年刚满百岁,第一次被父亲允许参加樱祭,怀里揣着父亲给的樱花糖,正跟着一群小妖在樱花树下捉迷藏。

父亲就站在不远处的高台上,和白氏的太子白珩说着话,脸上带着难得的笑意。

可就在这时,天突然暗了下来。

不是乌云蔽日的暗,是那种带着死寂的、能吞掉所有光的黑。

原本飘着樱花的风骤然停了,箜篌声、笑声、酒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妖族们都抬起头,只见头顶的虚空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不是常见的空间裂缝,那裂缝是纯黑的,边缘泛着诡异的紫芒,像一张巨兽的嘴,正缓缓张开。

“那是什么?”

有妖族小声问,语气里带着恐慌。

没人能回答。

下一秒,无数“东西”从裂缝里掉了下来。

后来青丘的妖族们才勉强给它们取名为“天魔”,可连最古老的典籍里,都找不到半点关于它们的记载。

有的天魔是一团扭曲的黑雾,落地时会化作无数细针,扎进妖族的身体里,被扎中的妖族连惨叫都发不出,就会化作一滩黑水。

有的天魔长着数十只血红的眼睛,眼睛一眨,就能射出烧穿岩石的红光,一棵千年的樱花树被红光扫过,瞬间就变成了焦炭。

还有的天魔浑身裹着紫火,那火不烧草木,只烧灵力。

有只修为高深的熊妖试图用灵力凝聚水流拍灭紫火,结果紫火顺着他的灵力窜进体内,转眼就把他的灵力烧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具干瘪的尸体。

整个樱祭现场,瞬间变成了炼狱。

青丘的妖族们疯了一样的反击。

本命狐火,淬毒的灵箭,草木藤蔓……

可所有攻击落在天魔身上,要么直接穿过去,要么被它们像吸灵气一样吞掉。

暮守正看见白氏的禁军统领冲上去,手里的长刀劈在一只黑雾天魔身上,可刀身瞬间就被黑雾腐蚀成了铁水。

他看见一只老狐妖抱着自己的幼崽,想躲进山洞,却被一只多眼天魔的红光追上,母子俩瞬间就没了踪影。

父亲把他猛地按在一块巨石后面,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急促:

“阿正,待在这里,不准出来!”

他还没来得及点头,就看见父亲提着那把刻满律法铭文的长剑,朝着一只裹着紫火的天魔冲了过去。

剑刃与紫火碰撞,发出刺耳的“滋啦”声。

父亲的灵力在剑身上流转,试图压制紫火,可紫火却顺着剑刃往上爬,很快就烧到了他的手腕。

父亲咬着牙,硬生生一手刀斩断了自己的左臂,鲜血溅在樱花上,把粉白的花瓣染成了红色。

他还想继续冲,却被另一只黑雾天魔缠住了脚踝。

黑雾像藤蔓一样往上爬,很快就裹住了他的腿。

“爹!”

暮守正撕心裂肺地喊,想冲出去,却被父亲严厉的眼神制止。

“守住……守住青丘的律法……”

父亲最后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决绝,随后猛地引爆了自己的灵力。

“轰”的一声巨响,黑雾天魔被炸开,可更多的天魔从裂缝里涌了出来,像潮水一样淹没了父亲的身影。

他躲在巨石后面,死死捂着嘴,眼泪把爪子都打湿了。

他看见天空中的裂缝慢慢合上,那些天魔也跟着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可青丘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樱花树全被烧光了,溪水被黑水染黑,到处都是妖族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和血腥的味道。

那场天魔突袭,带走了青丘一半的妖族。

初代狐君白垣和狐后战死在主峰,太子白珩为了保护幼崽,被天魔撕成了两半,整个白氏皇族,就只剩下不学无术的二太子白烬。

权力的真空像一张巨网,把青丘裹进了混乱里。

白烬以前天天在青楼和赌场里厮混,突然被推上狐君之位后,他一开始还想学着父皇勤政。

可没撑过三个月,他就被堆积如山的奏折和各方势力的施压逼疯了。

他开始猜忌,开始暴躁,把所有不顺心都归罪于“有人想谋反”。

那天,白烬的内侍找到了刚继承大司寇之位的暮守正,手里拿着一份名单。

上面全是白烬怀疑的妖族,有老有少,有狐族也有其他妖族。

“暮大人,”

内侍的声音阴恻恻的。

“陛下说,暮氏是青丘的‘暗影’,该做些暗影里的事了。这些人,要‘消失’,还要做得干净。”

暮守正当时就拒绝了。

他记得父亲的话,记得律法上写的“不可滥杀无辜”。

可内侍接下来的话,像一把刀插进了他的心脏:

“陛下说,若是暮大人不肯,那暮氏府里的三百多口妖,包括您刚满月的小孙子,或许也该‘消失’了。”

他看着内侍手里的毒针,那是能瞬间杀死幼崽的“腐心针”,终于低下了头。

从那天起,青丘的夜里多了很多“意外”。

有妖族“失足”掉进悬崖,有商铺“走水”把主人烧死,有妖族“误食”毒草暴毙。

暮守正带着暮氏的死士,做着这些见不得光的事。

他会在深夜里把自己关在书房,一遍遍地擦父亲留下的律法剑,剑身上的铭文被他擦得发亮,可他手上的血,怎么也洗不掉。

有次他奉命去杀一只年迈的鹿妖,那鹿妖曾是父亲的好友,还教过他辨认灵草。

他躲在树后,看着鹿妖坐在石凳上,给路过的小狐崽讲故事,声音温和得像春风。

他最终还是动了手,毒针从鹿妖的后颈刺入,老妖甚至没来得及回头,就倒在了地上。

那天他回到府里,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对着父亲的牌位喃喃自语:

“爹,我是为了暮氏,我没办法……”

可牌位上的父亲,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对他的行为作出评价了。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三百年。

他从一只心怀公平公正的狐妖,变成了青丘人见人怕的“暮阎罗”。

直到云朔氏崛起。

云朔临渊带着纯血的九尾天狐血脉,领着一群妖族推翻了白烬的暴政。

白烬被废黜那天,暮守正站在妖群里,看着曾经不可一世的狐君被押走,心里没有痛快,只有一片麻木。

他以为自己的末日到了。

白氏倒了,他帮白氏做的那些脏事,早晚要被翻出来。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妖族把证据递到了云朔临渊面前,要求处死他这个“白氏爪牙”。

可就在他准备引爆灵力,给暮氏留最后一点体面时,太子云朔耀找到了他。

那时的云朔耀还很年轻,眉眼间满是少年人的清亮,说话时带着笑意,连提到“稳定青丘”都满是朝气。

“暮老,你做的事,我知道。”

云朔耀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诚恳。

“但暮氏不能倒,青丘刚稳定,需要熟悉律法的妖。你的罪,我压下来,但你要记住,从今往后,你欠我云朔耀一条命。”

他以为自己终于能摆脱过去,能重新做回父亲那样的大司寇。

可他错了。

后来云朔耀再找他时,整只妖都像变了个样子。

周身的气息变得暴戾,指尖捏着密令的指节发白,连眼神都带着一股压不住的焦躁,和之前判若两妖。

他递给暮守正的密令上,写着要干扰云朔明晞的化形。

他本该拒绝的。

他本该想起父亲的话,想起律法的尊严。

可他看着云朔耀眼底的狂躁,想起云朔耀当年的“救命之恩”,想起暮氏三百多口妖的安危,又一次低下了头。

直到现在,看着那道从神池中升起的九尾法相,看着天地间涌动的生机,看着那些虔诚朝拜的狐影,他才猛地惊醒。

父亲当年说的“希望”,不是权力的稳定,不是家族的存续,而是眼前这样的景象:

是新生的力量带着圣洁与慈悲,是万物因天命而欢欣,是连灵鸟都愿意献上灵草的安宁。

而他,却差点亲手毁掉这份希望。

虚空里的大道天音还在响,月华瀑布依旧流淌,金色的莲花在他脚边绽放,散发出沁人的生机。

暮守正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这只手,曾经握过父亲的律法剑,曾经帮田鼠妖调解过争端,可后来,却沾满了无辜者的血,甚至差点对一个期待着烟花的小狐妖下毒手。

“爹……”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

“我好像……把您教我的东西,全忘了。”

九尾法相的目光似乎落在了他身上,温和而威严,没有指责,却让他的心脏像被重锤击中。

他想起自己之前的想法。

以为只要“为了家族”,做什么都没错。

多么可笑。

他活了五百年,经历了天魔入侵,见证了王朝更迭,躲过了一次次死劫,却在最该清醒的时候,活成了自己曾经最厌恶的样子。

“咳……咳咳……”

他猛地咳嗽起来,嘴角又溢出鲜血,可这次,他没有在意。

他慢慢撑起身体,不再想着反抗,也不再想着逃跑,只是望着化形池的方向,望着那道九尾法相,眼神里充满了悔恨与茫然。

陆少游站在他身边,没有说话。

他能感觉到暮守正身上的气息变了。

之前的戾气和挣扎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沉重的、仿佛背负了千钧重担的疲惫。

化形池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狐鸣。

那声音稚嫩却清亮,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传遍了整个青丘山。

随着狐鸣响起,那道巨大的九尾法相轻轻摇曳了一下,九条尾巴上的法则光芒愈发璀璨,随后缓缓化作点点光屑,融入了化形池之中。

月华瀑布渐渐收窄,最后化作一道银色的光带,飞回了夜空的满月里。

天地间的异象开始消退,风重新流动,虫鸟的叫声也渐渐恢复,只有那些金色的莲花还在大地上绽放,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暮守正的目光死死盯着化形池的方向,喉咙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陆少游终于开口,声音比之前柔和了些:

“现在,你还觉得,你做的那些事,是‘为了青丘’吗?”

暮守正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是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尘土的衣袍,看着脚边那朵金色的莲花。

花瓣上的灵光映着他的影子,渺小而狼狈。

五百年的时光,像一场漫长的梦。

梦醒时,父亲的教诲还在耳边,可他早已偏离了初心,在黑暗里走得太远,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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