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年前,玄徽帝国这片土地上,曾出过一只旷古绝今的大魔。”
凌清玄的声音难得没了平日的懒散,带着几分沉凝,目光扫过身前的四个徒弟。
“那大魔不知从何而来,甫一现世便掀起腥风血雨,所过之处,城镇化为焦土,修士尸骨无存。当时不少元婴、化神期的修仙者组队围剿,却次次扑空。只因那大魔狡猾至极,总能提前感知到比它强的修士气息,在围剿圈形成前逃之夭夭。”
“后来当地百姓实在熬不住,纷纷背井离乡,整片土地都快成了无人区。”
“就在这时,一个叫姬渊的武神境武者站了出来。他没找任何修士帮忙,单枪匹马去找那大魔。”
“他算准了大魔自视甚高,瞧不起武者,故意示弱,引大魔与他死战。”
“那场仗打了七天七夜,从雪山之巅打到戈壁深处,姬渊硬生生凭着武道意志耗光了大魔的魔气,最后用自身精血布下封印,将大魔镇在了地底。之后他就在封印之上建立了帝国,定下祖训,皇族世代镇守封印,这才有了如今的玄徽。”
话音落下,林远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苏婉儿听得眼睛发亮,陆少游则皱着眉,似乎在琢磨其中的关节。
唯有赵无常,站在黑马旁边,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开口:
“师尊……你说的这些,我在出发前就查过玄徽的历史,都懂。”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稳稳坐在马背上的凌清玄身上,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无语:
“但我没懂,这和你坐在我的马上,有什么关系?”
此时,四人一马正穿梭在茂密的丛林里,头顶的枝叶层层叠叠,只漏下零星的阳光,地上积着厚厚的落叶,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们都换上了最朴素的粗布衣裳,连赵无常平日里标志性的黑色长袍,都换成了灰扑扑的短打。
唯有凌清玄,穿着一身浅青色的粗布裙,却不是步行,而是舒舒服服地坐在赵无常那匹黑马上,双手还抓着马鞍边缘,姿态悠闲得像在游山玩水。
刚才那番严肃的历史介绍,和她此刻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连空气都透着点尴尬。
凌清玄轻咳一声,眼神飘向旁边的树干:
“咳,这不是……刚才在林子口不小心崴到脚了嘛,走路不方便。”
“师尊……”
赵无常毫不留情地揭穿。
“出发前你在山脚下的包子铺,吃了二十个肉包子,还喝了三碗豆浆。这是撑得走不动路,不是崴了脚。”
“噗——”
苏婉儿第一个没绷住,笑出了声,她赶紧捂住嘴,肩膀却还在不停抖动。
陆少游的嘴角勾起了明显的笑意,连眼神都柔和了几分。
林远之虽然没笑,却也低下了头,耳根微微泛红。
显然他也想起了出发前师尊那副撑得直揉肚子的模样。
凌清玄的脸瞬间红了,从耳根红到脖子,她瞪了赵无常一眼,却没什么底气: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为师不过是……稍微多吃了点,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就是就是!”
苏婉儿赶紧打圆场,她晃了晃身上的粗布衣袍,指尖摸着布料上的纹理,眼睛亮晶晶的。
“师尊,我们为什么要穿成这样呀?还有,为什么不直接坐飞行法器飞过去,反而要骑马走路呀?”
这可是个转移话题的好机会。
凌清玄眼睛一亮,立刻顺着苏婉儿的话往下说,把刚才的尴尬抛到了脑后:
“这你就不懂了吧?还不是因为玄徽这一代的皇帝太拉胯了!”
她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鄙夷:
“现任皇帝姬承业,天赋差得离谱,他们皇族世代修炼的武道,他练了几十年,连个武师境都没摸到。现在年纪大了,眼看活不了十几年,就开始魔怔了,一门心思修仙问道,把国库的钱财全拿去请修仙者。”
“可万仙盟有规定,修仙者不能随意干涉凡人王朝的事情,真正有修为的修士谁会去蹚这浑水?所以他请到的,不是没什么修为的散修,就是骗钱的江湖术士。”
凌清玄撇撇嘴:
“他光顾着修仙,朝政全不管,下面的官僚趁机争权夺利,赋税一加再加。今年又赶上大旱,地里颗粒无收,百姓们连饭都吃不上,对修仙者的敌意本来就重,我们要是穿着宗门服饰,坐着飞行法器过去,岂不是自找麻烦?”
她顿了顿,强调道:
“所以这次行动,必须掩盖身份。不能在百姓面前用法术,不能用灵石交易,得用凡人的银票和银子。我早就让老三准备好了,你们的储物袋里都有,记得省着点花。”
“原来是这样!”
苏婉儿恍然大悟,又好奇地摸了摸衣袍口袋里的银票。
“那我们到了玄徽,要先做什么呀?”
“先找地方安顿,再打听……”
凌清玄的话还没说完,丛林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粗哑的喝喊: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只见十几个穿着破烂衣裳、手里拿着刀斧的劫匪从树后跳了出来,个个面露凶光,把他们围在了中间。
为首的劫匪扛着把生锈的大刀,盯着凌清玄坐的黑马,眼睛都直了:
“哟,还有匹好马!识相的就把身上的银子、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凌清玄挑了挑眉,转头看向陆少游:
“老二啊,这是第几批了?”
陆少游靠在树上,掰着手指头数了数:
“第三批。没想到都快靠近玄徽主城了,劫匪还这么多。”
“这不挺好的吗?”
赵无常活动了下手腕,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底却闪过一丝冷意。
“送财童子,来多少都不嫌多。”
为首的劫匪见他们不仅不怕,还敢闲聊,顿时怒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上!把他们的东西抢了,那匹马留下!”
劫匪们吆喝着冲了上来,可还没等他们靠近,就听见一阵此起彼伏的闷哼声。
不过几秒钟的功夫,所有劫匪都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显然是被打晕了。
赵无常走上前,面无表情地开始“搜刮”。
从劫匪的怀里、腰间摸出银子、碎钱,甚至连他们身上还算完整的衣服都扒了下来,塞进自己的储物袋。
“这些衣服虽然破了点,但洗洗补补还能穿,或者拿去换点银子。”
他一本正经地解释,仿佛在做什么正经事。
凌清玄看得嘴角抽搐,却也没说什么。
林远之背着的雪莲少女,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她从林远之的肩膀后探出头,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打量着四周,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瞳色是清浅的莲紫色,眼白泛着淡淡的湖蓝,干净得能倒映出周围的树木和人的影子。
她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眼神里满是懵懂与宁静,像一汪没被惊扰的湖水。
林远之感觉到背后的动静,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向凌清玄:
“师尊,我们为什么要把她也带上啊?玄徽帝国此行可能有危险,她还这么小……”
“你懂什么?这可是个顶级奶妈!”
凌清玄跳下马,几步走到雪莲少女面前,看着她清澈的眼睛,语气带着点赞叹:
“她是千年雪莲化形,一滴精血能肉白骨,一口清气能驱百毒,比最好的疗伤丹药都管用。这么硬的辅助,去哪里找?带上她,万一你们受伤了,她能救你们的命。”
雪莲少女的小手抓住林远之的衣角,又把头埋了回去,像只害羞的小兽。
林远之这才明白过来,不再多问,只是更小心地护着背后的少女。
几人收拾好劫匪的“遗产”,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终于走出了茂密的丛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庞大的城门出现在视线里,城门上方刻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璇律京。
城门高达十几丈,由青黑色的巨石砌成,上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城门口有不少守卫,穿着制式的铠甲,手里拿着长枪,正逐一检查进城人的手续。
城门外排队的人很多,有挑着担子的商贩,有牵着牛羊的农夫,还有穿着体面的商人,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凌清玄从储物袋里掏出五份伪造的手续。
都是赵无常提前准备好的,身份是从外地来璇律京做小生意的商人。
几人排着队,轮到他们时,守卫仔细检查了手续,又看了看他们朴素的穿着和那匹黑马,没多问,就放他们进了城。
一进璇律京,眼前的景象就让苏婉儿发出了小声的惊叹。
宽阔的街道由青石板铺成,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有卖布料的、卖首饰的、卖铁器的,还有各种小吃摊,香气扑鼻。
手工业区在街道的一侧,铁匠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木匠铺外摆着各种精美的家具,染坊的布匹挂在门口,五颜六色,像一道道彩虹。
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有说有笑,比起清虚宗山下的小镇,热闹了不止十倍。
“哇!这里好热闹啊!”
苏婉儿兴奋地拉着凌清玄的袖子,眼睛不够用似的四处看。
“你看那个糖画!还有那个捏面人的!好有意思!”
凌清玄笑着揉了揉她的头:
“别急,等安顿下来,带你去吃好吃的。”
陆少游却没那么兴奋,他皱着眉,目光扫过街道两旁的店铺,语气带着点凝重:
“这里的发展不太健康。”
“怎么说?”林远之问道。
“你看。”陆少游指着街道。
“做买卖、搞手工业的店铺很多,可卖粮食的铺子却没几家。刚才我看到一家粮铺,门口挂着的牌子上写着‘粟米五十文一斤’。这个价格,比寻常时候高了三倍都不止。”
他顿了顿,补充道:
“结合师尊说的旱灾和赋税,不难猜,璇律京的繁华,是靠商业和手工业撑起来的,底层百姓的生计恐怕很艰难。粮价这么高,普通人家根本吃不起饭。”
凌清玄语气平静:
“的确如此,但这可不是我们能管的。别节外生枝,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顺便打听一下有关皇族封印的情报。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个好地方,嘿嘿。”
赵无常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的街道尽头,有一座气派的酒楼。
酒楼高达五层,朱红色的大门,金色的匾额上写着“醉仙楼”三个大字,门口站着两个穿着体面的伙计,正热情地招呼客人。
“……师尊,你想去的,不会是前面那家醉仙楼吧?”
“不然呢?”
凌清玄理直气壮。
“酒楼可是打听情报的好去处!南来北往的人都在这儿吃饭喝酒,消息最灵通了。”
“可这种规模的酒楼,东西肯定不便宜。”
陆少游泼了盆冷水。
“按这生意情况来看……就算是一盘水煮白菜,估计也要不少银子。”
“说这么多干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凌清玄说着,就迈开步子,蹦蹦跳跳地朝着醉仙楼跑去,脚步轻快得完全不像刚才“撑得走不动路”的人。
陆少游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头对其他三人说:
“打个赌,我赌师尊待会儿肯定会点一大桌子菜,自己吃舒服了就开溜,最后留我们几个买单。”
赵无常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也赌这个。”
苏婉儿咬着手指头,也跟着点头:
“我觉得师尊肯定会这样!上次在山下的馆子里,她就这么干过!”
林远之想起上次被留下来买单的窘迫,也小声附和:
“嗯,师尊确实喜欢这样。”
陆少游:“……”
他无语地看着三人:
“意见都一样,还赌什么?赶紧跟上吧,别让她跑太快,待会儿真把我们甩在后面买单。”
四人一马慢悠悠地朝着醉仙楼走去,黑马跟在赵无常身边,时不时甩甩尾巴,看起来也对酒楼里飘出的香气很感兴趣。
他们完全没注意到,斜对面一家客栈的二楼,一扇雕花木窗正悄然半开。
窗边立着个戴着黑斗笠的黑衣人,她的左手腕缠着圈洗得发白的粗布绷带,绷带边缘还沾着点干涸的深色痕迹,半张脸更是被一条同色绷带斜斜缠绕,从右额角一路垂到下颌,将整个右脸严严实实地挡住,只露出左眼和小半张线条单薄的苍白下颌。
黑衣人没发出半点声响,只透过斗笠的阴影,安静注视着下方街道。
她的视线缓缓扫过凌清玄几人的背影:
从蹦跳着冲向前方的凌清玄,到无奈摇头的陆少游,再到好奇东张西望的苏婉儿、小心翼翼护着雪莲少女的林远之……
最后,那道目光却牢牢定格在牵着黑马的赵无常身上,左眼的瞳孔微微收缩,闪过一丝极淡的、如同星火般转瞬即逝的波动。
片刻后,她才收回视线,指尖轻轻划过窗沿的木纹,随后转身悄无声息地退离窗边,沿着客栈昏暗的楼梯一步步走下去,待走出客栈大门,便径直朝着醉仙楼的方向跟了上去,身影很快融入街上的人流,只留下一道略显单薄的黑色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