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律京西北角的巷陌像被整座城遗忘的伤疤。
青石板缝里嵌着发黑的菜叶与碎布,墙根爬满墨绿霉斑,几处垮塌的土墙露出里面朽坏的木筋,风一吹,卷着尘土和腐味往人鼻腔里钻。
一只肥大的灰老鼠叼着半块干硬的馒头,从凌清玄脚边窜过,尾巴扫过她沾着泥灰的裤脚,惊得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赵无常站在巷口,身上衣着早已换回黑袍。
衣袍下摆扫过地上的瓦砾,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看着凌清玄沾满灰尘的双手,指节处甚至磨出了淡红色的印子,指甲缝里嵌着墙灰,语气无语:
“……师尊,你确定是这里?”
凌清玄没立刻回答,抬手抹了把额角的灰,指尖蹭出一道黑印。
此时天早黑透了,皎皎明月挂在墨蓝色的天上,清辉洒进巷子,却照不亮深处的阴影。
她盯着巷尾那堵爬满枯藤的土墙,藤蔓干枯的枝条像老人的手指,死死抠着墙面,嘴角抽了抽:
“再试一次……这是璇律京最后一处符合‘阴暗小巷’的地方了,再找不到我直接把城墙拆了找入口……”
她深吸一口气,抬脚往巷子里走,每走一步都刻意顿了顿,鞋底碾过青石板上的碎石,发出“咯吱”轻响,同时低声数着:
“一、二……十七、十八……二十七。”
停下时刚好站在左侧那堵相对完整的土墙前,指尖立刻在粗糙的墙面上摸索起来。
掌心的灰尘蹭在墙上,留下一道道浅痕,之前在其他巷子里反复摩挲的动作让她指腹有些发麻。
她能清晰摸到砖石表面的坑洼、裂纹,还有几处被雨水冲刷出的浅槽。
赵无常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
这一整天,他们几乎把璇律京所有偏僻的小巷都翻了个遍。
从城南的贫民窟旁巷,到城东的废弃工坊后巷,凌清玄每次都像这样,对着墙面敲敲打打、摸来摸去,有时还会对着某块砖石画些奇怪的纹路,可每次都是空手而归。
他没多问,只是安静等着。
师尊虽然偶尔摸鱼耍滑,可做正事时从不会无的放矢,她这么执着,这巷子里一定藏着什么。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凌清玄的指尖突然顿住。
她摸到一块比周围砖石略高半指的青砖,边缘打磨得异常光滑,不仔细摸根本察觉不到,甚至能感觉到砖面下隐约传来的微弱灵力波动。
她眼里瞬间闪过一丝惊喜,她立刻俯下身,指尖贴着那块砖石,缓缓勾勒出一个复杂的圆形图案。
图案由交错的弧线与折线组成,像某种奇异的符文,弧线圆润如流水,折线锐利似刀锋,每一笔都精准无比,仿佛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那块砖石突然泛起淡淡的蓝光,刚才勾勒的图案顺着砖石的纹路浮现出来,光晕柔和却不消散,像一层薄冰裹着月光。
凌清玄屏住呼吸,将五指一一对应按进图案边缘的五个小孔里。
孔的大小竟与她的指节严丝合缝,仿佛专门为她而生成。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向左转动手腕,只听“咔嗒”一声轻响,像是机关咬合的声音,紧接着,面前的土墙竟从中间缓缓分开,一道淡蓝色的光门凭空出现。
光门的颜色很暗,在夜色里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靠近时才能看到那层流动的蓝光,像水面下的月光,隐约能看到门后是一片深邃的黑暗。
凌清玄松开手,直起身时忍不住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指腹传来阵阵刺痛。
她在心里早已把原书作者骂了个狗血淋头:
什么叫作“一处阴暗小巷”?
就不能多写半句细节?
害得她从午后找到深夜,手都快磨破了,差点以为这入口被蝴蝶效应弄没了。
她瞥了眼光门后的黑暗,心里清明。
这后面是璇律京最大的地下黑市,原书里叶辰就是跟踪一个魔修误打误撞进来,还在这儿拿到了后续大能传承地的钥匙碎片。
那碎片是她此行必须拿到的东西,绝不能错过,否则后续的主线剧情就要彻底偏离了。
“先换身行头。”
凌清玄从储物袋里掏出两件衣物,一件是深灰色的劲装,领口和袖口绣着暗银色云纹,布料里织着细微的阵法纹路,能轻微遮蔽灵力气息。
另一件是黑色的连帽斗篷,帽檐压得很低,还附带一张玄色面具,只露出眼睛和嘴,面具材质特殊,能隔绝神识探查。
她抬手一挥,劲装便自行套在了她身上,随后又戴了个遮住半张脸的银纹面具,面具上刻着细碎的莲纹,只留一双清亮的眼睛在外。
赵无常则默默接过斗篷,动作利落地穿上,帽檐一压,再戴好面具,整个人瞬间融入阴影,只剩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露在外面。
两人对视一眼,凌清玄率先迈入光门,脚掌刚踏上门后的地面,就感觉到一股微凉的风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硫磺味。
赵无常紧随其后,刚一跨过门槛,身后的光门便悄无声息地合上,土墙恢复原状,枯藤重新垂落,仿佛从未有过缝隙,连刚才留下的手印和灰尘都消失不见。
眼前的景象与巷子里的破败截然不同。
地下空间竟异常宽阔,头顶悬着无数盏琉璃灯,暖黄色的光洒下来,照亮了整条长街,灯油燃烧的味道混合着各种气息。
丹药的药香、铁器的铁锈味、妖兽内丹的腥气,还有淡淡的魔气,在空气中交织弥漫。
两侧摆满了地摊,摊主大多戴着简陋的面具,面前铺着深色的布,上面摆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有泛着黑气的兽骨法器,有刻着诡异符文的残破卷轴,还有装在琉璃瓶里的各色液体,有的猩红如血,有的碧绿如毒。
偶尔有人蹲在摊前讨价还价,声音压得很低,手指在袖筒里比划,像是在确认价格,又像是在提防旁人。
地摊尽头是一排规整的店铺,木质招牌上刻着“器坊”“丹阁”“符斋”之类的字样,门帘用厚重的黑布制成,半掩着,能看到里面陈列的物品比地摊精致得多。
玻璃柜里摆着泛着灵光的法器,货架上码着密封的丹瓶,甚至有几家店铺门口站着身着统一服饰的侍从,态度恭敬却带着疏离,显然不是谁都能进的。
而在整个地下空间的最深处,矗立着一座气派的建筑,飞檐翘角,檐下挂着红色的灯笼,灯笼里的火光摇曳,映得建筑上的铜钉泛着冷光。
门口站着两位身着黑甲的守卫,甲胄上刻着狰狞的兽面纹,手里握着长戟,眼神锐利如刀,匾额上写着“血玉鉴”三个鎏金大字,字体雄浑,却透着几分血腥气。
街上往来的人形形色色,有穿着暴露、周身萦绕着媚术气息的女修,裙摆下露出的脚踝上拴着铃铛,走路时发出细碎的声响;
有扛着巨斧、肌肉虬结的武者,裸露的臂膀上刻着纹身,腰间别着酒壶,时不时灌一口,眼神凶狠;
还有周身散发着淡淡魔气的邪修,穿着宽大的衣袍,袍角绣着暗色的骷髅纹,走路时悄无声息,像幽灵一样穿梭在人群中。
他们大多都戴着面具,彼此间很少交流,只偶尔用眼神打量对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张感,仿佛下一秒就会爆发冲突。
赵无常扫了一圈,目光在几个气息强悍的邪修身上停顿了一瞬,语气平淡:
“倒是比预想中繁华。”
凌清玄往旁边一个地摊上扫了一眼,摊主手里拿着一颗泛着黑芒的妖兽内丹,内丹上还沾着血丝,显然刚取不久:
“这有什么奇怪的?璇律京百姓对修仙者敌意重,官府又忙着应付旱灾和朝堂争权,根本没心思管地下的事,正好成了这种灰色地带的掩护。”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补充:
“再说,能把黑市开在皇城脚下,还经营得这么有声有色,背后的人肯定不简单,不然早被人端了。”
赵无常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座“血玉鉴”,建筑门口的黑甲守卫气息沉稳,显然是练过武道的高手,眉头微挑:
“师尊是想进去看看?只是我们身上的银钱,恐怕不够参与里面的拍卖。”
凌清玄嗤笑一声,摇了摇头,指尖划过腰间的储物袋,语气带着点嘲讽:
“谁跟你说那地方要用钱?在那血玉鉴,值钱的从来不是钱财,是命。”
赵无常眼神微动,沉吟片刻,语气笃定:
“血斗?”
凌清玄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点头:
“倒是猜得准。这血玉鉴根本不是寻常拍卖会,里面的规矩是‘以斗定归属’。”
“在那里,拿出东西拍卖的人叫‘寄珍主’,想抢拍卖品的叫‘弈珍客’。而负责厮杀的,叫‘兵骸’。”
“‘兵骸’可以是弈珍客自己的麾下或门客,也能在血斗前从血玉鉴的‘奴市’买战奴,那里的战奴大多是俘虏或欠债的人,被下了禁制,只能听命令厮杀。”
“每次拍卖,只要有两个以上弈珍客盯上同一件东西,就会让各自的兵骸上台厮杀,场地是中央的斗台,有阵法防护,防止厮杀波及旁人。最后站着的兵骸所属的弈珍客,就能拿走拍卖品。”
“而且兵骸也有好处,赢一场能拿不少赏钱;要是战奴能连胜九场,就能脱奴籍,恢复自由身。”
“当然,能活到连胜九场的战奴,十不存一。”
赵无常听完,语气里带了点无奈,眼神却没什么波动:
“所以,师尊带我来这里,是想让我当那个‘兵骸’?”
他对打斗厮杀没什么意见,但是被当成棋子着实不太舒服。
凌清玄沉默了一下,心里暗自盘算。
她其实一点都不想掺和这种事。
血腥又野蛮,像把人当牲口一样对待。
但那把钥匙的碎片就在里面。
要是错过这里,后续的大能传承地就找不到了,那可是个能提升修为的重要主线剧情,绝不能丢。
她自己是化神期修为,要清掉这黑市易如反掌,可问题是身份。
她是清虚宗的最强战力之一,招式和灵力属性都有极高的辨识度,一旦出手,很容易被其他势力的人认出来。
到时候要是追究起来,再加上清虚宗的身份,麻烦只会越来越多,光是善后就要费半天劲,更别提是否会影响之后的行动。
所以思来想去,只有借助赵无常。
他是邪修,招式阴狠,不易暴露身份,而且实力足够强,应付血斗绰绰有余。
“当然不是让你单纯当斗士。”
凌清玄顿了顿,刻意加重语气:
“这血玉鉴有个规矩,一旦拍卖开始,会用高阶结界把整个场地和外界隔开,防止有人从外面作弊,也防止弈珍客反悔……你懂我的意思吗?”
赵无常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一直平淡无波的嘴角竟微微扬起一点弧度,眼底闪过一丝兴味:
“黑吃黑?”
凌清玄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银纹面具下的嘴角勾起:
“别说得这么难听,搞得我们像反派一样。”
“不过确实是这个意思。这血玉鉴经营这么久,里面肯定藏了不少好东西,尤其是适合你这种邪修用的宝贝。”
“而且在这里动手,就算把场面闹大,也没人知道是我们干的,更没什么负罪感,毕竟这里的人大多手上沾着血,不是吗?”
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
“对了,这次行动,你那套自创的邪门功法……允许用了。”
赵无常的眼睛瞬间亮了亮:
“有意思。那第一步该做什么?”
凌清玄转身往血玉鉴的方向走,边走边从储物袋里掏出两块黑色的门牌,门牌上刻着繁复的纹路,纹路中泛着淡淡的黑气:
“先去报名,之后见机行事就行了,这点你可最拿手。”
她心里暗自肉痛,仅剩的15点系统点全花在这门牌上了,还欠了系统30点,以后可不能乱花了。
两人走到血玉鉴门口,那两位黑甲守卫立刻上前拦住,长戟交叉挡在身前,目光锐利地扫过他们,神识也随之探来,想要确认他们的身份和实力。
凌清玄抬手亮出门牌,守卫接过看了一眼,又对着门牌上的纹路注入一丝灵力。
门牌瞬间亮起红光,纹路变得清晰可见,确认无误后,才侧身让开道路,语气冰冷:
“里面禁止私斗,违者按规矩处置;斗台厮杀时,弈珍客不得干预,否则取消资格,没收所有财物。”
走进血玉鉴,里面的奢华远超外面。
地面铺着黑色的大理石,光可鉴人,倒映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
两侧的廊柱上雕刻着繁复的龙纹,龙纹缝隙中镶嵌着金色的丝线,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天花板上悬挂着巨大的水晶灯,由上千颗小水晶组成,光芒璀璨,将整个大厅照得如同白昼。
大厅两侧是两层的看台,看台上摆放着精致的桌椅,每张桌子旁都有侍女侍立,随时准备添茶倒酒。
中央是一座圆形的巨型斗台,台面由黑色的岩石铺成,上面布满了干涸的血渍,甚至能看到几道深可见骨的划痕,显然经历过无数次厮杀。
来来往往的人都戴着精致的面具,材质从玉质、金箔到兽骨不等,身上的衣物也大多华贵,有绣着金线的锦袍,有缀着宝石的长裙,还有镶着银边的皮甲。
只是即便隔着面具,也能感受到他们身上或贪婪、或警惕、或兴奋的情绪。
有人盯着斗台,眼里满是期待;
有人围着寄珍主,低声交谈,显然在打探拍卖品的底细;
还有人坐在看台的角落里,闭目养神,周身气息沉稳,一看就是实力强悍之辈。
突然,一阵尖锐的嘶吼声打破了大厅的平静。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一个戴着黑猪面具的肥胖男人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指节泛白,指缝里渗出血丝,死死盯着前方悬挂的水幕投影。
水幕上显示着一连串的信息和姓名名号,以及他们的胜负情况。
而在列表最底层,“狼骸——败”三个红色大字,字体鲜红如血,还在微微闪烁。
“我的‘狼骸’可是连胜三场的狠角色!他昨天还斩了玄铁宗的弟子!怎么会输?!”
男人声音发颤,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被逼到了绝境。
“这里面肯定有黑幕!你们动了手脚!我要见你们负责人!我要投诉!”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肥肉随着动作晃动,却被两个穿着黑袍、面无表情的人架住了胳膊。
黑袍人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死死扣着他的胳膊,任凭他怎么挣扎都纹丝不动。
“客人,按血玉鉴规矩,质疑血斗结果需缴纳十倍押金,您未缴纳,视为扰乱秩序。”
其中一个黑袍人语气冰冷,没有丝毫情绪,不等男人再说什么,便拖着他往大厅侧门走去。
男人还在挣扎,嘴里不停咒骂,声音从最初的尖锐逐渐变得嘶哑,最后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只留下地上几滴散落的血迹。
很快,一个穿着紫色锦袍、戴着白鹤面具的人走了过来,对着周围的客人拱手:
“抱歉,让各位见笑了。个别客人情绪激动,我们已经按规矩处理,不影响后续拍卖,还请各位放心。”
他语气客气,可周围的客人大多只是冷淡地瞥了一眼,有的甚至还在低声说笑,根本没人在意。
显然这种事在这里早已司空见惯,没人会为一个失败者浪费时间。
赵无常看着这一幕,眼底闪过一丝兴味,语气依旧平淡:
“这里还开了赌盘?”
他刚才看到水幕旁有不少人在记录着什么,还有人拿着筹码兑换单据,显然是在下注。
凌清玄靠在一旁的廊柱上,看着水幕上开始滚动下一场血斗的信息。
那上面包括参赛兵骸的编号、过往战绩,还有赔率,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单靠血斗吸引寄珍主和弈珍客,收入根本撑不起整个血玉鉴的运转。”
“场地维护、守卫俸禄、奴市开销,哪样不需要钱?”
“而且在这里赌,可比外面凶险多了,赌输了,不止是丢银子,要是拿不出钱,就得用身上的东西抵偿,比如法器、房产、妻女、甚至是自己的器官、寿命,运气差的还会被直接卖去当战奴。”
“这种斗兽似的赌博,可最容易让人上瘾。”
凌清玄嗤笑一声,目光扫过那些围着赌盘下注的人,他们眼里满是贪婪,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赢钱的场景。
“主办方再在里面做点手脚,让有些人赢几次,勾着他们不断下注,最后把家底都赔进去。毕竟人人都觉得自己能赢,可到头来,都是被收割的韭菜,最后连骨头都剩不下。”
赵无常听完,微微点头:
“那我去登记信息了。看这架势,下一场拍卖还有半个时辰,我先在周围溜达一圈,看看对手的底细和环境,顺便做些准备。”
凌清玄摆摆手,目光落在水幕上滚动的拍卖品清单上,上面只写了拍卖品的编号和大致类别,没有具体信息,显然是为了吊人胃口:
“去吧,注意别惹不必要的麻烦。我在这边看看下一场的拍卖品清单。”
赵无常嗯了一声,转身融入人群,黑色的斗篷让他像一道影子,在人群中穿梭自如,很快便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凌清玄则走到水幕旁,抬头看着上面滚动的文字,眼底闪过一丝凝重。
清单上没有任何线索,只能等拍卖开始后,看到实物才能确认。
她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银纹面具,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
周围的人群依旧喧闹,下注的吆喝声、讨价还价的低语声、侍女的应答声交织在一起,可她却觉得这喧闹中透着一股死寂的冰冷。
在这里,人命比草还贱,所谓的规则不过是强者压榨弱者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