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玉鉴内部的走廊比外面更显幽深。
黑石铺就的地面泛着冷硬的光，两侧墙壁上嵌着壁灯，灯芯是某种妖兽的油脂，燃烧时发出微弱的橘色光，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赵无常的黑斗篷扫过地面，几乎听不到声响，他慢悠悠地走着，目光时不时扫过墙壁上的浮雕。
那些大多是狰狞的兽面与厮杀的场景，刻痕里积着淡淡的灰尘，显然许久未清理。
他本是要去登记兵骸信息的，可这血玉鉴的布局如迷宫般曲折，岔路纵横，每个路口的标识又模糊不清，不过转了两个弯，便彻底失了方向。
赵无常停下脚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斗篷的系带，心里没有半分慌乱，只觉得麻烦。
这里的人非邪即恶，个个心怀鬼胎，贸然问路，指不定会被缠上，或是被误导去更危险的地方。
与其自寻麻烦，不如凭着直觉乱走，说不定还能撞见些有意思的东西。
他继续往前，走廊里的人影渐渐稀疏，原本隐约能听到的喧闹声也淡了下去，只剩下自己的脚步声与壁灯燃烧的“噼啪”声。
又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前方突然开阔起来，出现一处小型厅堂，厅堂四周挂着四盏大型水幕，每盏水幕都有丈余高，琉璃材质的幕布泛着冷光，上面正实时播放着不同斗台的血斗实况。
水幕前挤着不少人，大多戴着粗制的面具，有人攥着拳头，死死盯着屏幕里的厮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
有人则面色涨红，指着水幕上的胜负结果，对着身边的人嘶吼，唾沫星子飞溅，显然是赌输了；
还有几个穿着暴露的女人，依偎在男人怀里，指尖划过对方的胸膛，语气娇媚地说着：“爷，下把咱们押左边那个”，眼里却没有半分温度，只透着对钱财的渴望。
而屏幕里的厮杀则惨烈至极。
一个身着皮甲的兵骸被对手斩断手臂，鲜血喷涌而出，溅在斗台的黑石上，瞬间凝结成暗红色的痂；
另一个兵骸则被一种不知名法器击中胸口，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般飞出去，撞在斗台边缘的结界上，缓缓滑落在地，再没了动静。
水幕前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呼，有人狂喜，有人暴怒，甚至有人当场拔出兵器，要与身边的人拼命，却被巡逻的黑袍人迅速制服，拖了出去，只留下几滴血迹在地面上，很快便被人踩得模糊。
赵无常站在人群外围，平静地看着这一幕，眸底没有丝毫波动。
他看了片刻，指尖在袖筒里轻轻敲击，像是在分析什么，又像是只是单纯观察。
待人群的情绪稍稍平复，他便转身离开，继续沿着走廊往前走，仿佛刚才那惨烈的厮杀不过是寻常风景。
转过一个狭窄的弯，前方突然出现一扇大门。
与走廊的简陋不同，这扇门极为华丽，檀木材质，表面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莲纹缝隙中镶嵌着细碎的红宝石，在壁灯的映照下泛着妖异的光。
门楣上还挂着一块小小的铜铃，风吹过却纹丝不动，显然有问题。
赵无常挑眉，脚步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两步，想凑近看看门后的动静。
可就在他距离大门还有三尺远时，一道红色的禁制突然从门扉上弹出，如同一道屏障，泛着灼热的光。
空气中瞬间弥漫起淡淡的硫磺味，显然这禁制还带有灼烧效果。
赵无常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那道红芒上，心里暗自思索：
“触发式禁制……门后应该什么是重要的地方。”
“是存放拍卖品的库房？还是高层的议事处？”
他刚想伸手试探禁制的强度，身后便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踏在黑石地面上，发出“咚咚”的声响，震得人耳膜发颤。
赵无常转头，便见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走了过来。
那汉子身着黑甲，肩甲上铸着尖刺，脸上戴着一副铁面具，只露出一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手里握着一把长柄斧，斧刃上沾着干涸的黑渍，显然刚经历过厮杀。
“你是谁？为何在此徘徊？”
汉子的声音低沉如闷雷，带着几分警惕，目光死死盯着赵无常的斗篷，像是要透过布料看清他的样貌。
“初来此地，迷路了。”
赵无常语气平淡，没有丝毫慌乱，目光坦然地迎上汉子的视线，心里却在盘算：
“禁制刚被触发，就有人来了……是有触发警报的吗？”
汉子上下打量了赵无常一番，目光在他的斗篷和面具上停留片刻，似乎没发现异常，语气稍缓：
“要去何处？我带你走。这里的路复杂，外人很容易走丢。”
他显然是血玉鉴的巡逻守卫，负责引导客人，也顺便监视异常人员。
“先去奴市看看。”
赵无常没有犹豫，直接说出目的地。
奴市是兵骸的主要来源地，了解那里的情况，便能大致掌握其他弈珍客的实力，为后续的血斗做准备。
汉子点了点头，转身道：
“跟我来。记住，奴市的规矩多，不许擅自触碰笼子里的奴隶，不许问不该问的，更不许动手——否则按扰乱秩序处置。”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警惕，显然是默认了赵无常的身份。
赵无常跟在汉子身后，脚步不急不缓。
走过拐角时，他的袖筒微微晃动，几团指甲盖大小的小黑团悄无声息地飘落，落在地面上便展开身体。
仔细看去，竟是些通体漆黑的毛绒蜘蛛，八只脚纤细如丝，身上的绒毛泛着暗光。
它们落地后，便迅速分散开来，有的钻进墙壁的缝隙，有的贴着地面爬行，很快便消失在阴影里，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两人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传来嘈杂的声响。
有铁链拖动的“哗啦”声，有铁笼撞击的“哐当”声，还有隐约的呜咽声，混合着男人的呵斥与女人的尖叫，在走廊里回荡。
汉子停下脚步，指了指前方：
“前面就是奴市，进去后自有人接待你。我还有巡逻任务，先走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赵无常抬眼望去，前方是一处巨大的地下空间，地面铺着粗糙的石板，石板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角落里堆着废弃的锁链与破旧的衣物，散发着淡淡的霉味与血腥味。
空间两侧摆满了铁笼，铁笼大多锈迹斑斑，铁条弯曲变形，有的笼子里关着十几个人，挤在一起，像待宰的牲口；
有的笼子里则只关着一个，浑身是伤，蜷缩在角落，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一个满脸堆笑的矮小男子快步走了过来，他穿着一身灰布衣裳，衣裳上绣着金线，却依旧显得滑稽。
他的脸像是被人刻意拉长，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咧得极大，笑容僵硬得如同面具，连说话时嘴角的弧度都没变过：
“这位客官，可是来选兵骸的？咱们这儿的兵骸种类齐全，有擅长近战的武者，也有会粗浅法术的散修……保证能满足您的需求！”
他说话时，声音尖细，像指甲划过木板，听得人心里发毛。
赵无常没有说话，只是跟着他往前走，目光扫过两侧的铁笼。
有的笼子里的人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希冀，伸出布满伤痕的手，想要抓住什么，却被旁边的守卫一脚踹在笼子上，吓得缩回角落；
有的则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显然已经被折磨得没了求生欲；
还有的浑身散发着魔气，对着路过的人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低吼，却被笼子上的禁制压制着，动弹不得。
“客官您看这个。”
矮小男子指着一个较大的铁笼，里面关着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赤裸着上身，肌肉虬结，身上布满了伤疤，手腕和脚踝上拴着粗重的铁链。
“这是‘石魔’，以前是山匪头子，力大无穷，能徒手掰断铁条，已经连胜两场了，您要是选他，保准能赢！”
赵无常没有理会，目光却被斜前方一个较小的铁笼吸引。
笼子里关着一个男孩，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身材瘦弱，身上穿着破旧的麻布衣裳，衣不蔽体，露出的皮肤上满是淤青与伤痕。
他的头上长着两只小小的羊角，毛色发黄，像是营养不良。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眼。
眼眶空洞，没有眼球，只剩下一道狰狞的疤痕，从眉骨延伸到颧骨，显然是被人硬生生挖去的。
男孩蜷缩在笼子角落，头埋在膝盖里，浑身微微发抖，像是在害怕，又像是在隐忍。
赵无常停下脚步，目光落在男孩那狰狞破损的右眼上，明显愣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随后他便回过神来，语气平淡：
“这里还有妖族？”
矮小男子的笑容依旧僵硬，尖细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得意：
“客官您这话可就不全对了。这不是纯妖族，是人妖混血。”
“您也知道，血玉鉴的兵骸要求必须是人形，纯妖族化形后大多实力强悍，咱们可惹不起，也抓不到。”
他顿了顿，伸手拍了拍铁笼，发出“哐当”一声响，吓得男孩身体一颤。
“不过妖族的厮杀本能比人族强多了，所以咱们每年都会找些有潜力的兵骸，和被捕获的低阶妖兽杂交。”
“您可别觉得不可思议，法术这东西神奇得很，只要施点‘融血术’，就能让不同种族繁衍后代。”
“生下的混血儿里，优秀的就留下当兵骸，训练他们厮杀；劣质的就直接扔进‘化灵炉’，分解成资源，卖给需要的人；要是长得好看点的，不管男女，就都留下来卖给那些有特殊癖好的客官。”
“毕竟有些人就喜欢这种‘新奇’的货色。”
矮小男子说着，眼神里闪过一丝贪婪，仿佛已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
赵无常的指尖在袖筒里微微收紧，心里暗骂一声“恶心”，面上却依旧平静，只是淡淡问了句：
“所以？”
“所以这个羊角小子您要是感兴趣，我可以给您算便宜点！”
矮小男子以为他动了心，笑容更甚。
“别看他年纪小，力气可不小，抗击打能力也强——前几天被打断了三根肋骨，没过两天就好了。就是右眼……前阵子不听话，被守卫挖了，不过不影响厮杀，反而能激发他的凶性！客官您要不要试试？”
“不必。”
赵无常直接拒绝，语气里没有丝毫波澜，目光扫过远处的几个铁笼。
里面也关着几个类似的混血儿，有的长着狐耳，有的长着狼尾，个个伤痕累累，眼神空洞，显然都遭受过非人的对待。
他没再停留，转身道：
“奴市不用看了，带我去登记处。”
矮小男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拒绝，但也不敢多问，只能连忙点头：
“好好好，客官这边请，登记处就在前面，不远。”
他转身带路，脚步比来时快了几分。
赵无常跟在他身后，路过羊角男孩的铁笼时，脚步微微一顿。
男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空洞的右眼对着他，左眼却带着几分警惕与恐惧，
很快便低下头，将脸埋得更深。
赵无常没有说话，只是袖筒再次晃动，一团小黑团飘落在地，化作毛绒蜘蛛，快速爬进男孩的阴影里，贴着他的裤脚停下，一动不动。
出了奴市，矮小男子指着前方一个挂着“登记处”木牌的房间，谄媚地说：
“客官，那就是登记处了，您进去登记就行，我还要回去打理奴市，就不陪您了。”
说完，便转身快步离开，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惹上麻烦。
赵无常走到登记处门口，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里面摆着一张破旧的木桌，桌子上刻满了划痕，还沾着不少油污，墙角堆着几个木箱，上面落满了灰尘。
一个穿着灰布衣裳的服务员趴在桌子上，戴着一副劣质的青铜面具，脑袋一点一点的，显然在打瞌睡，嘴里还时不时发出轻微的鼾声。
赵无常走到桌前，没有说话，只是抬起脚，对着桌子腿猛地一踹。
“哐当”一声巨响，木桌剧烈晃动，服务员瞬间惊醒，猛地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赵无常，眼里满是睡意，语气不耐烦地问：
“谁啊？搞什么鬼？没看到老子在睡觉吗？”
赵无常没有理会他的态度，直接从怀里掏出那两块黑色的门牌，“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
“登记。”
服务员揉了揉眼睛，拿起门牌，借着桌上油灯的光仔细检查。
他先是看了看门牌上的纹路，又用指甲刮了刮上面的黑气，最后还对着门牌哈了口气。
在确认没有问题后，他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看着赵无常问：
“请问……你们是‘冰凝白’和‘圆方月古’……对吗？”
赵无常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这是什么没品味的垃圾化名？听起来就只是把两个正常的名字倒过来了而已。
赵无常压下心里的无语，极力维持着平淡的语气：
“……是。”
服务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的斗篷上扫来扫去，又问：
“那你们哪个是兵骸？哪个是弈珍客？还是说……两个都是兵骸或弈珍客？”
“我是兵骸，另一个是弈珍客。”
赵无常简洁地回答，不想跟他多废话。
服务员也没再多问，从桌子底下抽出一块黑色的石板，石板表面刻着复杂的阵法，边缘已经有些磨损。
他拍了拍石板上的灰尘，将其放在桌子中央，又拿起那两块门牌，放在阵法的凹槽里。
随着服务员指尖注入一丝灵力，石板上的阵法缓缓亮起，淡红色的光芒顺着纹路流淌，将整个石板笼罩。
两块门牌在阵法的作用下缓缓浮起，悬在石板上方，表面的黑色纹路逐渐变得清晰，随后被一层红光覆盖。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红光散去，门牌重新落在石板上，表面多了一个细小的红色印记。
服务员将门牌拿起，用布擦了擦，双手递给赵无常，语气恢复平淡：
“行了，登记好了。下一场拍卖还有一刻钟开始，到时候会有引导员来带你们去相应区域，等着就行。”
赵无常接过门牌，目光落在房间上方的墙角。
那里挂着一面铜镜，铜镜边缘锈迹斑斑，镜面蒙着一层灰尘，还结着几缕蜘蛛网，泛着淡淡的暗光，显然许久未清理。
他指了指那面铜镜，问道：
“那是什么？”
服务员见他登记完还不走，脸上又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但还是回答了：
“那是量产型的‘监影镜’，主要作用是监管各个区域的情况，外面那些水幕播放的血斗实况，也是靠这镜子传输的。”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懒散：
“不过这血玉鉴里的人都懂规矩，没什么人敢闹事，每天检查影像又麻烦，所以这镜子基本就是个摆设，你没看到都结网了吗？”
他挥了挥手，催促道：
“行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下一场拍卖快开始了，你赶紧去候场区等着，别在这里耽误我睡觉。”
赵无常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那面监影镜，没再追问，转身走出登记处。
走廊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是往候场区走的弈珍客和兵骸，脚步声、交谈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喧闹。
他顺着人流往前走，穿过两条走廊，前方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喧闹声，还有食物的香气。
桂花糕的甜香、糖酥的油香、蜜饯的果香，混合在一起，弥漫着一股香甜气息。
赵无常加快脚步，转过拐角，便看到凌清玄正坐在候场区的一张桌子旁，面前摆着十几个盘子，里面装满了各种小吃，有桂花糕、糖酥、蜜饯，还有几碟酱肉，盘子已经堆成了小山。
凌清玄正一手拿着一块桂花糕，一手捏着一颗蜜饯，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脸颊鼓鼓的。
她看到赵无常，含糊不清地挥了挥手：
“回来啦？快坐，这里的小吃是免费的，不吃白不吃，你也尝尝？”
说着，还拿起一块糖酥，递到赵无常面前。
赵无常站在原地，看着凌清玄面前堆积如山的盘子，又看了看她鼓鼓的脸颊，眼神里充满了茫然与震惊。
……记得没错的话，她中午还在醉仙楼吃了一桌子的菜吧？
师尊到底是怎么把这么多东西塞进肚子里的？！她的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凌清玄见他不动，把糖酥塞回自己嘴里，含糊地说：
“愣着干嘛？快坐啊！下一场拍卖就要开始了，趁现在多吃点，待会儿打架才有力气……哦不对，是你打架，我看戏。”
她拿起一块酱肉，咬了一大口，满足地眯起眼睛。
“对了，登记顺利吗？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赵无常走到她对面坐下，将门牌放在桌子上，语气依旧平淡，只是眼底还残留着一丝震惊：
“顺利。只是那化名……”
“化名怎么了？”
凌清玄嚼着酱肉，疑惑地看着他。
“你不觉得这俩化名充满了不择手段的狂傲与豪迈的气概吗？”
赵无常：“……”
并不觉得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