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场中央的黑石地面上,血色与尘土混杂成泥泞。
五道身影绞缠在一起,兵刃碰撞的锐响、筋骨断裂的闷哼、怒喝与惨叫交织,像一把粗糙的砂纸,狠狠摩擦着每个人的耳膜。
赵无常独自站在混战的边缘,黑袍垂落在地,与周围飞溅的血珠、狂乱的身影格格不入。
他身姿挺拔,如同扎根在黑石上的孤峰,目光平静地扫过场内的厮杀,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忽然,他微微抬头,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猩红,那红芒淡得如同错觉,却在瞬间映亮了他深邃的眼眸。
此刻,在他的“眼”中,这场厮杀早已褪去了血肉碰撞的表象,化作另一番光怪陆离的景象。
看台上,无数道情绪化作浓烈而混乱的“颜色”,汹涌翻腾。
最显眼的是大片贪婪的金黄,像融化的黄金般粘稠,死死黏在水晶盒里的霜狼王脊骨上。
其间夹杂着嗜血的猩红,如沸腾的岩浆般跳跃,每一次场内有人受伤,那猩红便会暴涨一分。
还有不少麻木的灰白,像蒙尘的旧布,平铺在人群中,那是看多了生死后的漠然。
偶尔还会闪过几缕寻求刺激的斑斓杂色,如同孩童手中的万花筒,轻浮而短暂。
这些颜色搅在一起,如同打翻的染缸,浑浊不堪,却又充满了廉价的澎湃,为场内的死亡提供着无形的养料。
就连雅阁里那些看似矜持的弈珍客,其所在的方位也飘出丝丝缕缕的色彩,或深或浅,终究逃不开贪婪与冷漠的底色。
这久违的、能看穿一切本质的视角,让赵无常紧绷的神经缓缓松弛,心底升起一种奇异的平静。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回场内,那些厮杀的身影在他眼中,便成了一个个流动的色彩漩涡。
被称为石魔的巨汉无疑是场内最耀眼的存在。
他赤着上身,肌肉虬结的臂膀上暴起青筋,手中巨斧轮动如风车,带起呼啸的风声,每一次劈下都势大力沉,地面的黑石被斧风扫过,竟裂开细小的纹路。
他周身蒸腾着怒涛般的赤红,那是纯粹到极致的愤怒与狂暴,没有丝毫杂质,仿佛一团燃烧的烈火,要焚尽眼前所有阻碍。
“吼!”
他一声狂吼,巨斧横劈而出,直取身旁持枪男子的腰腹,赤红的颜色随斧风涌动,几乎要凝成实质。
赵无常平静地看着,这股力量很直接,却也很空洞。
只有破坏的欲望,没有丝毫章法与算计。
一道纤细的身影如鬼魅般在石魔的攻势阴影中游走,正是那手持双匕的女子。
她动作快得惊人,双匕在指尖翻飞,划出一道道冷冽的寒光,专挑石魔的关节、脖颈等要害下手。
她周身笼罩着一层幽灰色,那是极致的冷静,像结了冰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
但在那冷静之下,又混合着深沉的恐惧与谨慎,如同湖底暗藏的暗流。
她不与石魔正面抗衡,只是不断游走、试探,像一条蛰伏的毒蛇,等待着赤红最盛而灵智最弱的刹那,给予致命一击。
刚才石魔狂怒劈砍时,她曾趁机贴近,匕首几乎要刺中石魔的后心,却被石魔下意识的斧背格挡开,幽灰色中顿时闪过一丝急促的波动。
另一边,持枪男子的处境已然岌岌可危。
他的枪法依旧凌厉,枪尖吞吐着寸许长的气芒,刺、挑、扎、扫,招式大开大合,颇具章法,显然是修习过正统武道。
但此刻,他的枪法却失了之前的沉稳,变得急躁而凌乱。
他身上的颜色不再是坚定的战意,而是一种刺眼、跳动的明黄,那是焦躁。
明黄之间,还缠绕着不断蔓延的墨绿,那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石魔的蛮力超出了他的预料,几次硬碰硬下来,他的手臂早已发麻,虎口开裂,鲜血顺着枪杆滑落。
他想避开石魔的锋芒,却被石魔死死缠住,久攻不下的焦躁与对死亡的恐惧相互交织,像一对孪生毒蛇,正从内部将他吞噬,让他的技巧大打折扣。
刚才他一枪刺空,险些被石魔的巨斧劈中头颅,明黄与墨绿瞬间暴涨,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包裹。
与持枪男子缠斗的,是那位身着青衫的剑客。
他的剑法简洁而纯粹,没有多余的花哨,每一剑都直指要害,剑风清越,带着一股凛然正气。
他周身萦绕着较为纯粹的青蓝色,那是“专注”与“守护”之意。
赵无常略一思忖,便猜到他约莫是哪个小门派的弟子,或许是为了保护师门、或许是为了拯救亲友,才来这血斗场搏命。
可惜,在这污浊的杀场中,这抹干净的青蓝显得格外突兀。
四周涌来的猩红、明黄与墨绿不断侵蚀着它,如同清水滴入墨池,青蓝色的边缘已经开始变得模糊,逐渐黯淡。
他一剑逼退持枪男子,却因分神留意石魔的动向,被持枪男子抓住破绽,枪尖擦着他的肩头划过,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青蓝色中顿时闪过一丝痛苦的涟漪。
最让赵无常觉得有趣的,是那个穿着道袍、手持拂尘的同行。
他脸上挂着慈悲为怀的笑容,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却毫无温度,拂尘轻挥间,姿态优雅,仿佛不是在参与生死厮杀,而是在云端闲游。
但在赵无常眼中,他周身弥漫的,却是浑浊不堪的粉紫色,那是“伪善”与“操纵”混合的颜色,像一团腐烂的花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他从不主动攻击,只是在混战外围游走,拂尘挥动间,会洒出点点不易察觉的银粉,银粉落地,便化作细微的气流,悄然改变着场内的局势。
他会引动气流,让石魔的斧风更盛,加剧其狂暴;
会让银粉飘向持枪男子的鼻尖,勾起其内心的焦躁与恐惧;
还曾暗中用拂尘丝缠住剑客的剑穗,让其剑法迟滞了半分。
他就像一个幕后操盘手,享受着操纵他人命运的乐趣,粉紫色的颜色随他的动作,不断扭曲、膨胀。
“真是……奇妙。”
赵无常在心中无声低语。
这些激烈的、纯粹的、扭曲的情感,在这些将死之人身上熊熊燃烧,如此鲜明,如此鲜活,却又如此……浪费。
它们驱动着血肉之躯,进行着最原始也最华丽的碰撞与毁灭,最终只会化作一滩污血,消散在这黑石地面上。
尤其是那持枪男子,焦躁的明黄与恐惧的墨绿相互缠绕,几乎要凝成实质,像藤蔓一样勒住他的心脏,让他愈发疯狂,也愈发脆弱。
爱、恨、贪、嗔、痴、惧。
平日里被道德、理智紧紧束缚的东西,在这里被无限放大,赤裸裸地展现出来。
它们既是毒药,腐蚀着人心;
也是燃料,点燃着最后的生命。
这是这些人在生命最后时刻,所能迸发出的最“真实”的东西,却也最是廉价。
就在赵无常思忖间,一道略显凌乱的枪芒突然向他刺来。
持枪男子被石魔逼得急了眼,又被邪修暗中挑拨,早已失去了理智,竟不管不顾地挥枪扫向四周,想将靠近的一切都摧毁。
这一枪,便毫无道理地将赵无常卷了进来。
枪尖带着凌厉的气芒,还裹挟着那跳动的明黄与墨绿,嘶鸣着划破空气,直取赵无常的胸口。
赵无常甚至没有转头,只是微微侧身,动作轻缓得如同闲庭信步。
枪尖擦着他的衣襟掠过,带着的劲风掀起他斗篷的一角,明黄与墨绿的颜色扑了个空,消散在空气中。
他能清晰地“看”到,持枪男子因这次失手,明黄的焦躁愈发浓郁,几乎要燃烧起来,而墨绿的恐惧也随之加深了一分,蔓延到了他的眼底。
赵无常依旧平静,甚至还有点失望。
愤怒吗?不。
恐惧吗?也无。
即便只是经过了短时间的观察,他也能准确判断出这些人的实力。
那个邪修同行最多只是练气中期,依仗的不过是些入不了眼的小法术;
其他几个,石魔、双匕女子、持枪男子、剑客,估计都是武师境,虽各有擅长,却都有明显的破绽。
这样的对手,对他而言,甚至没有反击的欲望,就像一个人不会因为一滴雨水落在身上,而去愤怒地攻击整片天空。
另一个方向,那周身萦绕着幽灰色的女子似乎也将他判定为威胁极小的存在。
她避开石魔的一次重击后,目光快速扫过场内,见赵无常站在边缘不动,便觉得有机可乘。
她想将赵无常逼入石魔的攻击范围,借石魔的手除掉这个“无关紧要”的人,也好减少一个潜在的威胁。
于是,她脚步一错,身影如箭般射出,双匕带起两道寒光,直取赵无常的两侧腰肋,幽灰色的颜色随她的动作收缩,变得更加凝练,显然是使出了全力。
赵无常脚步轻挪,如同风中柳絮,恰到好处地避开了匕首的轨迹。
他的动作看似缓慢,却精准地卡在了匕首刺来的瞬间,既不显得狼狈,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同时,他侧身的角度刚好让开了石魔随后劈来的斧风,远离了那赤红战斧的笼罩范围。
他能“看”到,女子那幽灰色中,因算计落空而闪过一丝疑虑的波澜,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无害的人,竟能如此轻松地避开她的偷袭。
女子一击不中,毫不犹豫地后退,重新隐入石魔的阴影中,幽灰色再次变得沉稳,只是那一丝疑虑,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久久未能平息。
赵无常再次抬眼,看向看台上那片混乱的色彩。
金黄、猩红、灰白、斑斓……
如此充沛的“原材料”,弥漫在整个斗场中,浓郁得几乎要凝成液体。
只是,还不到火候。
这些情绪太过驳杂,太过浮躁,缺少一种极致的淬炼。
罢了,时间还长。
先期待一下,在这场持续的厮杀催化下,最终会滋生出什么样的造物。
“吼!你这杂碎,躲什么!”
石魔连续几次攻击都落空,又被持枪男子和剑客纠缠,心中的狂暴愈发炽盛,赤红的颜色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点燃。
他猛地转头,看到站在边缘的赵无常,像是找到了宣泄口,怒吼一声,双手紧握巨斧,朝着赵无常猛劈而来。
巨斧划破空气,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啸,赤红的颜色如浪潮般汹涌,仿佛要将赵无常连同周围的空气一起劈开。
赵无常站在原地,没有躲闪,也没有任何动作。
就在那把巨大的斧头即将碰到他的刹那,异变陡生。
赵无常脚下原本平铺在地面上的影子,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悄然拉长、变形,化作一把狭长的利刃状,边缘锋利得如同实质,随后便猛的朝斧刃投下的影子砍去。
斧刃投下的阴影与影刃接触的瞬间,发出“铛”的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石魔那势大力沉的一斧,竟像被什么坚硬的兵器格挡了一般,被硬生生弹开。
石魔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噗嗤——”
两道轻微的声响过后,石魔的双手毫无征兆地与臂膀分离,切面光滑得如同被最锋利的宝刀切割过,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身前的地面。
石魔眼中的狂暴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错愕与痛苦。
他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臂,又看了看掉落在地上的巨斧,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嘶吼。
还没等他发出完整的惨叫,石魔那魁梧的身躯便同样毫无征兆的被拦腰斩断。
他的上半身轰然倒地,砸起一片尘土与血珠,下半身还站立了片刻,才缓缓倒下,鲜血如泉涌般流出,在地面上汇成一滩血泊。
那团炽热的赤红,随着石魔的死亡,瞬间消散在空气中,化作点点红光,融入了看台上的色彩洪流中。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场内的厮杀瞬间停滞。
.双匕女子、持枪男子、剑客、邪修都停下了动作,目光死死盯着赵无常,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他们甚至没看清赵无常是如何出手的,石魔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死得毫无征兆,毫无反抗之力。
双匕女子的瞳孔骤缩,幽灰色的颜色中瞬间被恐惧填满,她刚才还想算计这个人。
她下意识地后退,想要逃离这个可怕的家伙。
但赵无常不会给她机会。
在石魔的尸体倒下的瞬间,赵无常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
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只觉得眼前一花,他便不知何时缓缓从双匕女子身边走过。
他的步伐依旧平稳,仿佛只是在散步,没有丝毫杀气,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可就在他走过的刹那,双匕女子的身体突然僵住。她保持着后退的姿势,双眼圆睁,满是恐惧与不甘。
下一秒,她的身体从肩部到胯部,出现一道细细的血线,随后便如石魔一般,被拦腰斩断,两半身体重重摔在地上,鲜血与内脏流淌出来,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
那团幽灰色的颜色,也随着她的死亡,彻底消散。
“妖……妖怪!”
持枪男子亲眼目睹了这诡异的一幕,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只剩下惨白。
他心中的焦躁与恐惧彻底爆发,明黄与墨绿的颜色交织在一起,疯狂地跳动着。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转身就想逃跑,想要远离这个如同魔鬼般的人。
可他越是想远离,身体却越是不受控制地向赵无常靠近。
他的双脚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一步步朝着赵无常走去,无论他如何挣扎、如何嘶吼,都无济于事。
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身体,眼中充满了绝望,嘴里发出凄厉的哀嚎与愤怒的叫骂声,却改变不了分毫。
赵无常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当持枪男子走到他面前三步远时,赵无常脚下的阴影再次化作利刃,在持枪男子的影子上一划。
“噗——”
鲜血飞溅,持枪男子的身体从脸部中间被劈成了两半,左右两半脸分别向两侧倒下,眼神中还残留着最后的惊恐与不甘。
那团跳动的明黄与墨绿,随着他的死亡,也彻底烟消云散。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三名武师境的强者,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全灭了。
整个斗场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看台上的观众先是愣了片刻,随后便炸开了锅。
“刚才发生了什么?石魔怎么死的?”
“不知道啊!没看清那个人出手!”
“太诡异了!那女的和拿枪的也是,莫名其妙就被劈开了!”
“我刚才好像看到了影子!那个人脚下的影子动了!”
“影子?怎么可能?”
议论声越来越大,观众们纷纷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震惊与疑惑。
雅阁里的弈珍客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挑起了兴趣。
原本有些慵懒的他们,纷纷撩开纱幔,目光紧紧盯着斗场中央的赵无常,眼神中充满了探究。
这个兵骸的价值,恐怕比那霜狼王脊骨还要高得多。
赵无常没有理会看台上的议论与雅阁里投来的目光。
他的目光落在场内剩下的两人身上。
那位周身萦绕着青蓝色的剑客,以及那位身着道袍、周身弥漫着粉紫色的邪修。
剑客握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青蓝色的颜色剧烈波动,显然也被刚才的场景吓到了。
但他没有逃跑,只是紧了紧手中的剑,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青蓝色的颜色虽然黯淡,却依旧保持着一丝纯粹,没有被恐惧吞噬。
而那位邪修,脸上的慈悲笑容终于挂不住了,粉紫色的颜色剧烈扭曲,显然是被赵无常的实力震慑到了。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拂尘捏得更紧,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与忌惮,再也没有了之前那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赵无常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透过场内的喧闹,清晰地传到两人耳中:
“抱歉,二位,刚见面没多久就要夺走你们的性命。”
“但为了让那‘真实’突破虚伪羸弱的躯壳,完成真正的蜕变与进化……”
“请你们献上头颅,让现场的气氛,更加激进吧。”
话音落下,他脚下的影子开始缓缓蠕动,如同蛰伏的巨兽,准备再次出击。
看台上的混乱色彩似乎也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死亡,变得更加汹涌、更加炽热,金黄与猩红交织,弥漫在整个斗场中,仿佛在期待着下一场鲜血的盛宴。
剑客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青蓝色的颜色重新凝聚,他举起长剑,朝着赵无常猛地冲了过去,剑风清越,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决绝。
而那位邪修,则眼神一狠,拂尘一挥,洒出大片银粉,同时口中念念有词,周身粉紫色的颜色暴涨,显然是要使出压箱底的法术,做最后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