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目光落在前面，那儿站着一个身形纤细单薄得不像话的女孩。
她像一株嫩芽，仿佛一阵风就能给吹折了。
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底下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活像一件易碎的精美瓷器。
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边角都磨毛了的旧校服，我再熟悉不过了——
正是我几年前高中穿的那一款。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背窜上来，眼前这景象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这栋废弃的教学楼，空荡寂静得只有灰尘在光线里跳舞，
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穿着旧校服的女孩？
还没等我从这大脑宕机的状态里缓过神，少女先开了口，
“我记得你……你是班上那个男生，对吧？”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飘忽的回音，像隔着一层薄纱。
哪个班？她认识我？记忆深处似乎有什么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但随即被更大的荒谬感淹没。
什么情况……我脑子里简直乱成了一锅浆糊，完全没法思考。
就在这时，对面的少女突然转身就朝门外走，
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 消失得无影无踪。
“闹鬼了……这到底怎么回事……”我心脏还在怦怦直跳，对刚才发生的一切完全摸不着头脑。
太离谱了，根本解释不通。
可奇怪的是，心里头猛地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拽着我要去找她。
那冲动如此强烈，压过了恐惧，驱使着我的双腿迈开。
走到走廊尽头，少女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她倚着斑驳的窗框，侧影单薄得几乎要被窗外涌进的暮色吞没。
看到我，她似乎松了口气，嘴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并肩走的一路上，她步子轻快得像只小鹿，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断断续续的小曲儿，那调子……记得是几年前学校广播里常放的一首老歌。
一头柔软的栗棕色短发，衬得那张小脸愈发苍白，不过脸颊倒是透出点淡淡的红晕，
但最抓人的还是那双眼睛——
水汪汪的眸子，瞳仁是纯粹的深黑色，黑得发亮，清澈得能清清楚楚映出我的影子。
小巧的鼻尖微微泛着红，配上颜色很淡的嘴唇，形状是好看的，但没什么血色。
她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就像冬天里一片刚落下、干干净净的雪花，
美得晃眼，却又转瞬消逝。
大概是我这一路盯着人家看太久了，她明显感觉到了我的视线，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喂，你老盯着我看干嘛呀？”她抬起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扬起了脖子，
“我……对不起。”我有点不好意思，视线不由自主地又扫过她那身旧校服，那洗得发白的领口，那熟悉的磨损痕迹……这太不对劲了
她眼神里带着点小责备，鼓起了腮帮子，摆出一副“我很不高兴”的样子。
可没绷住两秒，自己倒“噗嗤”一下先笑出了声，笑声清脆，带着一丝空灵的回响，
弄得我更加手足无措。
“好啦好啦……别板着个脸啦，”她摆摆手，动作轻飘飘的，
“你不会真还没想起来我是谁吧？毕业照上，我就坐在你斜前方第三排呢。”她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期待。
我皱紧眉头，努力在记忆的尘埃里搜寻。毕业照……斜前方第三排……一个模糊的、几乎没有存在感的侧影渐渐浮现……是她？
可印象中那个女孩，似乎更透明，更……黯淡？
不像眼前这个，带着一种近乎虚幻的生动。
“那就请你再记住了，记牢了哦，”她故意把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俏皮，眼神却认真得近乎执拗，“我叫玥——”
少女脸上刚才那点小不满早就烟消云散，苍白的脸上漾开一丝浅浅的笑意，那笑容干净得像初雪，令人下意识心生一股怜爱之情。
“玥……”这个名字像颗炸弹，猛地在我脑子里炸开——那个名字！那个总坐在角落里，在高二下学期某个雨天之后，就再也没来上过学的女孩！可紧接着，更多的疑问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堵得我胸口发闷。这完全说不通啊！
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她还跟当年我记忆里一模一样，一点没变？
岁月仿佛在她身上凝固了，停留在那个穿着旧校服的年纪。
而且，她一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鬼地方？一个已经废弃、即将拆除的旧校舍？
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寒意再次爬上脊背。
不过，眼前的玥显然没打算给我慢慢琢磨的时间，
她一声清脆的催促，像根绳子，猛地把我从纷乱的思绪里拽了回来。
“走啦！再磨蹭天都黑透啦！”她伸手，指尖似乎想轻轻碰碰我的手臂，却在即将触及时顿住了，像被无形的屏障阻隔，自然地收了回去，转身带路。
“唉……你好闷哦，”她叹了口气，语气又轻快起来，“不过总比我一个人呆在这儿强多啦！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呢！”她回头，眼眸亮晶晶的，“谢谢你愿意跟我走，愿意……再看到我。”
什么意思啊...玥的一番话又让我摸不着头脑，“谢谢你愿意跟我走”？“愿意再看到我”？这些话像谜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释然？ 大概就维持着这种云里雾里的状态。这懵懂的样子，倒跟她那好奇宝宝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走出了教学楼那扇沉重的大门。
校门外的空气，再一次被那种童年特有的味道填满——那是混合着麦香味的清甜和雨后泥土湿润气息的味道。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拂动她栗棕色的短发，几缕发丝掠过她过分苍白的脸颊。
玥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眼神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望向学校围墙外那片在暮色中起伏的田野。她的侧脸在夕阳最后的余晖里，近乎透明。
她忽然转过头来，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还有点发懵的我，
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却又努力装得很轻松，
“那……能拜托你一件事吗？”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异常认真，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坚定。
“嗯……” 我下意识地应着，心头的不安感越来越重。她身上那种脆弱的美感，
在此刻的暮色中显得如此不真实。
她一下仰起头，眼睛被雨后初升的最后一缕太阳映得流光溢彩，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红晕，用一种轻快的语调打破了我的犹豫。
“反正啊，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她狡黠地眨眨眼，带着少女的任性，却又仿佛在掩饰着什么，
“谁让我偏偏就遇上你了呢！不过啊……你过会可别被吓到了哦。”
她嘴角弯起一个甜甜的弧度，
那笑容很甜，可眼底深处，却藏着更深、更沉的东西，
一种难以言说的、淡淡的忧郁。
晚风吹过，她的身影似乎比刚才更淡了一些。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围墙外那片金黄的麦田在暮色中翻滚，
而麦田的尽头，是一座小小的、静默的山坡。
山坡上隐约可见一排排整齐的……石碑。
在那一瞬间，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股巨大的、冰凉的悲伤攫住了我，
远比最初的恐惧更甚。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看着她，
看着这个仿佛从旧时光里走出来的、即将消散的女孩。
她最后的请求，会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