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昏暗的油灯被安置在木箱上，豆大的火苗摇曳着，将几个人的影子拉得歪歪斜斜，投在粗糙的帐篷内壁上。
维斯在简陋的帐篷内就地找了一块相对平整的地面，将一张鞣制过的草纸皮卷铺展开。
将手机电筒打开，放在皮卷旁，光芒立刻在昏暗的帐篷里开辟出一片明亮的区域，将老季穆里奇和小凡妮的脸都映照得清晰可见。
维斯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动，那复杂的地图随之放大，显露出更多惊人的细节。
然后，他拿起一截炭笔，开始在兽皮卷上布画。
他的动作沉稳而精准，手腕的每一次转动都流畅无比，炭笔在皮卷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那些扭曲的沼泽边界、崎岖的山谷轮廓、危险的瘴气区域，一点点从发光的屏幕上转移到了纸上。
“季穆里奇先生，请看这里。”
维斯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一下，指向一处被标记为红色骷髅头的区域。
“这片区域，我们找到了和卡德丽熙小姐有关的魔力反应，是您提到的遇袭区域吗，靠近沼地边缘的山道路口处，一侧是深林，另一侧山壁环绕......”
“对！对！就是这里！”
老季穆里奇激动地凑过去，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屏幕上，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记忆被唤醒的光。
“我记得！我们就是从这片乱石堆旁边逃过去的！那些......那些骷髅怪物，就是从这些石头缝里爬出来的！”
老人家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恐怖的夜晚。
他下意识地搂紧了身旁的小孙女，凡妮则把脸埋在爷爷的旧衣服里，小小的身体也在微微发抖。
帐篷外，一道纤长的影子紧紧贴着帆布。
薇丝伍德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粗糙的布料上，努力分辨着里面的对话。
风从帐篷的缝隙里灌进来，带着夜晚的寒意，吹得她后颈的汗毛一阵阵发凉。
这片营地空旷得很，除了几堆零落的篝火和帐篷，根本没有像样的遮蔽物。
显然「偷听」的举动，在这种环境下简直就和站在大马路上喊话没区别。
“骷髅怪物...石头缝里，不是从泥沼内钻出来么？”
维斯的声音忽然清晰了起来，回看了一眼洛尔蒂莎。
再一顿，他又望向帐篷的过口外。
“说起来，作为帝国的侦查骑士，薇丝伍德小姐对这片边境区域的魔物分布，应该比我们这些外来的佣兵更了解吧？”
帐篷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老季穆里奇和小孙女都用困惑的眼神看向维斯，又顺着他的视线望向那片微微鼓动的帐篷帆布。
薇丝伍德感觉自己的脸颊在一瞬间烧了起来。
面子问题，是可以掉头就走，
但那样一来，关于地图的一切情报就都和她无关了。
她咬了咬牙，脸上那点血色迅速褪去，重新换上了一副冷硬严肃的表情。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仿佛不是在偷听，而是在进行例行巡逻，迈步绕到帐篷门口，一把掀开了门帘。
“我、我只是恰好路过！”
她走进帐篷，视线刻意避开维斯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目光直接落在那张已经初具雏形的地图上。
“既然你问了，那我就顺便说两句。”
她装作一副「我这是在履行公务，不是对你们感兴趣」的勉为其难的模样，径直走到皮卷边蹲下。
“帝国对边境的魔物有详细记录。骷髅类的亡灵生物，通常只出现在古战场或者被诅咒的墓地，黑水沼地附近并没有这类环境。”
她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点在了沼泽东侧的一片山区。
“这里，是岩石蜥蜴的巢穴。”
又划向南边的一片森林。
“这里，盘踞着一群凶暴的林地巨魔。”
她的声音恢复了专业骑士的冷静与权威，每一个地名，每一种魔物，都说得清清楚楚，仿佛在向部下讲解作战简报。
也许是专业的解说，让她找回了一点自信，同样让她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讨论中。
维斯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等到全部说完，他才指着地图上那片被他重点标注的沼泽核心区域。
“那么，我们在黑水沼地里遇到的那些东西呢？从泥沼里爬出来的尸体，行动迟缓，但数量极多，浑身散发着恶臭。那些东西，应该不在你提到的魔物范畴内吧？”
薇丝伍德的目光凝固在了那个区域。
她仔细回忆着所有关于黑水沼地的卷宗记录，脑中飞速检索着调查内存在的内容。
“...没见过。”
她最终摇了摇头，表情严肃，
“从你的描述来看，那应该不是魔物。”
“是么。”
维斯低了低下巴，跟最初的判断大差不差。
魔物，是指受到逸散的魔力影响，发生异变的生物。
是突然异化也好，遗传下来已经繁衍成为特定种族也罢，它们本质上还是生物，有血有肉，遵循一定的生态规律。
即便类似于骷髅亡灵一类的不死族，属于「魔法生物」的范畴之内，当然这里的「生物」属于泛指就是了。
然而在黑水沼地遭遇的，更符合厄形。
作为灾厄具象化的形体。它们不是生物，而是现象，是灾难本身的一部分。
是纯粹不幸的集合体。
洛尔蒂莎一直沉默地站在维斯身后，此刻也微微蹙起了眉头。
维斯用炭笔的末端轻轻敲了敲地图。
“可如果是厄形，那这里面就有些不合常理的地方了。按照常理，灾厄一定会扩散，它的影响范围会不断扩大，最终将整片区域都吞噬，成为名副其实的厄潮。如果时间足够长，黑水沼地应该已经彻底沦为「寂静地」才对......”
回想着山谷内的景象，虽然也是一副惨绝人寰的光景，死气沉沉，但至少都还属于「景象」。
枯死的树木还是树木，剧毒的沼泽还是沼泽，不至于像真正的寂静地那样，变成一片连空间和物质都失去意义的空洞无物，只剩下虚无。
所以黑水沼地到底是什么情况？
正当疑点还没理清时，帐篷内沉入一片安静时——
「呜——！！」
尖锐而急促的号角声，猛地从营地外围撕裂了夜空的宁静。
“警报？”
薇丝伍德的身体在一瞬间就做出了反应。
她那还在思索的表情瞬间被凌厉的战斗本能所取代，整个人如同被拉满的弓弦，猛地从地上弹起，甚至来不及多说一个字，转身就掀开门帘，化作一道蓝色的影子冲了出去。
维斯和洛尔蒂莎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职业性的警觉。
他顺手将那块发光的屏幕揣回兜里，与洛尔蒂莎一前一后，紧跟着薇丝伍德的背影，也随之出了帐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