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持续了足足十几秒，才被一声压抑不住的抽气声打破。
一名年轻的帝国士兵手中的长矛「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浑然不觉，只是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那片只剩下焦黑与灰烬的区域，又看了看那个金发少女，仿佛见到了神祇降临，甚至更无法理解的存在。
“结......结束了？”
另一个士兵声音发颤，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难以置信。
克戎卡骑士长在薇丝伍德的搀扶下，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轻轻推开薇丝伍德想要继续搀扶的手，尽管手臂依旧剧痛，但还是强迫自己挺直脊梁。
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战场，看着那些惊魂未定伤亡惨重的部下，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金发的少女。
那眼神复杂无比，有震撼，有感激，有审视，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带着血腥味的冰冷空气让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立刻清点伤亡，抢救伤员！”
克戎卡的声音带着内伤造成的沙哑，却依旧沉稳，强行将众人从呆滞中拉回现实，
“工程兵！检查营地损毁情况，优先加固剩余栅栏！斥候骑士，向外侦查五公里，确认是否有残余厄形活动！动作快！”
他的命令像是一针强心剂，残存的帝国军官和士官们开始强打精神，嘶哑着喉咙传达指令，组织还能行动的人开始忙碌起来。
只是他们看向金发少女的目光，依旧充满了敬畏与好奇。
克戎卡这才转向维斯三人，视线转落在维斯身上，毕竟看起来他像是这个佣兵小队的领队。
“维斯先生，还有这两位小姐。”
他的语气郑重了许多，
“克戎卡·盎波，代表帝国侦查骑士团及此地所有幸存者，向你们致以最诚挚的感谢。若非你们......尤其是这位蒂莎小姐的及时援手，今夜此地，恐无人生还。”
他的感谢发自内心。
作为现场最高指挥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刚才的局势有多么绝望。
维斯摆了摆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和一丝侥幸：
“阁下言重了，我们也是恰逢其会，自保而已。总不能看着营地被毁，大家都变成那种怪物。”
克戎卡点了点头，没有在这一点上深究，他话锋一转，脸色凝重：
“当务之急，是处理后续。此地已不安全，难民营必须立刻向后方要塞转移。我已下令先行一步的难民队伍加速，营地内的幸存者也需要尽快集结撤离。”
他看向身旁那名脸色依旧有些发白的驻守军官，
“马尔斯队长，撤离事宜由你全权负责，协调所有能动用的人手和车辆，务必在天亮前完成初步转移！”
“是！克戎卡阁下！”
马尔斯队长一个激灵，连忙领命，匆匆跑去安排。
克戎卡这才再次看向维斯：
“三位，此次厄形袭击非同小可。方才实战的交手之中所见，应对它们或许还需要各位的帮助，稍后我们将召开一次紧急军情会议，希望能请三位列席。”
维斯与菲娅、洛尔蒂莎交换了一个眼神，点了点头：
“有帮得上忙的地方，阁下还尽请开口，能帮上帝国英雄的忙，是我等佣兵的荣幸。”
*
临时清理出来、充当指挥所的大帐篷里，气氛凝重。
一张粗糙的木桌上摊开了营地周边的简易地图，上面用炭笔画着几个代表厄形出现区域的标记。
克戎卡坐在主位，他的手臂已经做了简单的固定和包扎，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锐利。
马尔斯队长、薇丝伍德以及几名幸存的军官分坐两侧。
作为客临的佣兵，维斯、菲娅和洛尔蒂莎坐在靠近帐篷入口的位置。
油灯的光芒摇曳，映照着每个人脸上严肃的表情。
“首先，感谢维斯先生及其同伴同意参与此次会议。”
克戎卡开门见山，
“维斯先生，关于那些厄形，我等一无所知，也是头一回应对所见，但迎战之时，几位都有着相当得心应手的应对方法，是有什么过往经验所知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维斯身上。
维斯清了清嗓子，开始叙述，将进入黑水沼地后遭遇的各种泥沼厄形——从最初遇到的污尸集合体，到后来那些形态各异的腐兽、多足怪物，以及它们与环境的融合特性，都描述得相当详细。
这些之前在难民帐篷内同老季穆里奇回忆细节时，薇丝伍德也在场，想来应该是转向长官汇报了，在这里也没必要遮掩隐瞒。
其中提到了那令人窒息的毒瘴，伪装成地面的腐蚀泥潭，以及厄形们对魔力波动的异常敏感。
“......我们推断与各位所见一致，这些泥沼怪物，应该属于「厄形」而非「魔物」。它们更像是灾厄力量与那片特定环境结合产生的具象化产物，没有智慧，只有吞噬和破坏的本能。” 维斯总结的叙述逻辑清晰，细节丰富，听起来完全就是一支专业佣兵小队进行危险侦查后得出的结论。
只是关于那条黑红色的山涧，关于那片堆积如山的襁褓，关于那本绝望的手账和那套空荡荡的教士服，他只字未提。
且不说牵扯方面如何，至少与眼前的袭击似乎没有直接关联，贸然抛出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复杂，说不定还可能引火烧身。
听完维斯的叙述，帐篷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军官们低声交换着意见，脸上都带着忧色。
马尔斯队长用力捶了一下桌子，发出沉闷的响声：
“果然！就是这些鬼东西！骑士长阁下，我认为，这次袭击，以及黑水沼地异动的规模，已经完全可以定性为一次「厄潮」！我们必须立刻向军部求援！这已经不是我们边境驻军能够独立处理的事件了！”
其他军官也纷纷附和。
“没错，能够催生出那种......那种可怕的个体，绝对是厄潮级别的灾祸！”
“必须上报！请求派遣精锐军团和更多的魔导士支援！”
“黑水沼地必须被彻底封锁，考虑净化方案！”
克戎卡沉吟着，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他看向维斯：
“维斯先生，你们在此之前就已经深入过静日镇一带，依你们看，这次厄潮的情况如何？视阁下的情报而定，我等上报乌城，或许要以此为依据做出相应级别的应对。”
维斯、菲娅和洛尔蒂莎不约而同地交换了视线。
静日镇的厄潮源头——噬魂真主，可是被他们亲手解决的。
按理说，主要的灾厄源头被拔除，厄潮应该逐渐消退才对。
那怎么这里又冒出来一个看起来毫不逊色，甚至在某些方面更加诡异的厄潮？
难道厄潮不止一处？还是说，噬魂真主并非唯一的灾源？
维斯心中疑虑重重，但脸上却露出思索的表情，谨慎地回答：
“在静日镇一带我们遭遇的厄形...并没有那些泥沼危险。至于山谷地带，我们也没有更深入探索，所以至于是否定性为厄潮，这需要更全面的情报和帝国官方的标准来判断，我们佣兵不敢妄下结论。”
他地把皮球踢了回去，既没有否认帝国军官们的判断，也没有肯定，保持了一个「客观」情报提供者的立场。
克戎卡深深地看了维斯一眼，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但维斯的表情控制得很好。 克戎卡最终点了点头：
“马尔斯队长的建议有道理。无论是否正式定性为厄潮，黑水沼地的威胁等级都已远超以往。
我会立刻起草报告，向军部详细说明情况，请求增援和指示。在此期间，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完成难民转移，并加强对黑水沼地方向的监控和警戒，绝不能再让任何厄形突破防线。”
会议又持续了一段时间，主要围绕着难民转移的细节、营地重建的初步设想以及对黑水沼地的监视布防方案。
维斯三人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偶尔在询问到他们时补充几句。
当会议结束，军官们纷纷起身离开，各自去忙碌时，帐篷里很快只剩下克戎卡、薇丝伍德以及维斯三人。
克戎卡示意薇丝伍德也先去忙，薇丝伍德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维斯和洛尔蒂莎，最终还是行礼退出了帐篷。
帐篷里只剩下四人。
克戎卡的目光缓缓扫过维斯和菲娅，最后定格在从会议开始到现在，没有说过一个字，只是安静坐在那里的金发少女身上。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笃定：
“蒂莎......小姐。”
他念出这个名字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虽然令人难以置信......那头标志性的金发，那双翡翠般的眼眸，还有那......超越常理的力量。”
克戎卡的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洛尔蒂莎那平静无波的外表。
“如果我没有猜错，您就是圣约王国的那位......「黄金的洛尔蒂莎」，没错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