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德丽熙小姐？”
克戎卡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手指在桌案的边缘有节奏地敲击了两下。
“莫里森会长的千金...原来如此，想必悬赏定然不俗，毕竟能请动几位这样的身手。”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悬挂在帐篷一侧的简易地图前。
那是一张并不精确的手绘图，上面用红色的墨水标注了几个危险区域。
“既然几位要找人，那我们的目标在某种程度上是一致的。”
克戎卡转过身，那张略显苍白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公事公办的笑意。
“我们也需要确认周边区域的安全，尤其是静日谷与黑水沼地的交界处。那里地形复杂，若是有人走失，极有可能误入其中。”
维斯看着对方。
这位侦查骑士长官的话术相当高明。
说是帮忙，实则是想让维斯的小队充当免费的高级斥候。
帝国正规军现在人手紧缺，伤员众多，根本分不出精锐力量去那些高危区域巡查。
与其让自己的士兵去送死，不如让这几个实力强悍的“外人”去探路。
如果找到了人，那是皆大欢喜；如果遇到了危险，消耗的也是佣兵的力量。
典型的利益置换。
维斯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他并不排斥这种交易。
在帝国境内行动，有一个官方的身份掩护会省去无数麻烦。
盘查、补给、甚至是必要时的情报支持。
“那就多谢克戎卡阁下了。”
维斯没有任何犹豫，当即应承下来。
“我们对这一带的地形确实不熟，如果能有一位熟悉路况的向导，那再好不过。”
“向导自然会有。”
克戎卡点了点头，随后对着帐篷外喊了一声。
“薇丝伍德。”
帐篷的门帘被猛地掀开。
与菲娅有过交手的女骑士大步走了进来。
她身上的铠甲已经擦拭干净，但那股子紧绷的劲儿还没松下来。
薇丝伍德站定，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金属手甲撞击胸甲发出脆响。
“长官。”
克戎卡指了指维斯等人。
“从现在开始，你负责协助维斯先生的小队，前往静日谷西侧与黑水沼地外围进行搜索调查。一切行动，以配合他们为主。”
薇丝伍德愣了一下。
她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傲气的眼睛瞬间瞪大。
“配合……他们？”
让她一个荣耀的帝国骑士，去给几个来路不明的佣兵打下手？
“有什么问题吗？”
克戎卡的声音压低了几分。
薇丝伍德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没有问题，长官。服从命令是骑士的天职。”
维斯看着这一幕，心里暗自叹了气。
这下好了。
队伍里多了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
菲娅在一旁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嗤笑。
薇丝伍德的肩膀明显抖了一下，但她硬是忍住没有回头。
*
喧闹的人声在清晨的营地里炸开。
难民们拖家带口，抱着收拾好的行李，在士兵的催促下排成长龙。
薇丝伍德站在营地边缘，身后的蓝色披风被风扯得猎猎作响。
她盯着维斯背上那个干瘪的单肩包，视线又扫过两手空空的洛尔蒂莎和只带了一把长剑的菲娅。
她那两道英气的眉毛挤在了一起。
“维斯先生。”
薇丝伍德的声音很硬，带着骑士特有的板正。
“这就是你们的全部装备？”
维斯停下脚步，顺手拍了拍那个看起来连两件换洗衣服都塞不下的包。
“都在这儿了。”
“都在这儿？”
薇丝伍德往前跨了一步，铁靴踩在碎石地上发出脆响。
“黑水沼地不是后花园。干粮、饮水、解毒剂、驱虫粉、备用武器、防潮毯……这些东西占用的体积至少需要一个标准的军用背囊。”
她指了指自己身后那群全副武装的士兵。
“还是说，你们打算进去之后，靠后援部队接济？”
菲娅把玩着手里的短刀，刀花在指间翻飞。
“铁皮罐头，你操心的事儿可真多。”
“你叫我什么？”
薇丝伍德转过头，盯着那个一脸无所谓的黑发女剑士。
“铁皮罐头啊。”
菲娅吹了声口哨。
“包得这么严实，走起路来哐当哐当响，不像罐头像什么？”
薇丝伍德深吸一口气，胸甲随着呼吸起伏。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和这些佣兵吵架。
“我只说一次。”
她重新看向维斯。
“如果因为物资短缺导致任务失败，或者你们陷入困境，不要指望我会分出哪怕一口水给你们。这是原则。”
维斯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吞的笑容。
“没问题，薇丝伍德阁下。我们对自己的生存能力还是有点信心的。”
薇丝伍德不再多言，转身挥手。
“出发。”
静日谷的清晨湿气很重。
白雾贴着地面流动，打湿了众人的靴子。
队伍在崎岖的山道上拉成了一条线。
薇丝伍德走在最前面开路。
她背着巨大的行军囊，腰间挂着长剑、水壶和一捆粗麻绳，每迈出一步，身上的甲片和装备就会发生碰撞。
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
而跟在她后面的佣兵，画风突变。
维斯双手插在裤兜里，步子迈得轻快，甚至还有闲心观察路边的野花。
洛尔蒂莎穿着一身单薄的轻装，一切都旨在便于行动，甚至连最起码的护臂都没有，
然而走在满是碎石泥泞的山道上，衣摆竟然连一点泥点子都没沾上。
菲娅同样健步随行，似乎类似的跋涉已经是家常便饭。
前面的路变得更加陡峭。
薇丝伍德停在一块突出的岩石旁，解下背后的行军囊，重重地砸在地上。
“原地休息十分钟。”
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摘下头盔，露出一头被汗水浸湿的红发。
这一路的高强度攀爬，加上几十斤的负重，即便是受过严格训练的骑士也有些吃不消。
她拿出水壶，仰头灌了一大口，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带走了一丝燥热。
接着，她从包里掏出一块黑麦面包。
这东西硬得能当砖头用，但在野外，这是最顶饱的口粮。
她用力咬了一口。
牙齿和面包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薇丝伍德一边费力地咀嚼，一边看向维斯那边。
她想看看这三个不入流的佣兵现在是不是已经渴得嗓子冒烟，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然后，她的动作僵住了。
维斯正坐在一截倒塌的枯木上。
他手里拿着一个银色的小方块，撕开封口后，一股白气冒了出来。
紧接着，一股浓郁的、带着香料味的肉香在空气中炸开。
那味道极其霸道，瞬间盖过了周围腐烂植物的气息。
咕咚。
薇丝伍德听见自己的喉咙咽了一口口水。
那是牛肉的味道。
不同于蒸煮炸烤，是别样的香气，
庆功宴上都不曾有过的熏香味。
维斯把那个冒着热气的盒子递给身边的洛尔蒂莎，自己又拿出一盒，撕开。
“尝尝这个，新口味，番茄牛腩的。”
他甚至还从那个看起来干瘪的包里掏出了几瓶清澈透亮的瓶装水，瓶壁上甚至还挂着冷凝的水珠。
菲娅盘腿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抓着一把脆片咔嚓咔嚓地嚼着。
她注意到了薇丝伍德的视线，举起手里的冰水晃了晃。
“喂，铁皮罐头。”
菲娅笑嘻嘻地喊，
“看你嚼那石头挺费劲的，要不要来点真正的食物？这水可是冰镇的哦。”
薇丝伍德看了看自己手里那块被咬出一个缺口的黑麦面包，又看了看维斯手里那色泽红亮、汤汁浓郁的牛肉饭。
她感觉嘴里的面包变得更加难以下咽了。
那个包？
绝对是某种高级的空间魔术行囊。
佣兵居然能用得起这些东西。
不过考虑到昨天见到的这群人的身手并不普通，能持有这样的道具倒也不奇怪。
但谁会用珍贵的空间装备来装这种热腾腾的饭菜和冰水？
简直是暴殄天物！
“不需要。”
薇丝伍德硬邦邦地回了一句，转过身背对着他们。
她狠狠地咬了一口面包，用力咀嚼，仿佛在嚼碎某人的骨头。
休息时间结束，一行人继续前进。
地形变得愈发复杂。
一道近乎垂直的岩壁横亘在众人面前，岩壁高约二十米，表面湿滑，长满了青苔。
薇丝伍德放下背包，拿出那捆粗麻绳。
她仰头观察着岩壁上的突起，寻找着着力点。
“准备搭建攀爬通道。”
她对身后冷令一声。
这是一个技术活，也是个体力活。
就在薇丝伍德刚把绳子的一头系在腰上，准备徒手攀爬上去固定锚点时，旁边传来「嗖」的一声轻响。
她下意识地转头。
只见维斯手里拿着一把造型奇特的黑色手枪状物体，对着岩壁顶端扣动了扳机。
一个带着倒钩的金属爪飞射而出，死死咬住了岩顶的岩石。
维斯按了一下握把上的按钮。
滋——
细微的马达转动声响起。
绳索急速收缩，带着维斯整个人腾空而起，像一只轻盈的大鸟，眨眼间就落在了岩壁顶端。
他站在上面，甚至还低头冲下面挥了挥手。
“上面风景不错。”
薇丝伍德握着绳子的手僵在半空。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菲娅助跑两步，在那湿滑的岩壁上连蹬几脚，身体灵活得像只猴子，三两下就窜了上去。
至于洛尔蒂莎——
她只是抬起脚，往虚空中一踩。
凭空一阵闷声劲波，瞬时间的发力，她如同飞鸟般一跃而上。
不到半分钟，三人组全员登顶。
岩壁下，薇丝伍德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呆若木鸡。
女骑士看了看自己腰间的绳子，又看了看那高耸的岩壁。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咬着牙，抓紧绳索。
“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几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接下来的路程，对薇丝伍德来说简直就是一场折磨。
遇到遍布荆棘的灌木丛。
薇丝伍德拔出长剑，挥汗如雨地劈砍开路，尖锐的荆棘划过她的铠甲，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维斯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圆盘往地上一扔。
圆盘发出低频的嗡鸣。
那些坚硬如铁的荆棘像是遇到了天敌，自动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平坦的大道。
遇到满是淤泥的洼地。
薇丝伍德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泥浆没过小腿，每一步都要消耗巨大的体力。
维斯三人脚下踩着某种透明的薄膜，如履平地般飘了过去。
薇丝伍德握剑的手在颤抖。
她感觉自己身为帝国骑士的尊严，正在被这三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佣兵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这哪里是探险？
这根本就是这三个家伙在郊游，而自己则是负责搬运苦力的陪衬！
随着深入，周围的植被开始发生变化。
原本翠绿的灌木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呈现出紫黑色的扭曲植物。
这些植物的叶片肥厚，上面布满了暗红色的脉络，看起来就像是某种生物的血管。
地面变得松软潮湿，一脚踩下去，黑色的泥水会从指缝间渗出来，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粘稠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和腐败的腥气。
之前来过，维斯三人再清楚不过。
黑水沼地到了。
薇丝伍德的神情终于紧绷到了极点。
她不再去管维斯那些层出不穷的奇怪道具，而是握紧了手中的剑，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别说我没告诫过你们，小心知道吗？！”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压得很低，
“这里是厄形最容易出没的地方。那种泥沼怪物可以在地下移动，防不胜防。”
四周静得可怕。
没有怪物的嘶吼，也没有泥浆翻涌的声音。
只有风穿过那些枯死的树干时，发出的呜呜声，像是有无数冤魂在低语。
这种死寂反而让人更加不安。
“有点不对劲。”
维斯停下脚步。
他手里握住手机，屏幕上的光芒映照着他的脸。
那上面并没有显示地图，而是一条条正在剧烈跳动的波形图。
红色的警告框不断弹出，密密麻麻地覆盖了整个屏幕。
“这里的磁场乱得一塌糊涂。”
维斯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
“磁场？”
薇丝伍德没听懂这个词，但她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她刚想开口询问，脚下的地面突然震动了一下。
起初只是轻微的颤抖，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地下翻了个身。
沼泽表面的泥水开始泛起涟漪。
“稳住！”
薇丝伍德大喊一声，将长剑插入地面以稳住身形。
但很快，这种颤抖变成了剧烈的颠簸。
周围那些紫黑色的植物开始疯狂摇摆，发出噼里啪啦的折断声。
“轰隆——”
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来自地心深处。
紧接着，一道紫色的光柱从沼地深处冲天而起，直刺苍穹。
那光柱极其粗大，周围缠绕着无数细密的闪电，将昏暗的沼地照得一片惨紫。
恐怖的能量波动以光柱为中心，向四周横扫而来。
薇丝伍德的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
她死死盯着那道光柱，握剑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她见过这种光。
在帝国最古老的典籍记载中，这是大地魔脉断裂、魔力失控喷涌时的景象。
“那是……”
薇丝伍德的声音在颤抖，那是对自然灾难的本能恐惧。
“魔潮紊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