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斯接过那片烤得外焦里嫩的魔狼肉，仔细端详了一下，然后坦然送入口中。
肉质确实比普通野兽粗糙紧实一些，带着点类似铁锈混合野性的独特腥味，但被篝火烤出的焦香和坎妮丝恰到好处的盐粒很好地中和。
咀嚼间，一股温热的感觉从胃部升起，驱散了夜间的寒意，比普通肉干提供的饱腹感和能量感更明显。
“处理得不错，味道比想象中好。”
这番评价让坎妮丝玫瑰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微光，似乎是对自己手艺被认可的轻微愉悦。
她没说话，只是又切了一片，这次递给了从刚才起就一直安静看着的金发少女。
洛尔蒂莎低头看了看递到面前的烤肉，又抬眼看了看坎妮丝，旁边见维斯同样在吃着，她才轻点了一声：
“谢谢。”
维斯一边咽下魔狼肉，一边再次打量起坎妮丝。
这个白发少女年纪看起来和菲娅相仿，可能还略小一点，但行事风格、战斗能力、乃至这手处理魔物食材的生存技能，都透着一股远超年龄的老练，这种只有经历过环境打磨才会有的坚韧，是无论如何伪装不出来的。
维斯自己成为佣兵以来，虽然也在不断学习各种知识，但很多时候，危急关头的脱险与日常的补给，终究还是仰仗着「祈愿」卡池里抽出的那些五花八门的道具。
而坎妮丝所拥有的佣兵经验以及能力，都全是基于自身练就，
也怪不得她敢一个人深入静日谷，还能在这里活动不短的时间。
“坎妮丝小姐，”
维斯咽下食物，用比较随意的口吻问道，
“看你这身本事，是习惯独来独往的「独狼」？”
按印象判断，除开维斯自己因为选择任务的原因导致特殊除外，
一般喜欢或习惯单独执行委托的佣兵，通常实力过硬，但性格也可能比较孤僻。
坎妮丝正用小刀剔着肉串上的骨头，闻言动作顿了顿。
她摇了摇头，白色的低马尾辫在肩头轻晃：
“不是。”
声音依旧平淡，但维斯敏锐地捕捉到其中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我跟...同伴走散了。”
“走散了？”
一直竖着耳朵听的薇丝伍德立刻接口，语气里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意味。
就说了，像维斯他们这样身手还算不错的佣兵，都知道组队进来。
一个人跑到静日谷这么深的地方，实在有点不合常理。原来是跟同伴失散了。
维斯也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毕竟，静日镇爆发厄潮这种足以动摇边境安危的大事，消息甚至都没能传到乌城。
自己刚进谷的时候，也差点就在那片诡异的森林里，被那个所谓的噬魂真主给直接送走。
“不过，你们佣兵总往静日谷这种地方跑，是为了什么？”
薇丝伍德顺势开口，
“这里的委托很多吗？”
坎妮丝抬起眼，玫瑰色的眸子先是看了看维斯，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才反问：
“你们几位...也是为委托来的？”
维斯耸了耸肩，坦然道：
“是啊，找人。不然谁没事愿意往这种又危险、环境又差的边境地带钻？”
听到「找人」两个字，坎妮丝正在转动肉串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玫瑰色的眼眸深处闪过微妙的波动，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但她掩饰得很好，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追问找的是谁。
维斯看在眼里，心中疑窦更深，但他面上不显，顺着话题反问：
“那你呢？你的委托是？”
“调查。”
坎妮丝言简意赅。
维斯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佣兵有佣兵的规矩，除非是合作任务或者自愿分享，否则很少会刨根问底打听别人的委托详情。
知道对方是来做「调查」委托的，这信息量已经够了。
但薇丝伍德可不是佣兵。
身为一名帝国骑士，职责就是盘查可疑，维护边境安全。
尤其是碰到这种身手显然不是寻常佣兵范畴的，哪里可能放过。
她当即就逮着坎妮丝的话头，用近乎审讯的语气追问下去。
“调查？调查什么？”
坎妮丝抬眼，玫瑰色的眼眸平静地迎上薇丝伍德审视的目光，吐出四个字：
“无可奉告。”
“你......”
薇丝伍德被噎了一下，脸色顿时有点发黑。
怎么回事？
最近在边境碰到的佣兵，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臭屁？
先是维斯这伙人，来路神神秘秘，
不过看在克戎卡阁下好像还特别看重他们的份上——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这也就罢了，
现在又来了个更拽的，直接「无可奉告」。
偏偏问题是，无论是维斯他们，还是眼前这个能把魔物当晚餐的白发少女，实力都非同小可。
她一个帝国骑士，竟然连发作的底气都没有。
最后，薇丝伍德只得把这口气硬生生咽了回去，愤愤地撕开一根士力架的包装，狠狠咬了一大口。
巧克力的甜腻在口腔中化开，似乎只有这种高热量的甜食，才能稍微平复她内心的不满。
维斯看着薇丝伍德那副吃瘪又只能自己生闷气的样子，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他赶紧咳嗽两声掩饰过去，转向佣兵小姐：
“坎妮丝小姐，你在这里活动有一阵子了吧？一路上情况怎么样？我们刚从东边沼地方向过来，那边......很不平静。”
提到正事，坎妮丝的神色也认真了些。
她放下吃了一半的肉串，用树枝在地面的灰土上简单划了几道线，
跟维斯手机记录地图不一样，她光是画就能描出大致的地形。
“我在这里，已经待了快七天。”
她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是从北边的碎石隘口进来的。最初几天，情况还算......相对正常。能遇到一些零星的魔物，地形虽然复杂，但还能摸索。”
她的手指点在「地图」偏北的位置，然后向东移动，眉头微微蹙起：
“但从大约三天前开始，不对劲了。越往东，往沼地核心方向靠近，遇到的厄形就越多，也越奇怪。”
“什么样的厄形？泥沼还是灵体？”
“没见过灵体。”
听到回答，维斯的眼神凝重起来。
坎妮丝的观察印证了他们的判断，黑水沼地的异变并非偶然，而是与静日镇爆发的厄潮同在，或许可以认为更早些。
“你跟同伴，是在哪里走散的？”
菲娅忍不住问接着问。
坎妮丝的手指空悬了一秒，似有所思，才缓缓落下，在地图上点了两个靠近中心区域的位置：“这里，还有这里。我们遭遇了不止一波泥沼怪物的袭击，数量很多，还有那种...会组合变大的个体。混战中，被冲散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能想象当时的凶险。
“之后我试图寻找他们，也避免再遭遇战斗，一路辗转，最后到了这个湖边。这附近...暂时还算安静，厄形少一些。”
“也就是说，厄形的活动，以沼地为核心，向外辐射，但分布并不均匀，存在一些相对稀疏的区域......”
维斯总结的同时，脑子飞快地分析着。
“你们呢，从哪里过来的。”
坎妮丝适时探问。
“……我们是从东边，静日镇那一侧，绕过栈桥的山腰下来，进入山谷后经过黑水沼地，遭到泥沼厄形袭击，不得已才辗转到这里。”
维斯如实回答，这部分倒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毕竟是为了找人搜寻而来，总归是要探索山谷的。
“黑水沼地……”
坎妮丝喃喃重复着，绪思似乎更深了几分。
维斯微微压下目光，视点落到佣兵小姐的脸上：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不，没有...只是有些惊讶。我...没敢往那边去，远远就能感觉到那边的气息不对劲...对，我这几天主要在河谷南岸活动，这一带的地形相对开阔，视野好，方便规避厄形。”
“河谷南岸的地势怎么样？有没有适合扎营或者作为临时据点的地方？”
菲娅也凑过来问道，她对地形的勘察同样很在意。
“有几个废弃的猎人小屋和一处塌陷的矿洞，但都已经被厄形占据了。”
坎妮丝摇头，
“那这片湖区应该是附近相对最安全的地方，水边的厄息浓度比林地里低，而且视野开阔，不容易被偷袭。”
坎妮丝点了点头，认可了维斯的判断。
只有薇丝伍德光吃着一句话也插不上。
明明是帝国的侦查骑士，对谷底的情况却不如佣兵了解，简直感觉像是在被打脸，往日挂在嘴边的职责啊，帝国骑士的骄傲啊，现在只叫人含羞。
这时，坎妮丝忽然将目光转向了菲娅，玫瑰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探究：
“你的身手，很强。那种爆发力和战斗方式...不像是普通佣兵野路子练出来的。”
她顿了顿，直接问道，
“有这样的本事，怎么没有参军？在帝国，以你的实力，至少能争取到不错的衔级。”
来了，薇丝伍德顿时来了精神，感觉是个人都会有同感。
这个问题，其实也是她早就憋在心里的疑问。
她闻言立刻停止了跟士力架较劲，耳朵竖了起来，连手里端着的盒装酸奶都忘了喝，静静等着菲娅的回答。
菲娅正小口吃着维斯给的肉干，闻言笑了笑，笑容里有些复杂的意味。
她没有直接回答坎妮丝的问题，反而看着对方：
“彼此彼此，坎妮丝小姐的实力也让我大开眼界，不也一样选择了做佣兵么？”
坎妮丝似乎没料到会被反问，微微一愣，随即神色恢复平静，淡淡道：
“我？偶尔的。”
维斯听到这话，心中一动。
他能够理解。
成为佣兵，固然有很多人是看重丰厚的收益，或许是为了钱，或许是将其作为一条攀升的路径，靠功成名就一夜登天成为传说。
尽管几率很低，但还是不少人为此前赴后继。
但总有那么一些特例。
像维斯自己就是看重的是佣兵身份带来的相对自由，方便以完成委托的形式获取愿力。
当佣兵的也不是单纯每天跟上班似的到处做委托，有需要或者被吸引，甚至顺便接个委托都行。
“因为行动方便，对吧。”
听到维斯这么说，坎妮丝玫瑰色的眼眸倏然睁大了一些，篝火的光芒在她眼中跳动，显得格外明亮。
她飞快地看了维斯一眼，那眼神里似乎有惊讶，有被理解的触动，还有一些更深的、难以言喻的东西。
但很快，她又低下头，专注于手中的肉串，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嗯」了一下，算是默认，却不肯再多说。
薇丝伍德看着这两人打哑谜似的对话，眉头拧成了疙瘩。
虽然没完全听懂里面的弯弯绕绕，但她敏锐地察觉到双方都在有意保留，不把话说透。
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让她心里像有只猫在抓，好奇心憋得慌，却又无可奈何，只能郁闷地灌了一大口面汤。
坎妮丝沉默地吃完最后一点烤肉，从腰包里抽出帕巾擦了擦嘴角，才将目光又缓缓转向了从始至终都安静坐在维斯侧后方，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却又让人无法忽视的金发少女。
篝火的光芒在洛尔蒂莎完美的侧脸上跳跃，金色的长发仿佛流淌的熔金。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火焰，或者偶尔将目光落在维斯身上，对周围的对话似乎漠不关心。
坎妮丝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鼓起了某种勇气，主动开口搭话，声音比之前稍微柔和了一点，但也更谨慎：
“蒂莎小姐......对吗？”
洛尔蒂莎闻声，缓缓转过头。
翡翠色的眼眸平静地看向坎妮丝，那目光澄澈如最上等的宝石，却又深邃得仿佛能吞噬光线。她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轻轻颔首，吐出一个字：
“嗯。”
得到回应，坎妮丝似乎松了口气，但接下来的问题却让篝火旁的空气微微凝滞。
她看着洛尔蒂莎，玫瑰色的眼眸里满是谨慎、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绝对力量的敬畏，她干咽了一下，才轻声问道：
“方便问一下...你，也是佣兵吗？”
洛尔蒂莎那双翡翠色的眼眸，在篝火跳跃的光芒映照下，突然冷降至冰点。
给人感觉好像这问题会招致危险般的错觉。
但很快，紧促感一闪而过。
她静静地回视着坎妮丝，目光恢复淡漠，没有任何被冒犯或者被特别关注的情绪。
时间似乎在她沉默的注视中拉长了几秒，坎妮丝甚至能听到自己略微加速的心跳声，握着树枝的手指也不自觉地收紧了。
不止是她，就连旁边都有些紧张。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菲娅还好，毕竟实力水平能算得上相持，扯佣兵的幌子，双方一样。
但让洛尔蒂莎再说自己是佣兵，显然就是睁眼说瞎话了，小孩子都不会信。
光就湖边劝架的一拳，就足以在战场上争取到领将的位置。
退一万步来说，拥有这样的实力去当佣兵，绝不可能寂寂无名，在佣兵的圈子里，应当是人尽皆知才对。
就在气氛快要凝滞成冰时，洛尔蒂莎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不是。”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平淡，如同山涧滑落的冰珠，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
不是佣兵。
这个答案让坎妮丝玫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与其说是对身份的疑惑，到更像是因为对方实话实说而意外。
但随即，这份意外又被更深的困惑和好奇取代。
不是佣兵？可她却和佣兵一起行动，而且拥有那样匪夷所思的力量。
那么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和旁边的帝国骑士一样，同属帝国军吗？
那边境军怎么没听说过还有这样的人物？
同样抱有疑问的薇丝伍德也不禁屏住呼吸，
她对这个金发少女的身份早就好奇得不得了。
之前克戎卡骑士长那讳莫如深的态度，还有维斯他们含糊其辞的介绍，都让她心里痒痒的。
菲娅则显得有些紧张，她看了看洛尔蒂莎，又看了看维斯，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维斯看着坎妮丝脸上毫不掩饰的疑惑，心里叹了口气。
他知道洛尔蒂莎这个回答虽然简洁真实，但反而会勾起更多疑问。
他必须得出来打个圆场，把话题引导到不那么敏感的方向。
“蒂莎她...是我特地请来帮忙的朋友。”
维斯脸上露出一个带着点无奈又有点自豪的笑容，
“嗯，或者说是「保险」。你也看到了，有她在，很多我们搞不定的大麻烦都能变得相对容易处理一点。”
说道这里，坎妮丝也明白，对方确实不愿透露更多。
以萍水相逢的立场，她当然也不好再多问，
虽然玫瑰色的眼眸中的疑惑并未完全散去，但那份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探究欲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在佣兵这行的第一课，就是懂得分辨哪些好奇心可以满足，哪些会招致不必要的危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