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斯没有立刻下去。
他站在楼梯口,靴子踩在第一级台阶上,手里还攥着那个发烫的徽章。
楼梯是木质的,不知道多少年头了,每一级台阶都像是被虫蛀空的牙齿,黑乎乎的,稍微用点力气就能踩断。
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流顺着裤管往上钻,像是有无数只冰凉的小手在摸他的小腿。
“我先?”
洛尔蒂莎问了一句。
“不,我先。”
维斯摇摇头,把徽章塞回口袋。
“如果有陷阱,你还能把我拉上来,你在背后,我放心。”
洛尔蒂莎没反驳,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呼吸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维斯掏出手机。
屏幕的光在这个昏暗的教堂里显得格外刺眼。
他打开手电筒功能。
一道惨白的光柱刺破了下方的黑暗,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像是受惊的飞虫一样在光柱里乱舞。
“小心台阶。”
维斯低声提醒,试探着往下走。
木板挠耳的「嘎吱」声,每一步都像是在挑战这栋建筑的承重极限。
楼梯是螺旋向下的,并不长,大概也就二十级。
转过最后一道弯,眼前的空间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地下储藏室。
比上面的木屋要大得多,甚至可能延伸到了教堂主殿的下方。
空气里那股霉味更重了,还混杂着一种奇怪的旧油味和铁锈味。
维斯举着手机,光柱扫过房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堆积如山的木箱。
这里的箱子比外面院子里的要完好得多,大多用红漆封着口,上面盖着厚厚的防尘布,虽然布都已经烂成条了。
“是商队的货。”
洛尔蒂莎走上前,用剑鞘挑开最近一个箱子的盖子。
里面塞满了稻草,稻草中间护着几只精美的瓷瓶。
即使在昏暗的手电光下,那些瓷瓶表面的釉色依然温润如玉,一看就价值连城。
“好像是瓦尔维斯海岸进过来的瓷器。”
维斯瞥了一眼,
“这玩意儿在帝都如果不碎,能换一套带花园的小别墅。”
他又把光柱移向旁边。
另一堆箱子敞开着,里面是成匹的丝绸和天鹅绒,虽然边缘有些受潮发霉,但依然能看出原本华丽的色泽。
“遇难商队的马车痕迹隔这么远,他们是先到教堂安置货物再去探路?可全员遇难这也说不过去......”
维斯正寻思着,手电光到了房间的另一侧。
他的手抖了一下。
光柱定格在那里。
那是完全不同的一类货物。
没有精美的包装,只有粗糙厚实的黑铁箱子,盖子被暴力撬开了。
维斯走过去,从箱子里拎出一把沉甸甸的东西。
那是一把弩。
不是猎户用来打兔子的那种轻弩,而是纯钢打造的、带有绞盘和准星的军用重弩。
箱子旁边还散落着几捆箭矢,箭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蓝黑色。
“破甲箭。”
洛尔蒂莎的声音冷了下来,她伸手摸了摸那冰冷的箭镞,
“还淬了毒。外带镶嵌孔洞,备装附魔石。”
维斯把重弩扔回箱子里,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他又踢开旁边的一个长条木箱。
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十几把制式长刀,刀身涂了防锈油,在手电光下泛着油腻的光。
“这也太夸张了。”
维斯皱起眉头,手指在沾满油污的刀柄上搓了搓,
“这可不是普通商队护卫用的家伙。”
“走私?”
洛尔蒂莎问。
“不像是单纯的走私。”
维斯蹲下身,查看着箱子侧面的烙印——那是一个模糊的太阳纹章,但被刻意磨损过。
“这种重弩是管制品,只有正规军团的精锐才配备。而且你看这数量......”
他站起来,光柱扫过角落里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黑铁箱子。
“这里起码能武装一个百人中队。”
维斯只觉得背脊发凉。
一个运送丝绸和瓷器的商队,为什么会带着足矣发动一场小型政变的武器?
而且这些东西为什么会藏在这个荒废的教堂地下室里?
“如果是教堂原本的库存呢?”
洛尔蒂莎猜测道。
“不可能。”
维斯断然否定,
“看着样子,这个教堂荒废至少五十年了,这些弩机的绞盘还是新的,防锈油也没干,顶多是半个月前放进来的。”
事情变得复杂了。
原本以为只是个寻人的委托,现在看来,这个泥沼里的教堂简直是个火药桶。
“那些泥尸只巡逻不进来。”
维斯喃喃自语,
“这里面藏着的东西,恐怕比厄形还危险。”
“维斯。”
洛尔蒂莎突然打断了他的思考。
少女侧过头,耳朵微微动了一下。
“怎么了?”
维斯立刻噤声,手指按灭了手机屏幕,只留下极微弱的一点背光。
黑暗瞬间笼罩了两人。
在这个死寂的地下室里,除了他们自己的心跳声,似乎什么都没有。
不。
有声音。
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像是风穿过破窗户的呜咽,又像是某种垂死动物的喘息。
“呃......唔.....”
是从更深处传来的。
是人的声音。
那种痛苦压抑到了极致,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呻吟声,绝对不是那些没有声带的泥尸能发出来的。
维斯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在这个充满了死人和怪物的地方,听到活人的声音,比见到鬼还可怕。
他看向洛尔蒂莎。
黑暗中,少女那双翡翠色的眸子正盯着房间角落的一扇拱门。
那里连通着一条狭长的甬道。
洛尔蒂莎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要去吗?
维斯在心里问自己。
理智告诉他,现在回头,带着外面那几个妹子撤退,把这里的情报带回去才是最优解。
但这声音.....
万一是卡德丽熙小姐呢?
如果现在走了,要是错过了人,那这趟委托就彻底搞砸了。
“真是该欠的。”
维斯在心里骂了一句,重新按亮手机,但用手指捂住了一大半光源,只漏出一丝光缝。
他冲洛尔蒂莎打了个手势「跟紧」。
两人像两只幽灵一样飘向那扇拱门。
甬道很窄,只能容纳一人通过。
墙壁上全是湿漉漉的青苔,手摸上去滑腻腻的,像是摸在某种冷血动物的皮肤上。
地面也是湿的,积水没过了鞋底。
「啪嗒。」
水滴从头顶落下,砸在维斯的肩膀上,冰得他哆嗦了一下。
那声音越来越近了。
「呃.....啊......」
声音变得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含糊不清的咕哝,像是嘴里含着什么东西。
空气中的味道变了。
不再是那种单纯的霉味和铁锈味。
一股甜腻的、像是熟透烂掉的水果,又像是某种浓烈香水混合着腐肉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
维斯屏住呼吸,胃里一阵翻腾。
这种味道他太熟悉了。
这是尸臭。
而且是那种经过特殊处理、或者在封闭环境下发酵了很久的尸臭。
甬道并不长,大概也就走了二十米。
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木门。
门板已经彻底腐烂了,上面长满了五颜六色的菌类,看着就让人反胃。
那声音就是从门缝里传出来的。
维斯停下脚步,背靠着墙壁,深吸了一口气——结果吸了一嘴的臭气,差点当场吐出来。
他强压下呕吐的欲望,侧头看了一眼洛尔蒂莎。
少女的脸色也不太好看,眉头紧锁,显然也被这味道熏得够呛。
维斯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住门板。
没有任何阻力。
腐朽的门轴甚至没有发出声音,就像融化了一样滑开了。
手电筒的光束像一把利剑,刺进了房间内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