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娅欣然点头，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
她长出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滚烫的温度，仿佛要将肺里所有的疲惫都一并吐出。
剑身上那层榨干魔力才凝聚出的白光悄然熄灭，她手腕一翻，利落地将长剑收回鞘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合拢声。
劫后余生的喜悦冲淡了力竭的虚弱，她赤红的眼瞳里，那因开启强冠而燃烧的光芒尚未褪尽，此刻却不再是决绝的死志，反而闪烁着一种近乎崇拜的兴奋。
薇丝伍德整个人还处在宕机状态。
那柄沉重的骑士剑就掉在她的脚边，剑身一半插在泥地里，微微晃动。
女骑士的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张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的视线在洛尔蒂莎娇健的身影和围墙上巨大的缺口之间来回移动，每一次移动，脸上的血色就消退一分。
即便是先前已有见识到这份力量，但无论再看多少次都让人难以理解。
坎妮丝已经从伏低的姿态中站直了身体，但握着匕首的手却没有丝毫放松。
那双玫瑰色的眼睛里，最初的震惊已经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困惑与警惕。
她深深地皱起了眉，视线锐利，从洛尔蒂莎身上扫过，又落回维斯脸上，那里面写满了无声的质问。
这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走了！还愣着干什么！”
菲娅第一个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朝着围墙的缺口冲去。
她的动作里甚至带着几分雀跃，仿佛刚才还在苦战的是另一个人。
维斯拽着几乎是靠本能迈动双腿的薇丝伍德，紧随其后。
坎妮丝是最后一个动的。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维斯，那眼神复杂到难以言喻，最后还是沉默地跟了上去。
职业素养让她明白，现在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
然而，那些怪物不会给他们从容离开的机会。
短暂的停滞过后，泥尸与厄形们再次骚动起来。
它们空洞的眼窝转向那道巨大的缺口，似乎理解了猎物想要逃跑的意图。
嘶吼声与骨骼摩擦声再次响起，它们拖着沉重的步伐，重新开始合围。
几只行动稍快的厄形已经堵在了缺口附近，扭曲的肢体挡住了唯一的生路。
洛尔蒂莎甚至没有回头看维斯。
她只是往前踏了一步。
金色的长发在她身后微微飘动。
她再次抬起了纤细的右臂，握成拳。
——一声沉闷得有些不起眼的响动。
那声音很轻，像是有人用拳头轻轻敲了一下厚实的木门。
但随着这声轻响，洛尔蒂莎前方的空气出现了一瞬间的扭曲。
一道无形的冲击波以她的拳头为中心，呈扇形扩散开来。
堵在缺口前的那几只厄形，身体连同它们脚下的地面，一同向下凹陷了清晰的弧度。
漆黑的泥浆、腐朽的骨骼、扭曲的甲胄，所有构成它们身体的物质，都在一瞬间化作了最原始的粉尘，
被冲击波的余威卷起，形成了一股黑色的旋风，呼啸着从缺口处喷涌而出。
通路，再次被打开。
而且比之前更加宽阔，更加干净。
“快！”
维斯低吼一声，用力推了薇丝伍德一把。
这一次，女骑士终于被彻底惊醒，回过神来还知道自己是个骑士，赶忙重整态势——虽说是撤退。
菲娅和坎妮丝也毫不犹豫地跟上。
只是院子外的地面同样泥泞不堪，深一脚浅一脚，严重拖慢了众人的速度。
维斯最后一个冲出来，他回头看了一眼。
洛尔蒂莎没有立刻跟上。
她就站在那个缺口处，那道身影成了所有怪物唯一的焦点。
院子里，残存的泥尸和厄形已经放弃了追击维斯等人，转而将全部的敌意都本能地投向金发少女。
从四面八方涌来，黑压压的一片，带着令人作呕的恶臭与死气。
“那...那是什么...全是怪物吗？”
薇丝伍德喉咙一紧。
菲娅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泥点，脸上却是一个大大的笑容：
“管它们究竟是什么怪物，对于蒂莎阁下来说都不在话下！”
一行人一口气冲出有快两三公里，
山势向上，来到一处干燥的高地上，才敢稍微停下来喘口气。
所有人都回头望向那个院子的方向——
——
洛尔蒂莎默候着众人撤退的距离。
独自一人站在那里，被厄形的怪群包围。
那画面本该是绝望的。
但此刻，却生出一种荒诞的滑稽感。
因为那根本不是一场战斗。
那是一场清理。
一只泥尸挥舞着生锈的长矛从背后刺向洛尔蒂莎。
洛尔蒂莎头也没回。
她只是随意地向后摆了摆手。
泥尸连同它手中的长矛，瞬间凝固在半空中。
下一秒，它整个身体都垮了下去，化作一滩毫无生气的烂泥，只有那顶头盔还算完整，孤零零地掉在泥浆里。
一只体型庞大的泥沼厄形张开血盆大口，从正面扑来。
洛尔蒂莎抬起眼皮看了它一眼。
手掌抬起，一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波纹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那只庞大的厄形在冲到一半时，身体猛地一震，然后从内部开始瓦解。
无数细小的裂纹出现在它泥泞的表皮上，黑色的浆液从裂纹中渗出，眨眼间，它就变成了一座正在融化的泥塑，轰然坍塌。
洛尔蒂莎的动作甚至称不上是格斗，因为那里面没有任何技巧可言。
她只是站在那里，偶尔抬抬手，或者动动手指。
每一次动作，都必然有一只或数只怪物归于沉寂。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翡翠色的眼瞳平静无波，仿佛在做的只是一件枯燥乏味的家务。
似乎是觉得差不多拖延够时间。
洛尔蒂莎不再一只一只地解决，而是缓缓抬起了双手。
随着她的动作，整个院子里的空气都开始变得粘稠。
那些残存的泥尸和厄形动作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蛛网给缠住了。
它们开始挣扎，发出无意义的嘶吼，但身体却不听使唤，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挤压。
骨骼碎裂和甲胄变形的声音连成一片，
最终，在一声沉闷的合拢声中，所有的厄形都被挤压成了一个巨大的、漆黑的、不断蠕动的泥球。
洛尔蒂莎松开手，那个肉球便重重地砸在地上，溅起漫天泥浆。
做完这一切，她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迈着轻快的步伐，朝着维斯等人撤退的方向，快步弹离。
然而泥沼的厄形群并不会因为一次被击溃就彻底遭到清除。
被彻底摧毁的院落里，
一滩滩散落在各处的黑色烂泥，那些被炸碎分解碾压到只剩残渣的泥浆，开始重新凝聚。
漆黑的恶物仿佛拥有生命，缓缓流动，汇聚，彼此融合。
断裂的骨骼被重新包裹，破碎的铠甲被吸附回去。
一个又一个泥尸，摇摇晃晃地从泥地里重新长了出来。
它们身上的伤痕消失了，形态也恢复了原样。
几只最先恢复的泥尸，本能地朝着维斯等人离开的方向，迈出了追击的脚步。
可它们刚刚走出一步，就猛地停住了。
院子里所有重新站起来的厄形，全都停下了动作。
它们齐刷刷地转过身，空洞的眼窝，望向了院子的最深处，那栋破败的木屋阴影里。
那里的黑暗，比周围的夜色更加浓郁。
一个身影，缓缓从那片黑暗中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完全由漆黑的、流动的泥浆构成的形体。
它的轮廓呈现出纤细而窈窕的女性特征，比那些臃肿的泥尸要优雅得多。
它没有穿戴任何甲胄，光滑的泥浆表面反射着天边微弱的光，泛着一层油腻的光泽。
如同试衣模特般没有任何五官的脸上，轻微透出仿佛呼吸的起伏。
它走到了院子中央，缓缓抬起头，望向金发少女从视野中消失的方向。
那张光滑的脸上，突然荡开了一圈圈涟漪。
一股低沉的、带着水泡破裂声的咕噜声，从它的身体深处传来。
那不是任何已知的语言。
但其中蕴含的冰冷、残忍与不加掩饰的杀意，却清晰地传递到了空气中。
它缓缓抬起手臂，指向森林的深处。
所有的泥尸与厄形，在这一刻，仿佛被注入了灵魂。
它们空洞的眼窝里，齐齐亮起了一点猩红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