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式标准的帝国制式骑士双手大剑，剑身宽厚，刃口在旅店灯光下闪着寒光。
剑柄上缠绕着防滑的皮革，护手处雕刻着简洁的鹰翼纹章——那种制式、那种工艺，一看就是军用品，绝不是民间能随便搞到的货色。
循着飞来的骑士重剑——
“都给我住手！！”
一声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喝斥从旅店门口传来。
大厅里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剑震慑住了，齐刷刷转头看向门口。
薇丝伍德站在那里。
女骑士的甲胄虽然沾着泥点，但金属在灯光下依然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她双手叉腰，深褐色的头发因为刚才快步走来还有些散乱，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明显的不爽和怒火。
“帝、帝国军的骑士......！”
角落里有人低声惊呼。
刚才还蠢蠢欲动、被魔晶勾得心思活络的那些佣兵，此刻全都缩了缩脖子，眼神里多了明显的忌惮。
在这条靠近边境的商道上，帝国骑士的权威还是相当管用的。
尤其是这种全副武装、看起来脾气就不太好的正式骑士。
薇丝伍德大步走进来，靴子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她走到那柄插在地上的重剑旁，单手握住剑柄，用力一拔——
「嗤啦！」
大剑被轻松拔出，木地板留下一个狰狞的豁口。
她将大剑扛在肩上，环顾了一圈狼藉的大厅，目光扫过地上躺着的几个佣兵，扫过维斯一行人，最后落在还抱着脚哀嚎、脸色煞白的烈疤身上。
“怎么回事？”
薇丝伍德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我在外面就听到里面吵得要死，打架？闹事？当这里是什么地方？酒馆斗殴场？”
她的语气就像训斥不守规矩的新兵，那种属于帝国骑士的、带着居高临下意味的威严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
烈疤眼珠子转了转，抢先开口，指着维斯，声音因为疼痛和慌张而尖利：
“骑士阁下！是、是他们！他们先动手的！我们好好喝酒，他们进来就挑衅，还拿出魔晶悬赏要我的命！您看看，我的手下都被他们打伤了！我的脚......我的脚也被他们打伤了！”
他颠倒黑白的话说得又快又急，脸上挤出一副受害者的委屈表情，如果不知道前因后果，光看这场面——他抱着脚坐在地上，几个手下躺了一地呻吟，而维斯一行人完好无损地站着——还真像那么回事。
维斯听完，嘴角抽搐了一下，低声对旁边的菲娅说：
“......这么不要脸的话都说得出来？”
菲娅翻了个白眼，手又按在了剑柄上，显然又想动手了。
薇丝伍德瞥了维斯一眼，那眼神有点复杂，然后她立刻扭过头，瞪着烈疤，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
“所以说——我最讨厌佣兵了！”
她的声音拔高，在整个安静的大厅里回荡：
“狡猾！奸诈！蛮不讲理！还他妈不要脸！”
每说一个词，她就往前走一步，最后停在烈疤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比她高大得多的壮汉佣兵。
烈疤被她骂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张了张嘴想辩解，但看到薇丝伍德肩上那柄寒光闪闪的大剑，又把话咽了回去。
“你以为我是瞎子？”
薇丝伍德嗤笑一声，
“还是傻子？这一地狼藉，桌子翻了几张？杯子碎了多少？你那几个手下拿的是什么？再看看他们——”
她指了指维斯、菲娅、坎妮丝和洛尔蒂莎。
“——两个用剑的，一个用匕首的，一个空手的。谁先挑衅？谁先准备群殴？当别人没长眼睛？”
烈疤额头冒汗，还想挣扎：
“大人，您不能光看表面......”
“闭嘴！”
薇丝伍德不耐烦地打断他，肩上的重剑猛地往地上一顿，
剑柄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我懒得听你废话。闹事是吧？喜欢打架是吧？”
薇丝伍德深褐色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厉色，
“行，我陪你打！”
话音未落，她双手握住大剑剑柄，抡圆了，用宽厚的剑身侧面，像拍苍蝇一样，朝着烈疤那条先前伸出去挑衅过的右腿，狠狠拍了下去。
动作快、准、狠！
“不要——！！！”
烈疤惊恐的尖叫刚出口。
“咔嚓！”
清脆得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啊——！！！”
烈疤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抱着瞬间呈现不自然弯曲的右腿，整个人在地上疯狂打滚，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刚才那点装出来的委屈和可怜彻底被剧痛撕碎。
大厅里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感觉自己的腿也跟着疼了起来。
薇丝伍德却像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把大剑重新扛回肩上，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着地上惨叫打滚的烈疤，冷冷吐出一个字：
“滚。”
然后她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别留在这儿碍眼，也别再让我看见你在这条路上晃悠。否则下次断的就不是腿了。”
烈疤那两个还有点行动能力的手下，连滚爬爬地过来，手忙脚乱地抬起惨叫不止的老大，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灰溜溜地、连滚爬爬地逃出了旅店大门，消失在夜色里。
薇丝伍德这才转过身，看向维斯。
维斯清了清嗓子，低声说：
“......谢谢。”
薇丝伍德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但耳根似乎有点发红：
“少自作多情。我又不是帮你。我只是......只是看不惯那些佣兵而已。一个个的，没点规矩。”
“那个......我不也是佣兵嘛。”
薇丝伍德转过头，深褐色的眼睛斜睨着维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嘴角忽然勾起一个很浅的、带着点傲气的弧度，语气依旧硬邦邦的，但仔细听，里面好像藏着一丝极淡的、几乎察觉不到的得意。
“你？哼，你倒还有点自知之明。”
这话说得别扭，但维斯莫名觉得，她好像......有点小开心？
薇丝伍德看了看周围，皱了皱眉：
“房间订好了吗？我快饿死了，汇报完就想赶紧吃点东西睡觉。”
维斯一愣，随即一拍脑袋：
“啊！还没！光顾着跟那家伙扯皮了......”
菲娅在旁边小声帮腔：
“要不是那群家伙找茬，这会儿我们早就订好房间，吃上热乎乎的晚餐了。”
薇丝伍德闻言，双手叉腰，摆出她惯常的那种「你们真不让人省心」的表情：
“真是的！那还不快去订！等着饿到明天早上吗？”
“这就去这就去。”
维斯连忙点头，带着一行人走向前台。
前台后面，那个秃顶、留着小胡子、刚才吓得不轻的旅店老板，此刻正拿着一块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柜台。
他嘴里叼着一根已经快烧到滤嘴的草烟，烟雾缭绕，熏得他眯着眼睛，一副心不在焉、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完全回神的样子。
“老板，还有房间吗？我们要四间。”
维斯客气地问。
老板抬起头，透过烟雾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看大厅里的一片狼藉，深深吸了口烟，然后慢吞吞地、带着浓重地方口音回答：
“房间？呵......没了。早没了。”
他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在灯光下缓缓扩散。
“今天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来的人特别多。下午那会儿房间就订光了。现在......”
他顿了顿，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楼上，
“只剩一间。顶楼最里面那间，本来是留给偶尔路过的行商带的货多时堆东西用的，临时收拾出来的，床不大，但挤挤也能睡几个人。”
他目光在维斯和他身后四位风格各异但都相当惹眼的女性脸上扫过，眼神里多了点男人都懂的暧昧，补充道：
“你们......是要去挤那一间呢？还是去马厩那边，跟车夫、伙计们打通铺？那边倒是有地方，就是味道重了点，晚上马叫唤，人也吵。”
维斯：
“......”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阵容」。
菲娅眨眨眼，没什么特别反应。
坎妮丝兜帽下的脸看不清表情。
洛尔蒂莎一如既往的平静。
薇丝伍德......薇丝伍德的脸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维斯搔了搔脸颊，感觉有点棘手。他试探性地问：
“那个......老板，真的一间都没有了？柴房、储物间什么的也行......”
老板摇摇头，又吸了口烟：
“柴房堆满了，储物间锁着，钥匙早不知道扔哪儿去了。就这一间，爱要不要。不要的话，马厩通铺也挺好，便宜。”
看来是没得选了。
维斯叹了口气，转回身，看向四位女同伴，硬着头皮说：
“那个......情况就是这样。只剩一间房了。大家......挤一挤？凑合一晚？明天到了乌城就好了。”
他话音刚落，薇丝伍德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声音都高了八度：
“挤、挤一挤？！你、你什么意思？！要、要跟......跟你睡一间房过夜？开、开什么玩笑！”
她说话都结巴了，眼神飘忽，不敢看维斯，手无意识地攥紧了盔甲的边缘。
菲娅立刻往前一步，站到维斯身边，深褐色的眼睛毫不示弱地瞪着薇丝伍德，语气里满是对维斯的维护和对薇丝伍德的不满：
“你叫个什么劲？跟维斯先生共处一室怎么了？能待在维斯先生身边，那是荣幸！你这种三流骑士，能沾上光就偷着乐吧，还挑三拣四！”
“你——！”
薇丝伍德被怼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她指着菲娅，气得胸脯起伏，
“谁、谁要跟你这种满脑子都是「侍奉」的家伙沟通啊！别忘了不止有你！”
她像是找到了突破口，猛地转向一直安静的洛尔蒂莎，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和侥幸：
“蒂、蒂莎小姐！你也能接受吗？”
金发少女翡翠色的眼睛平静地看了看维斯，又看了看其他人，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动作很自然，很平淡，就像司空见惯般习以为常。
维斯看着她的反应，心里忽然掠过一丝微妙的情绪。
之前在王国边境军营地里同池共浴时，都已经算是「坦诚相见」过了。
相比之下，现在只是挤一个房间过夜，好像确实......不算什么事？
薇丝伍德看到洛尔蒂莎点头，眼睛瞪得更圆了。
她看看一脸理所当然的菲娅，看看平静点头的洛尔蒂莎，又看看维斯......脑子里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这三个人本来就是一伙的，一路同行，关系亲密......说不定、说不定早就是那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了！
想到这里，她感觉脸上的温度更高了，耳朵尖都红透了，立刻扭过头，不敢再看维斯，把最后的「希望」投向一直没说话的坎妮丝，声音里带着最后一丝挣扎：
“坎、坎妮丝！你呢？你总不会也......”
坎妮丝抬起眼，玫瑰色的眼睛平静地扫过众人，又看了一眼旅店外漆黑的夜色，最后目光落在维斯身上。
她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佣兵特有的务实：
“我客随主便。这一路是跟着你们走的，住宿安排你们定。只要不需要我额外付钱，我没什么意见。”
得，四票通过。
维斯耸了耸肩，看向脸已经红得快冒烟的薇丝伍德：
“所以......四票赞成了？薇丝伍德阁下，要去马厩么？”
薇丝伍德咬着嘴唇，憋了半天，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随、随便你们！我、我才不管！”
但那语气，怎么听都像是认输了。
前台后的老板早就竖着耳朵听完了全程，见状，适时地从抽屉里摸出一把黄铜钥匙，看也不看就朝维斯扔了过来。
“接着。顶楼最里面那间。楼梯走到头左转。”
维斯连忙伸手接住钥匙。
老板又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浓浓的烟雾，眯着眼睛，用那种过来人的语气补充了一句：
“房间给你们了，怎么睡你们自己商量。不过......年轻人，听我一句劝。”
他顿了顿，目光在维斯和四位女性身上意味深长地扫过。
“干的话......动静别搞太大。小店年头久了，木板薄，隔音不好。楼下还住着人呢。”
维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