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楼吧。”
维斯叹了口气,率先转身走向通往后厅的楼梯。木板在他脚下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是在抱怨刚才的暴力,又像是在预告今晚的拥挤。
身后的脚步声依次响起。
菲娅紧跟在他身后半步,手一直搭在剑柄上,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即便在旅店内,她的护卫本能也丝毫不减。
坎妮丝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步履轻捷得几乎没有声音。
洛尔蒂莎的步子最平稳,每一步的距离都精确得如同丈量过。
而薇丝伍德...靴子踩得楼梯咚咚作响,仿佛在借此发泄某种难以言说的烦躁和窘迫。
楼梯狭窄、陡峭,转角处堆着落灰的木桶和破旧麻袋。墙壁上的油灯灯罩蒙着厚厚的污垢,光线昏暗摇曳,把五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在墙上交叠成一团模糊的暗色。
顶楼走廊比楼下更显破败。墙纸大片剥落,露出底下发黑的木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灰尘、木头腐朽和劣质油混合的气味。走廊尽头唯一的那扇门,漆皮龟裂,门把手锈迹斑斑。
维斯把黄铜钥匙插进锁孔,拧动时能感觉到锁芯里生涩的阻力。他用力一推——
门开了。
房间比预想的还要小。
一眼就能望尽。倾斜的屋顶低矮,最高的地方也仅能让维斯勉强站直。
靠里墙塞着一张木板床,确实不大,宽度大概只够两个成年人并排躺下,还得是关系亲密、不介意肢体接触的那种。
床上铺着灰扑扑、看起来就不怎么干净的床单,一条薄毯叠放在床尾,毯子边缘已经磨得起毛。
床边有个掉漆的木制床头柜,上面摆着一个豁口的陶制水罐和一个倒扣着的杯子。
唯一的窗户开在斜屋顶上,很小,蒙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几乎透不进什么光。此刻窗外是浓稠的夜色。
地面是未经打磨的原木地板,缝隙里积着黑泥。角落里堆着几个落满灰的空木箱,显然是老板说的“临时收拾”时挪到一边的货物。
除此以外,别无他物。连把多余的椅子都没有。
五个人站在门口,几乎就把房间的空间填满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
薇丝伍德的脸在昏暗光线下依然看得出红晕未褪,她盯着那张窄小的床,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巴巴的:
“喂,这……怎么睡?”
菲娅第一个走进去,把肩上的小行囊放在角落的木箱上,转过身,双手叉腰,丹红的眼睛扫过房间,语气干脆:
“这还用问?维斯先生当然睡床上。我们其他人打地铺。”
她说着,已经开始打量地板,似乎在评估哪里比较适合铺开自己的铺盖卷。
坎妮丝也默默走进房间,摘下兜帽,露出一头漂亮的银发。
她没有发表意见,只是走到窗边,用手指擦了擦玻璃上的灰尘,朝外望了一眼,然后从自己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块深色的布,铺在床脚附近还算干净的一小块地板上——意思很明显,她选那儿了。
洛尔蒂莎也走了进来。她的目光在房间内轻轻一扫,最后停留在那张床上。
她走过去,伸手按了按床板,木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然后她转向维斯,翡翠色的眼眸清澈平静:“床,够两人。”
这话一出,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又微妙地凝滞了一下。
薇丝伍德猛地抬头看向洛尔蒂莎,又飞快地瞥了一眼维斯,脸上刚退下去一点的热度轰地又烧了上来。
菲娅皱了皱眉,看了看床,又看了看维斯和洛尔蒂莎,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出声。
虽然可说算是习惯,但兵士长阁下对维斯先生的「亲近」程度,似乎确实异于常人。
维斯感觉额角有点冒汗,干咳一声:
“咳,那个……床板看起来不太结实,两个人可能有点挤,也怕半夜塌了。还是我睡地上吧。”
洛尔蒂莎看着他,没说话,只是又轻轻按了按床板,仿佛在确认它的承重能力。
然后她点了点头,没再坚持,转身走到坎妮丝铺好的布旁边,也拿出自己那块素净的白色方布,铺在了相邻的位置。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天然的优雅,与这破旧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
现在,床是空出来了。
但谁去睡?
菲娅立刻举手:
“那床就空着吧,或者放行李。”
薇丝伍德却盯着那张床,心里纠结成一团乱麻。
理智上,她当然知道跟一群佣兵挤在狭小房间打地铺已经够尴尬了,再去睡那张唯一的床,显得太突娇气。
但奔波了一天,此刻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来。冰冷的硬地板和一张哪怕不怎么舒适但毕竟是床的存在之间,诱惑力是巨大的。
没等她纠结完——
“我睡这儿吧,离门近。”
维斯到门边把东西一放,语气轻松,好像这安排再自然不过,
“菲娅,坎妮丝小姐,蒂莎,你们靠里面些...薇丝伍德阁下?”
他看向还僵在门口的女骑士。
薇丝伍德触到他的目光,像被烫到一样飞快移开视线,声音有些发紧:
“我、我当然也睡地板!谁要睡那张破床!”
话说出口,又有点后悔,但骑士的骄傲让她没法改口。
菲娅撇了撇嘴,没理她,自顾自从行囊里取出铺盖卷——她的准备显然充分得多,有薄垫有毯子。
她在洛尔蒂莎铺位旁边展开,占了一块地方。
坎妮丝已经抱着膝盖,坐在了自己那块深色布上,背靠着墙,闭上眼睛,似乎准备就这样休息了。
薇丝伍德咬了咬牙,走进房间,反手关上门。门闩是坏的,她只好把旁边一个空木箱拖过来,勉强抵住门板。
然后,她解下肩上的大剑,小心地靠在墙边,开始卸甲。
金属甲片碰撞的细碎声响在寂静的小房间里格外清晰。
她动作有些笨拙,一方面是因为疲惫,另一方面,在这么狭小空间,当着其他人的面卸甲,尤其还有维斯在场,让她浑身不自在。脸颊的温度一直没降下去。
好不容易卸下胸甲和臂甲,露出里面深色的衬衣。
她松了口气,把沉重的甲胄小心放在墙边,然后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行李里拿出一块折叠的灰色毡毯,看了看所剩无几的地面空间。
只剩下维斯铺位旁边,靠门另一侧的一小块空地了。紧挨着维斯的防潮布。
薇丝伍德的脸又红了。她僵在那里,铺开也不是,不铺开也不是。
维斯正从包里拿出水囊喝水,见状,很自然地往自己铺位里侧挪了挪,让出稍大一点的空间:
“这边还有点地方,将就一下吧。出门在外,没办法。”
他的语气太坦然,太平常,反而让薇丝伍德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显得有点可笑。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翻腾的窘迫,闷声说了句「谢谢」,然后迅速铺开毡毯,坐了下去,抱着膝盖,把脸埋进臂弯里,只露出通红的耳朵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