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斯低头,看了看手中流光溢彩的魔晶,又抬头看了看被挟持的薇丝伍德,最后目光与尖叫镰刀那贪婪而警惕的独眼对视。
他脸上没什么激烈的表情,只是又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有点麻烦但不得不做的决定。
“好吧,就如你所说。”
他慢慢弯下腰,动作不疾不徐,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璀璨的淡蓝色魔晶,放在了身前几步远一块相对干净平整的空地上。
魔晶落地的瞬间,仿佛连那片土地都变得不凡起来,淡蓝色的光晕在日光下静静流淌,无声地呼唤着目睹者的贪欲。
然后,维斯直起身,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手无寸铁,开始缓缓向后退去。
他一边退,一边对身后的菲娅坎妮丝和洛尔蒂莎做了个简单的手势。
菲娅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显然极不情愿,但还是按捺住了,跟着维斯一同后退。
坎妮丝无声无息地移动脚步,玫瑰色的眼睛依旧紧盯着尖叫镰刀握镰刀的手。
洛尔蒂莎则是最平静的一个,她只是转身,跟在维斯侧后方,步伐平稳得像是在庭院散步。
四个人,就这样一步步后退,逐渐拉开与魔晶与尖叫镰刀和烈疤所在位置的距离。
他们的身影慢慢退入道路另一侧相对稀疏的林地边缘,树木的阴影开始掠过他们的身体。
尖叫镰刀的灰白独眼死死盯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直到确认他们真的退到了几十步外,身影在林间斑驳的光影中变得有些模糊,才微微松了口气。
但他的警惕没有丝毫放松,镰刀依旧紧紧贴着薇丝伍德的脖子,同时分出一大半注意力在地上的魔晶上。
那瑰丽的光芒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老大,快!快拿过来!”
烈疤在一旁急不可耐地低吼,眼睛都快粘在魔晶上了,暂时忘却了断腿的疼痛和对维斯等人的恐惧。
“闭嘴,蠢货!看好这女人!”
尖叫镰刀低声骂道,但他自己的呼吸也因激动而略微急促。
他扫了一眼远处林边隐约的人影,又看了看地上毫无反抗之力的薇丝伍德,灰白色的独眼里闪过一丝算计和冷酷。
他并没有立刻放开薇丝伍德去拿魔晶,而是用脚尖碰了碰烈疤,嘶哑命令道:
“你,看着她!要是敢乱动,立刻扭断她脖子!”
烈疤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眼中凶光一闪,立刻单脚跳着挪到薇丝伍德身边,代替尖叫镰刀,用粗糙的大手死死掐住了薇丝伍德的脖颈,另一只手则按住了她受伤的腰侧,剧痛让薇丝伍德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确保人质还在掌控中后,尖叫镰刀这才稍稍安心。
他弯下腰,伸出枯瘦却稳定的左手,掌心带着一层极其淡薄用于隔绝和探查的暗红色魔力微光,小心翼翼地抓向地上的魔晶。
指尖触碰到晶体的刹那,一股难以形容的精纯浩瀚的魔力暖流顺着手臂传来,让他几乎要舒服地呻吟出声。
太美妙了!这力量......远超他以往接触过的任何魔法材料!
他贪婪地将魔晶牢牢抓在手中,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和其中蕴含的无限可能,灰白独眼中的狂喜再也无法掩饰。
他直起身,将魔晶举到眼前,对着阳光仔细端详,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珍宝。
然后,他发出一阵低沉而快意的嘶哑笑声。
“东西......我拿到了。”
他对着林边维斯等人模糊的身影说道,声音里充满了得意和一丝戏谑。
林边,菲娅忍不住踏前一步,厉声喝道:
“东西你拿到了!还不放人?!”
尖叫镰刀闻言,转过头,那只灰白色的独眼瞥了一眼被烈疤死死制住满脸绝望和愤怒的薇丝伍德,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
“放人?”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嘶哑地重复了一遍,然后慢条斯理地将魔晶塞进自己破烂斗篷内侧一个特制的口袋里,还拍了拍,确认放稳。
“我是说过,等我安全了,自然会「放过」这个女人。”
他特意加重了「放过」两个字。
“我现在,不就「放过」她了吗?”
他摊开双手,示意自己已经退开,没有再挟持薇丝伍德。
“你看,她不是好好的在那里吗?”
“你——!卑鄙无耻!”
菲娅气得脸色发白,丹红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明明答应拿到东西就放她安全离开!”
“我答应的是「我」会放过她。”尖叫镰刀好整以暇地纠正,独眼闪烁着恶毒的光,
“我可没保证,别人也会放过她。比如......这位烈疤兄弟,他跟这位骑士小姐,好像还有不少私人恩怨要清算呢。对吧,烈疤?”
烈疤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脸上立刻堆满了狰狞而快意的笑容,掐着薇丝伍德脖子的手更加用力,几乎让她窒息。
“没错!没错!哈哈哈!”
烈疤狂笑起来,独眼中满是报复的快感,
“臭娘们!你断老子腿的时候,没想到会有今天吧?!老大果然英明!这魔晶归老大,你归我!老子要好好招待你,把你昨晚和今天欠老子的,十倍百倍地讨回来!等玩够了,再把你卖到最下贱的黑窑子里去,让你......”
“呸!人渣!败类!帝国......绝不会饶恕你们!”
薇丝伍德被掐得呼吸困难,脸色发紫,但眼中的怒火和恨意依旧炽烈,
她挣扎着,用尽力气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可惜力度太弱,只落在烈疤的靴子上。
“嘿!还嘴硬!”
烈疤不怒反笑,抬起那只完好的脚,狠狠一脚踩在薇丝伍德受伤的腰侧。
“啊——!”
薇丝伍德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抽搐,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晕厥过去。
冷汗如雨般从她额头渗出,混着血和泪,狼狈到了极点。屈辱痛苦和深深的无力感几乎将她吞噬。
“住手!”
菲娅再次怒喝,手已经握住了剑柄,就要冲出来。
“别动!”
尖叫镰刀厉声制止,暗红色的镰刀横在身前,指向林边,
“你们再敢往前一步,我保证她死得更快更惨!交易已经结束!现在,是烈疤和这位骑士小姐的独处时间!我劝你们,最好立刻滚蛋,别打扰了兴致!”
他此刻志得意满,魔晶到手,强敌似乎也被规则束缚不敢妄动,一切尽在掌握。
他甚至开始盘算,等烈疤玩够了,处理掉这个女骑士,就立刻带着魔晶远走高飞,找个隐秘地方彻底整解宝物......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带着一丝果然如此的叹息声,从林边传了过来。
“唉......”
是维斯。
他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后退的脚步,就站在林边的光影交错处,看着这边发生的一切。
他的脸上没有菲娅那样的愤怒,也没有被戏耍的惊愕,只有一种......早知如此的了然,和一丝淡淡的遗憾。
“我本来还以为,”
维斯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过几十步的距离,钻进尖叫镰刀和烈疤的耳朵里,
“你们多少会讲一点点,哪怕是最基本的盗亦有道的规矩。看来,是我太高估你们了。”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却让尖叫镰刀心中那点得意猛地一滞,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你什么意思?”
尖叫镰刀独眼眯起,握紧了镰刀,警惕地扫视着维斯和他身边的菲娅坎妮丝。人数没错,三个......
等等!
尖叫镰刀的心脏猛地一跳。
三个?!
那个一直安安静静没什么存在感却给他带来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危险感的金发少女呢?!
他的目光急速扫过维斯身边
——菲娅在左前方,手按剑柄,怒气冲冲;坎妮丝在稍右后方,身形半掩在树影里,看不真切表情;维斯站在中间偏右......
少了那个金发少女。
那个空手接斧随手把人踹飞的怪物般的金发少女。
她什么时候不见的?!
“烈疤!别笑了!”
尖叫镰刀嘶声低吼,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惶,
“你看他们那边!少了一个人!”
烈疤正沉浸在报复的快感和对未来享受的幻想中,被尖叫镰刀一吼,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林边。
他眨了眨眼,数了数......
一百二十三......好像是只有三个?
一百二十四.之前是四个......那个特别漂亮的金发小妞呢?
他还没完全想明白,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的仿佛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感,毫无征兆地从他后背脊柱猛然炸开。
那感觉如此清晰,如此强烈,仿佛有一头无形的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他的身后,正用冷漠的目光,俯视着他这只渺小的虫豸。
他甚至能感觉到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皮肤传来被针尖抵住的刺痛感。
烈疤脸上的狞笑瞬间冻结,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脸上褪去,变得惨白如纸。
他掐着薇丝伍德脖子的手,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些许,机械地极其缓慢地,想要扭动僵硬的脖颈,回头看去。
维斯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那平淡的语气里,多了一丝冰冷的宣判般的意味:
“我给过你们机会了。用那块石头,换一条活路。很公平的交易。可惜,你们自己......选了下下签。本来还想,若你们守信,拿了东西滚蛋,我也懒得脏手。现在......”
维斯摇了摇头,看着烈疤那惊恐万状试图回头的滑稽样子,又看了看尖叫镰刀骤然绷紧如临大敌的姿态,最后目光落在奄奄一息眼中重新燃起微弱希冀的薇丝伍德身上。
他轻轻吐出了最后几个字,为这场闹剧画上句号:
“这就怪不得我了。”
就在维斯话音落下的瞬间——
烈疤终于勉强转过了半个头。
他的眼角余光,只来得及瞥见一抹淡金色的发丝,在空气中带起的微风中轻轻扬起。
然后,一只白皙纤细看起来毫无威胁的拳头,映入了他的视野。
那拳头握得并不紧,甚至有些随意,正对着他的侧脸,缓缓而来。
动作看起来并不快。
但烈疤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想要躲,想要叫,想要举起手臂格挡,想要把薇丝伍德拉到身前当盾牌......
可这一切念头都只存在于电光石火之间,
他的身体却像被无形的力量钉死在了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他能做的,只有瞪大那双充满极致恐惧和绝望的眼睛,眼睁睁看着那只拳头,印上自己的脸颊。
接触。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骨骼碎裂的咔嚓声。
只有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重物落入深水潭的的闷响。
时间,在烈疤的感官里被无限拉长。
他感觉到一股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纯粹到极致的力量,从那个接触点,如同海啸般涌入了他的头颅,他的脖颈,他的躯干,他四肢百骸的每一个角落。
那不是破坏,那是......抹除。
仿佛他整个人,从构成物质的最基本层面,被那股力量粗暴地彻底地否决了存在。
没有痛苦。
或者说,痛苦还没来得及产生,承载痛苦的载体就已经不复存在。
在薇丝伍德陡然睁大的瞳孔倒影中,在尖叫镰刀骤然收缩成针尖的灰白独眼注视下,在远处菲娅和坎妮丝的视线里——
烈疤那超过两百斤的魁梧身躯,就像是一个内部被塞满了火药然后瞬间引爆但外壳却奇异保持了一瞬间完整的气球。
「砰!」
一声并不特别响亮却让人心脏骤停的闷爆。
烈疤整个人,从头到脚,炸开了。
但并非血肉横飞内脏四溅的那种惨烈爆炸。
更像是......他整个人,连同身上的衣物手中的武器甚至喷溅出的血液和骨骼碎渣,都在那只拳头触及的瞬间,被一股无形却狂暴到极致的力量,彻底轰成了最细微的近乎雾状的齑粉。
一股猛烈的带着灼热气息的拳风,以烈疤原本站立的位置为中心,呈扇形向前方狂飙而出。
地上的尘土碎石枯叶,乃至几滴本该属于烈疤的血珠,都被这股拳风裹挟着,化作一道淡红色的尘霾,呼啸着吹向远处,撞在几十步外的树干和灌木丛上,发出噼啪的声响,留下清晰的痕迹。
而烈疤原本所在的位置,空空如也。
别说尸体,连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肉一滴完整的血珠一片破布都没有留下。
只有地面上,一个浅浅的被拳风压出的边缘整齐的凹陷,以及空气中弥漫开的极其淡薄的带着铁锈和焦糊味的奇异气息,证明着那里刚刚还有一个活生生的人存在过。
薇丝伍德因为就在旁边,被那股拳风的边缘扫到,整个人被吹得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但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仰着头,看着那片空荡荡的地面,看着那个不知何时已经静静站在那里的金发少女——洛尔蒂莎。
洛尔蒂莎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衣裙,金色的长发在拳风余波中轻轻飘动,几缕发丝拂过她平静无波的翡翠色眼眸。
她缓缓收回拳头,动作自然得像只是挥了挥赶走一只苍蝇。
她的裙摆甚至都没有沾染上一丝灰尘或血污。
她低下头,看了看趴在地上满脸呆滞的薇丝伍德,又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转向了不远处,如同石化般僵立原地的尖叫镰刀。
整个林间空地,死一般的寂静。
连地上那些受伤匪徒的呻吟声,都仿佛被这恐怖绝伦的一幕吓得彻底噤声了。
阳光依旧明媚,穿过枝叶,斑驳地洒落,照亮了空气中尚未完全沉降的细微尘粒,也照亮了尖叫镰刀那张惨白如死人写满了骇然与崩溃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