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放学的铃声如同往常一样，只是宣告了另一个“日常”的开始。
教室里迅速被喧闹填满，商量着接下来去向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去，只留下熟悉的背景音。
我悄悄将目光投向一条，她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书包，动作一丝不苟。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不远处那道从下课铃响就钉在我身上的、属于红莲寺的灼热视线。
【……好沉重。】
我几乎能听到自己内心那声沉重的叹息在胸腔里回荡，不过事情还是要做的。
［喂，一条。］
一条拉上书包拉链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头也没抬。
［说。］
［一会有空吗？］
［有事？］
［呃…嗯，是有点事。］
我注意到一条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微妙，那是一种混合了“果然如此”的了然和“无聊透顶”的漠然。
她重新低下头，拿起书包准备起身，动作流畅得仿佛根本没听到我后半句话。
［等等！］
眼看她要走，我下意识地提高了点音量，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希望你能陪我一下。］
［你有什么目的？］
［我的邀约感觉就好像别有企图吗？］
［不是‘感觉像’。］
［是‘就是’。］
［……］
［而且，你也不像那种会主动邀约别人的人，如果你真的是这样，也不会到现在一个朋友都没有，不过如果真的有具体的事情，听你说说倒也无妨。］
虽然我很想说没有，但是红莲寺的视线似乎变得更加灼热了，几乎要把我的后背烧穿。
不能在这里僵持下去。
［……蛋糕店。］
［嗯？］
［车站前新开的那家，‘Petit Reve’。］
［他们……他们推出了季节限定的草莓奶油蛋糕，评价好像还不错。］
这个理由说出口的瞬间，我自己都觉得蠢透了。
不过余光里，红莲寺好像往前挪了一步。
一条沉默着。
教室里的喧嚣渐渐远去，只剩下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我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所以？］
［所、所以……我一个人去有点……呃，不自在。而且新品试吃，两个人一起的话，可以多试几种口味……分摊一下，也比较划算。］
我越说越小声，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喉咙里，这理由编得漏洞百出，连自己都骗不过去。
［‘Petit Reve’的草莓奶油吗？］
［……嗯。］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的肩带。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准备转身逃离这尴尬境地时——
［现在？］
［啊？］
［不是说现在去吗？］
［再晚，限定的份数可能就卖完了。］
［啊！是、是现在！走吧！］
穿过放学后嘈杂的走廊，我们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向校门。
【一会怎么开口呢？总不能一坐下就说‘红莲寺同学想认识你’吧？她可能会用那种‘果然如此’的眼神看着我，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吧】
车站前不远，那家新开的‘Petit Reve’果然如宣传所说，装修得精致可爱，橱窗里陈列着各色诱人的蛋糕模型。
这个时间点，店内已经有不少穿着制服的学生和刚下班的客人。
推门进去时，清脆的风铃声响起。
一条的目光扫过店内，似乎对这里的氛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径直走向一个靠窗的空位，我硬着头皮跟过去坐下。
［欢迎光临！这是菜单，请两位看看。］
笑容甜美的女店员送来了菜单。
［谢谢。］
我接过菜单，试图用它遮掩脸上的尴尬，虽然我对蛋糕类既不喜欢也不讨厌，但此刻能有点东西挡住视线，总算能稍微喘口气。
然而。
［一份季节限定的草莓奶油蛋糕，一杯黑咖啡，谢谢。］
一条则直接开口，声音清晰而平静，她甚至没翻开菜单，仿佛早已经决定好了。
［呃，那我要……］
我有些手忙脚乱地翻开菜单，视线却无法聚焦在那些诱人的图片上。
［……一份巧克力慕斯，一杯冰红茶。］
［好的，请稍等。］
小小的方桌旁，空气再次凝固。
一条的视线落在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上，侧脸在夕阳的光晕里显得有些朦胧，长长的睫毛垂着，看不出情绪，我则如坐针毡，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菜单的边缘。
【快说啊！镜花！找个话题！切入正题！】
【可是说什么？说今天的天气真好？说蛋糕看起来真不错？还是说‘一条同学你游泳课的身材比例真是绝了’？……等等后面那个绝对不行！会被当成变态的！】
【完了，红莲寺同学，我好像要辜负你的期待了……】
就在我内心天人交战，几乎要把菜单抠出一个洞时，一条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说吧。］
不知什么时候蛋糕已经出现在了桌面。
［……诶？］
她的目光从窗外移回，落在我脸上。
［你特意拉我来这里，不会真的只是为了吃……］
［嗨！真巧啊，镜花同学！一条同学也在！］
一个元气满满、带着夸张惊喜的声音突然插入，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一条的话。
我和一条同时转头。
红莲寺正站在桌旁，脸上洋溢着灿烂到晃眼的笑容，她甚至俏皮地歪了歪头，目光在我和一条之间快速扫过，演技堪称自然——如果忽略掉她微微急促的呼吸和眼底那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的话。
没错，这正是我们策划好的“偶遇”剧本。
［镜花同学和一条同学，你们也一起来这里呀？］
［算是碰巧吧，倒是你只有一个人吗？］
［嗯，今天刚好有点事……］
说完特定的台词，接下来我就应该找机会离开了。
［我要回去了。］
一条拿起挎包起身就要离开，她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
［喂……喂！我们才刚坐下而已吧。］
［有红莲寺同学在的话，就不需要我了吧？］
［不……你听我说，我跟红莲寺也只是同学而已。］
［我和你的关系也一样，况且……］
［真是让人不爽呢。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讨……讨厌啦，我们只是碰巧遇见。］
［碰巧？］
［从你们一放学就开始？还是从你们俩在走廊上那笨拙的眼神交流算起？］
看来一条的观察力比我想象中还强，我原以为尽力不看向红莲寺已经万无一失了。
［呃……］
红莲寺哑口无言，求助的目光慌乱地投向我。
【唉……】
这样的举动，我不认为一条会看漏。
继续这样隐瞒下去，也只会徒增她的不满。
［一条，抱歉。］
［我在事前稍微做了一些安排。］
［我想也是。］
［一条同学，请和我成为朋友吧！］
事到如今红莲寺也不再继续遮掩，正面切入重点。
［朋友？］
［红莲寺同学。］
［我不明白，我们同班，理论上，我们已经是‘同学’这种最低限度的社会关系了，你所谓的‘成为朋友’，具体是指什么？］
［啊？就、就是……］
［就算我们勉强成为朋友，你觉得我会开心吗？你认为这种强求而来的关系，能产生出友谊或信任吗？］
我也认同一条这话，对于她而言不是交不到朋友，而是认为没有必要。
红莲寺那直率的想法，是影响不到一条这种人的。
［至今为止没有好好说清楚，我也有错，所以这次的事情我就当没有发生过，但是如果下次你还这样，到时我就不会客气了，请你好好记住。］
［等……］
红莲寺下意识伸出手，指尖却只触碰到空气。
一条已经干脆利落地转身，那挺直的背影穿过洒满夕阳余晖的玻璃门，汇入车站前的人流，迅速消失不见，没有一丝留恋。
“砰。”
清脆的风铃声仿佛在嘲笑我们的愚蠢。
店内温馨的甜点香气、周围学生的谈笑声，此刻都变得无比刺耳。
面前的巧克力慕斯看起来精致诱人，我却提不起一丝品尝的欲望。
［对……对不起，镜花同学。］
红莲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她颓然地坐到了我对面一条刚才的位置上，肩膀垮了下来，明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手指紧紧绞着裙摆。
［我……我搞砸了……完全搞砸了……一条同学她……果然很讨厌我了吧？］
她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懊悔和无助。
［……不，一条她……对谁都是那样。不是讨厌你，只是讨厌这种……刻意的安排。］
我试图安慰她，但连自己都觉得这话苍白无力。
［可是……可是她那么说……］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砸在桌面上。
［‘强求而来的关系’……‘不会开心’……她说得对……我太自以为是了……呜呜……］
她慌忙用手背去擦眼泪，却越擦越多。
店里的客人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顿时感到一阵手足无措。安慰人？这不是我擅长的领域，虽然是在这种因为我参与策划而导致的惨烈局面下。
［别……别哭了。］
我递过去一张纸巾。
［这里很多人看着。］
［呜……对不起……］
她接过纸巾，用力擤了下鼻子，努力想控制住情绪，但肩膀还是一抽一抽的。
［我只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还连累了你……镜花同学，一条同学是不是……也很生你的气？］
这个问题像根针，精准地扎在了我心头的尴尬上，一条那句“下次就不会客气了”，显然不只是对红莲寺说的，我的“背叛者”身份，恐怕在她那里已经坐实了。
［……大概吧。］
我移开视线，看向窗外一条消失的方向，心情有些复杂，自作自受，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呜……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好了，别道歉了。］
我叹了口气，拿起叉子，戳了戳那块无辜的巧克力慕斯。
［吃吧，蛋糕都点了，别浪费。］
红莲寺抽噎着，看了看自己面前空空如也的桌面，又看了看我推过去的、一口没动的草莓奶油蛋糕。
［这……这是一条同学的……］
［她不会回来了，你吃吧。］
红莲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拿起小勺，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小口草莓送进嘴里，甜腻的奶油似乎暂时抚慰了她的情绪，抽泣声渐渐平息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