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的声音变得十分深沉,似乎才是他原本正常说话的声音。
[你是指,血缘上的关系?]
[那不然呢?]
[我可不觉得一个正常家庭,父亲会把自己的孩子叫做怪物。]
[所以说你要违背我?]
[这里并不是你的实验室。]
话音落下,场面陷入了僵局,只有无形的压力在空气中碰撞。
[不过是一段时间不见,你就已经变得这么能说会道,果然人性这种东西终究还是把你污染了吗。]
他的声音里浸透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不过我们都清楚,继续这种针锋相对只是浪费时间。
但我知道,他绝不会轻易结束。
[天缘。]
这个名字被他突兀地抛出,我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一下。
[这个名字,你应该很熟悉吧,也对,毕竟是帮你逃出来的人之一。]
[记得,怎么了吗?]
我尽力保持着声音的平稳。
[记得就好,没想到,作为我精挑细选的人,居然也能被策反,不过也证明了,我至今的方针是正确的。]
[不过,你应该很好奇为什么我会突然提起,也是,这个后手我当初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对方说完,像是打开了什么设备,一阵沙沙声响起,紧接着出现一段录音,最终随着一声惨叫,声音戛然而止。
[这就是违反雇主命令的人应得的惩罚,当然,我不觉得你会有什么心理负担,毕竟你只是一个怪物。]
[怪物是无法融入正常人生活的,你应该早就心知肚明,不管你和他们伪装的再好,终究也是假的,天生没有那份能力,后天也绝无可能获得,还有要是你觉得继续待在这,我就拿你没办法,那你还是保留着孩童一般的天真,未免也太可笑了。]
[这所学校有一定的政府力量,我不觉得你可以介入。]
[怎么说得这么肯定,你的话没有根据可言。]
[你不在这不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呵,这不过都是你的臆想罢了。]
[要是你真的能强行让我退学的话,按我对你的了解,你并不会特意上演这么一出,但事实是,你却这么做了,特意来和我谈话,让我主动退学。]
[还有一点。]
我顿了顿,最终,我呼出一口气,继续道。
[这所学校是属于你的敌对派吧,如果事情闹的太大,你也不好处理吧。]
“砰!”
手机里传来桌子被猛力撞击的巨响。
[看来我还是对你太宽容了,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只是想有自己的生活。]
[无趣,从你出生开始你的路从来都只有一条,你应该很清楚。]
[那不过是你自己的想法。]
[我们果然还是说不到一块儿去。]
[我也这么想的。]
[看样子你是要和我作对到底啊,这是你们的计划吗?]
[说到这已经足够了,你应该知道再说下去也都只是废话。]
[哼。]
局面再一次陷入寂静,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即将吞噬一切时,接待室的门被敲响了。
[打扰了。]
随着这句话门慢慢被打开,我看到进来的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陌生中年男人。
面对意料之外的访客,一直沉默的西装男人的表情变得有些严峻。
[好久不见啊。]
中年男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我可以感觉到语气中似乎带有一些卑微。
校长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此时正站在他的身后,先前的紧张已经荡然无存,而是有着一种莫名的自信。
[抱歉,理应来说由你们家长直接解决,我介绍一下,这是我校的长老会成员之一的……]
[天宫?……真是好久不见,有七八年了吧?]
【天宫?这个姓氏……】
电话里的声音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嗯,自从我们毕业以后就没见过面了。]
中年男人的脸上挂着温和无害的微笑,声音依旧带着些许谦卑的语调,但他的存在似乎让在场的氛围流向一个更加诡谲的方向。
[你是,哦……叫镜花月,对吧?你好,我叫天宫院山,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仿佛早就已经知道了我,他自然地坐到了我旁边的沙发上,位置微妙地更靠近我一些。
[我从东青那里听说了,您是想让月同学退学对吧?]
然而电话那头却罕见地沉默了数秒,再开口时,那份波动已被强行压下,恢复了之前的深沉。
[天宫,你想插手我的家事?这所学校什么时候允许外人干涉学生的去留了?]
[家事?]
天宫院山轻轻笑了一声,声音里那份谦卑感似乎淡了些。
[如果只是纯粹的家事,想必老师您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亲自……嗯,远程指导,甚至不惜动用一些不那么光彩的“说服”手段吧?]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那部手机。
[月同学现在是本校的在籍学生,他的学业和去留,自然也在本校的关注范围之内,尤其是,当这种“家事”可能涉及到威胁学生人身安全、以及试图破坏本校正常教学秩序的时候。]
西装男人的眉头拧得更紧,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握拳,看来西装男人也知道他们的关系,不过我现在的大部分注意力全在他们的谈话中。
[威胁?破坏秩序?]
电话里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嘲讽。
[我只是在管教我叛逆的孩子,你未免管的太多了,至于秩序……天宫,你觉得这所学校真的能庇护他多久?或者说,值得为了他,付出一些不必要的代价?]
面对这近乎赤裸的威胁,天宫院山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显得更加“诚恳”。
[您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信,不过,时代变了,这所学校存在的根基,并非您当年离开时那样脆弱了,政府力量的介入,虽然低调,但确实存在,更重要的是……]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了一些,却更具穿透力。
[您刚才播放的那段录音,内容相当……令人遗憾,某些您以为已经处理干净的“痕迹”,在特定的技术手段面前,都可以有迹可循,而我刚好认识这方面的几位朋友。]
“朋友”二字,天宫院山特意加重了语气。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沉默,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多久了。]
电话里的声音冰冷刺骨,之前的从容彻底消失。
[只是出于对学生安全的必要关注,以及对潜在违法行为的警觉,毕竟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公民,不是吗?]
[您应该清楚,有些线一旦踩过,就很难再退回去,强行带走本校学生,或者动用您在校外的影响力制造事端,成本会远超您的预期,而至于让这名月同学主动退学……]
他顿了顿,看向我。
[据我观察,他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愿。违背学生本人强烈的意志,强行操作,只会把事情闹得更大,引来您最不希望看到的“关注”,这对您精心维持的棋盘,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吧?]
[呵……]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低沉而复杂的笑声,混合着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笑。
[天宫,看来这些年,你成长了不少。不再是那个只会跟在我后面问问题的书呆子了。]
[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不是吗?]
[很好。]
电话里的声音恢复了某种程度的平静。
[今天,到此为止,月,你似乎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庇护所”,不过,记住我说的话,怪物就是怪物,伪装得再好,也改变不了本质,你迟早会明白,你所谓的“生活”,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泡影,你终将回到属于你的位置,当然也包括他们。]
说完,没有任何道别,电话被干脆地挂断了,忙音在寂静的接待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西装男人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收起手机,狠狠地瞪了天宫院山一眼,又用极其复杂的眼神扫过了我。
最终他大步地离开了接待室,门在他身后被重重关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房间内的压力骤然消失。
天宫院山也站起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无害的笑容,仿佛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家庭纠纷处理。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他对着我微微欠身。
[月同学,受惊了,接下来的校园生活,请务必珍惜,努力学习,毕竟……]
我看到他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
[能在这所学校安稳地待下去,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实力”证明,那么,我先告辞了。]
他没有再多做解释,说完,向着校长点头致意后,步伐从容地离开了房间,就像来时一样。
我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看着他消失的方向。
【实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