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璟走到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旁,用短剑剑鞘轻轻挑开深灰色的兜帽。一张苍白却难掩秀丽的脸暴露在浑浊的空气中,额头上,三枚呈花瓣状排列、透着诡异生机的嫩芽印记清晰可见。
“十二堂主之一……”白璟低声自语,印证了猜测。新生教这棵毒树,主干已被安全局伐倒大半,剩下的枝丫不过是苟延残喘。连这等激进派的堂主都折在这里,看来残余势力也掀不起太大风浪了。
他目光在那张年轻却写满扭曲执念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新生教里,不少是那场浩劫后失去一切的可怜人,被绝望拖入了更深的黑暗,成了邪神蛊惑下的工具。可恨,也可悲。
“下辈子,做个普通人吧。”白璟低声说着,左手掐了个简单的法诀,指尖跃动起一簇幽蓝的火焰,准备就地火化,以免这蕴含邪能的尸体滋生变故。
然而,就在他心神因处理尸体而略微分神的刹那——
轰!
一股难以言喻、沛莫能御的恐怖威压,如同整个天穹骤然塌陷,毫无征兆地从他头顶正上方狠狠砸落!
白璟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整个人就像被无形的巨锤轰中,瞬间被死死摁进地面。坚硬的山岩在他身下龟裂、下陷。空气仿佛凝固成铅块,混杂着刺鼻的硫磺粉尘,疯狂地涌入他的口鼻,呛得他眼前发黑,视野被一片翻滚的灰白尘雾彻底吞噬。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心脏。他这才惊觉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在“冰之魔女”与“生之魔女”这种层级的存在,以及数位人类绝顶高手的对决核心区域,任何一点疏忽都足以致命。仅仅是她们力量碰撞逸散的一丝余波,就足以将他这样的存在碾成齑粉。
身体像灌满了沉重的铅水,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窒息和重压下迅速模糊。要……死在这里了?这个念头带着强烈的不甘,却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没。
白璟头顶,那悬浮于群峰之巅的巨大太阳轮盘,在发出最后一声仿佛来自远古的沉重叹息后,缓缓停止了转动。覆盖其表面的古老纹路光芒尽敛,如同陷入沉睡。
轮盘之下,那几道散发着惊天动地气息、正在激烈对峙的身影,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
死寂。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彻底静止的轮盘上,屏息凝神,等待着传说中“预言显现”的时刻。时间仿佛被拉长。
预想中的神光并未从轮盘中心迸射,也没有任何玄奥的信息流泻而出。轮盘下方那片缓缓流淌的五彩“脓血”依旧,周围的山峰依旧死寂。
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反常的平静,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所有人心头或狂热、或期待、或警惕的火焰,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茫然和……更深的挫败。
轮盘停止了预言。
或者说,它根本不曾预言。
因为那个被预言昭示的“魔女”,并非将要降临。
她早已存在。或许,此刻就隐匿在这片死寂群山的某个阴影角落,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三天后,中部安全区主城。
高耸的黑色纪念碑前,气氛肃杀。幸存的安全员们列队整齐,城中居民自发聚集,人头攒动,却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旗帜的呼啸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块新刻的名字上——白璟。
空气中的气氛沉重无比。
队列里,一个年轻安全员忍不住歪了歪头,压着嗓子问旁边的前辈:“队长,就一个人…搞这么大阵仗?”他脸上带着不解,更多的是憋屈。
老兵目不斜视,嘴唇微动,声音几不可闻:“少废话。这就是规矩,少一环报告都批不下来。”
年轻安全员喉结滚动,终究没忍住,声音带上了一丝火气:“可…可他是擅离职守没的啊!为了他一个,咱们整个支队的军功都泡汤了!” 想到那份被驳回的请功报告,他胸口就堵得慌。
三天前,他们像篦子一样把那片区域犁了好几遍。最终只在一个坍塌的地洞口附近,找到了几片染血的、属于白璟制服的残破布料,还有一些难以辨认的碎骨肉屑。主躯干?连块大点的部件都没影。那种程度的伤势和环境,就算铁打的人也活不成。安全局高层最终拍板:白璟,阵亡。
“啧,” 张队懒洋洋的声音从旁边飘来,带着一股驱不散的烟味儿,“事儿邪性,别瞎琢磨。” 他叼着半截没点着的烟,眼神在缭绕的烟雾后面显得有些飘忽。
年轻队员不甘地闭上嘴,脸上的愤懑却更浓了。完美行动报告泡汤,军功取消,就因为这个不知跑哪儿去送死的新人!
肃穆的仪式中,人群的低语如同蚊蚋,渐渐汇聚成恼人的噪音。
“听见没?司礼官开场白说了,本月第四次集体悼念,这次…就一位。”
“啧,司礼部那帮老爷真是闲得慌!为了一个人,兴师动众的,值吗?”
“喂,话不能这么说!牺牲再少也是英雄,该有的尊重……”
“尊重?我呸!我邻居家二小子在内部后勤,听说啊,” 说话的人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隐秘的兴奋,“这个白璟,根本不是牺牲!是…是临阵脱逃的逃兵!”
“什么?!逃兵也配立碑默哀?这世道……”
眼看议论声越来越大,几乎要盖过司礼官念悼词的声音,张队把烟从嘴里拿下来,在指间捻了捻。他忽然迈步,径直走上了高台。
他站到话筒前,清了清嗓子,那带着烟嗓的声音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清晰地传遍广场:“安静!”
人群一静,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这位胡子拉碴、制服皱巴的支队长身上。
张队环视下方,眼神没什么波澜,语气也一如既往的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白璟,是我们十三支队的一级安全员。三天前,他是在追击新生教残孽的战斗中,力战而亡。我们在现场,提取到了不止他一个人的血迹。这证明,他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刚才议论最凶的区域:“他不是逃兵。他是牺牲。我希望大家,给英雄一点最基本的尊重。”
话音落下,短暂的寂静后,广场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不少人面露羞愧,用力地鼓着掌。
张队没什么表情地对着人群微微欠身,转身走下台。
刚回到队列,旁边一个心腹队员立刻凑近,声音带着急切和困惑:“张队!白璟的事…上面有定论了?真查到是追击战死的?”
张队把那半截烟重新叼回嘴角,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没。”
“那您刚才……”队员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张队斜睨了他一眼,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啪嗒”一声点燃了烟,深深吸了一口,才在袅袅青烟中懒懒地吐出一句话:
“再不堵住那些嘴,老子的年终奖和支队的抚恤金都得跟着打水漂。”
队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