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真正成为自己时，总会碾碎一些既定的轨迹，这是命运无从诉说的诡谲……时间或许能缝合裂开的皮肉，狰狞的疮疤也能覆上看似平滑的新肤……然而，在那无人窥见的深处，总蛰伏着一道隐秘的痛楚。当不经意的触碰将它重新撕裂，才惊觉，鲜血从未真正凝结，依旧温热地流淌……】——赫尔曼.黑塞 《在轮下》
“薇薇安学员，” 冰冷的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室回荡，“鉴于您近期精神链接状态极不稳定，为保障全校师生安全，校方决议：即刻起，撤销您纪律委员会委员长职务，调任秘书处协助工作。同时，为杜绝类似降临危机的悲剧重演……”
发言人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如刀：
“我们已在您心脏左心室肌群，植入微型生物感应炸弹。若您再度出现不可控的阿尔塔链接暴走，危及公众安全，感应装置将……立即引爆。”
空气凝固了。林雨晴（薇薇安）挺直了背脊，长长的睫毛低垂，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暗流。她没有任何辩驳，只是对着冰冷的决议，微微躬身，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接受学院安排。”
【健身馆 · 复健区】
康复训练室的空气带着消毒水的冷冽。林雨晴躺在器械上，腹部的术后钝痛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发力都牵扯着深处的伤口。为了维系肌肉的活性，她不得不进行轻量级的复健。然而，骨子里的倔强让她说服了教练，悄悄加上了本不该承受的重量——她恐惧的不是疼痛，而是高强度训练骤然停止后，身体机能无可挽回的萎缩与退化。
汗水浸湿了额发，她咬着牙，正将一组杠铃艰难地推举至半空。
突然，杠铃杆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稳稳地“衔”住，停滞在空中。
伊莲娜不知何时站在了器械上方，一只手轻松地压住了杠铃，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红发如火，眼神却带着冰棱般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伤口的线都没拆利索，就敢玩这种分量？林大会长，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她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戏谑，却掩不住底下的愠怒。
林雨晴蹙紧眉头，汗水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语气冰冷而疏离：“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请不要打扰我训练，伊莲娜同学。”
“呵，”伊莲娜非但没有松手，反而俯身凑近了些，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刺的轻笑，“确定不聊聊？自从我踏进圣爱洛儿，你就像躲瘟疫一样避开我。怎么？是怕和我这个‘落魄贵族’走得太近，玷污了你林政委那身‘高尚的革命气节’？”
“哐当——！”
杠铃被林雨晴猛地卸回槽内，发出一声巨响。她迅速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与伊莲娜平视。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里，此刻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与深沉的疲惫。
“第一，”她的声音清晰而克制，每个字都像淬了冰，“黑海那次，你及时支援，将我从即将爆炸的机甲中救出。于公，你保全了重要资源，行动及时，我认可；于私，你救了我的命，我该谢你。”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锋直指伊莲娜，“但是！”
“作为圣爱洛儿的学生，面对突发危机，你的第一反应不是联系校方、协同力量，而是擅自启动阿尔塔，单枪匹马！行动未经批准，过程鲁莽激进，尺度严重失当！不仅导致指挥官——也就是我——身负重伤，更险些造成无可挽回的灾难！这不是勇敢，伊莲娜！这是彻头彻尾的失职！失智！”
空气仿佛被这严厉的指控冻结。
“让校方批准？”伊莲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底的怒火瞬间燎原，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已久的嘶哑，“林雨晴！你知不知道你身上这些伤是怎么来的？！是你口中那个‘校方’！是他们侵入了我的【红龙】，操纵它！像提线木偶一样操纵它去攻击你！去杀你！！”
“不可能！”林雨晴瞳孔骤缩，上前半步，语气第一次带上了急促的波动，“霍普女士！腓特烈校长！他们绝不会……”
“谁告诉你幕后黑手只能是他们了？！”伊莲娜厉声打断，眼中是洞察一切的痛楚，“你难道忘了这座学院背后盘根错节的……”
“住口！”林雨晴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指尖猛地抵住了伊莲娜即将吐出危险词汇的唇瓣！
这个突如其来的、过于亲密的动作，让两人同时僵住了。指尖下的柔软触感，唇瓣上微凉的指尖，瞬间点燃了空气中无形的电流。林雨晴像被烫到般猛地收回手，白皙的面颊迅速染上一层薄红，她掩饰性地侧过身，轻咳两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伊莲娜……不要妄议职责之外的事。我们没有资格……臆测校方……”
她抓起一旁的毛巾，仿佛急于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氛围，转身就要走。
“等等！”
伊莲娜的动作快如闪电，一把狠狠攥住了林雨晴的手腕！
“放开！”林雨晴试图挣脱，但伊莲娜的力量惊人。
“林雨晴！给我看清楚！”伊莲娜的声音陡然变得凶狠，仿佛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她猛地发力，将林雨晴狠狠拽向自己，另一只手重重地按在她的肩头！
“砰——！！！”
林雨晴纤瘦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一股巨力狠狠掼在冰冷的金属储物柜上！巨大的撞击力让坚固的柜体都凹陷进去一大块！剧痛瞬间席卷了林雨晴的背脊和尚未痊愈的腹部，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
“呃啊——！好疼……！”
“疼？”伊莲娜欺身而上，将她死死禁锢在自己与墙壁之间，红发垂落，几乎贴上林雨晴苍白的脸，气息灼热而危险，眼神却破碎得令人心碎，“原来处变不惊、永远公事公办的林大会长，也知道叫疼？早这样……不好吗？”
“伊莲娜……你……别太过分！”林雨晴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无法抑制的颤抖，美眸中迅速氤氲起水汽，倔强地不肯落下。
“过分？！过分的人是你！林雨晴！”伊莲娜几乎是吼了出来，所有的压抑、担忧、恐惧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我现在不是在跟你谈公事！不是你的委员长！不是你的下属！我在跟你说话！用伊莲娜的身份！跟那个叫林雨晴的人说话！”
她的声音骤然低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呜咽，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砸落在林雨晴的颈窝：
“你知道……站在手术室外面……看着那盏红灯的时候……我的心……有多痛吗？！”
“我看着他们用刀划开你的身体……看着那些冰冷的器械在你身体里进出……看着他们往里面灌那些我不知道是什么的药剂……” 她的手臂微微颤抖，禁锢的力道却丝毫未减，仿佛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消失，“然后呢？你像个没事人一样！回到你的岗位！训练！工作！挂着那副该死的、云淡风轻的面具！好像那些差点要了你命的伤，那些流掉的血，都只是别人嘴里一句轻飘飘的‘林会长身体抱恙’？！”
“你知不知道……”伊莲娜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你自己可以毫不在意地忽略的每一道伤口……手术台上从你身体里流出的每一滴血……都像刀子……一刀一刀……剜在我的心上啊！”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死死盯着林雨晴近在咫尺却仿佛遥不可及的脸，嘶声质问：
“你难道……真的感觉不到痛了吗？！难道……你已经变得和你驾驶的阿尔塔一样……只是一台……只会执行任务、对自己都毫不在乎的冰冷机器了吗？！难道……就不能……像以前那样……”
她的声音哽咽得几乎无法成句，带着最深切的怀念和绝望：
“像以前那样……手擦破一点皮会委屈得掉眼泪……看到一只小蜘蛛都会吓得躲在我背后尖叫……还有……还有我们……”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吐出那个被尘封的、带着甜蜜与刺痛的约定：
“那个……说好了要让我这个‘无所不能的骑士’……保护一辈子的……小公主……难道……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吗……？”
偌大的复健室，只剩下两人沉重而杂乱的呼吸声，以及伊莲娜压抑不住的、细微的啜泣。
时间仿佛凝固。她们的目光在极近的距离里纠缠，一个破碎哀伤，一个隐忍复杂，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与误解，试图从对方眼中找回一丝熟悉的影子。
良久，林雨晴率先别开了脸，仿佛再多一秒的注视，都会将那些好不容易结痂的旧伤疤，连同此刻的新痛，一并血淋淋地撕开。
“松手吧……伊莲娜……”她的声音低哑，带着深深的疲惫，“你这样……只会让彼此……更难受……”
伊莲娜按在她肩头的手，似乎真的被那疲惫刺到，力道松懈了一瞬。林雨晴立刻抓住这微小的空隙，猛地挣脱了她的桎梏，抓起地上的黑色运动挎包，头也不回地冲向门口。
在拉开门的瞬间，她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冰冷的声音带着一种彻底斩断的决绝，幽幽地传来：
“人是会变的，伊莲娜。”
“过去的事……就像攥在手心里的沙……”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越是念念不舍……越是拼命想要抓紧……就越会被它流逝时带来的……那种无能为力的悲哀……撕扯得痛不欲生……”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那句最残忍的话抛向身后：
“不如……放手吧。让它们……被遗忘在时间里。”
沉重的门扉在她身后合拢，隔绝了光线，也隔绝了两个世界。
伊莲娜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凹陷的金属柜，缓缓滑坐在地上。她深深垂下头，火红的发丝凌乱地遮住了脸，只有微微耸动的肩膀泄露了那无法抑制的、无声的悲恸。
“……对不起……” 微不可闻的啜泣在空旷的房间里散开，不知是说给身后的人，还是说给自己。
“有些事……太多的事……我们……从来都只是……被命运决定的棋子……”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了墙角——那里静静躺着一个尚未拆封的邮件包裹。威廉斯留下的……关于她父亲下落的……最后一缕线索。
冰蓝色的眼眸中，破碎的悲伤渐渐被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冰冷的决心取代。她伸出手，紧紧攥住了那封邮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