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初稿的微光-忐忑的分享​

作者:蜻蜓切233 更新时间:2025/8/11 12:09:31 字数:4281

暮春的暖阳透过文学部活动室高大的窗户,慷慨地洒满房间,照亮了空气中悬浮的、缓慢旋转的尘埃粒子。熟悉的旧书墨香一如既往地弥漫着,混合着樱井诗织刚刚泡好的花茶的淡雅气息。然而,今天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种不同以往的紧绷感。

风早翔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他低垂着头,视线死死盯着膝盖上那叠厚厚的、边缘已经被他反复翻弄得有些卷曲的稿纸。稿纸最上面一页,是工整誊写的短篇小说标题:《旧书店的回声》。字体端正,却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拘谨。

这是他经历了数不清的不眠之夜、无数次自我怀疑的挣扎、无数次在绝望边缘徘徊后,终于完成的初稿。那个关于孤独少年真一与旧书店、与神秘批注者之间无声对话的故事,承载着他内心最深处的疏离感与对微弱共鸣的渴望。此刻,这叠稿纸却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几天前,在诗织温和却坚定的鼓励下,在莲大大咧咧的“怕什么!写了就念出来!”的催促下,翔太最终用尽全身力气,在部活结束时,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地表示,他……写了一篇参赛稿,想……在部内分享一下。

现在,就是那个时刻。

水岛莲坐在他对面,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好奇和期待,她甚至微微前倾身体,催促道:“翔太君!快点快点!我们都等不及啦!你的故事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也超酷的?”她的活力像小太阳,却无法驱散翔太心底的寒意。

小泉麻衣则安静地坐在稍远一点的角落,手里捧着一杯花茶,眼神怯生生地望向翔太,带着一丝理解和鼓励。她似乎能感受到翔太的紧张。

窗边,雾岛隼人依旧坐在他的专属位置,面前摊着那本厚重的哲学著作。他没有抬头,只是安静地翻过一页书,发出轻微的“哗啦”声。那声音在翔太耳中,却如同审判前的倒计时,冰冷而沉重。雾岛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座无形的压力冰山,提醒着翔太即将面临的、可能最严苛的审视。

樱井诗织坐在主位,目光温和地落在翔太身上,带着无声的鼓励:“风早君,准备好了就开始吧。没关系的,只是初稿,我们一起听听。”她的声音如同清泉,稍稍缓解了翔太喉咙的干涩。

翔太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胸腔里的心脏疯狂地擂动着,几乎要撞碎肋骨。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吓人。他拿起稿纸,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纸张的边缘在他指腹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却依旧干涩发紧,像生锈的齿轮在艰难转动:

“我……我写的题目是《旧书店的回声》……”他的声音很小,几乎被窗外的鸟鸣盖过。

“讲的是一个叫真一的高中生……他总是觉得……和别人不太一样……很孤独……”翔太艰难地开始了叙述。他努力控制着声音的平稳,尽量清晰地念出每一个字。故事从真一逃避喧嚣校园、走进城市边缘一家破旧书店开始。他描述着书店里被时光浸染的静谧氛围,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和纸张混合的独特气味。他念到真一如何在最角落、光线最昏暗的书架顶层,发现了一本没有封面、纸页泛黄发脆的旧书。书页的空白处,布满了娟秀却带着潦草和压抑感的铅笔批注,字里行间透露出一个同样孤独的灵魂在深夜的无言倾诉。

“真一的手指拂过那些冰凉的、带着划痕的字迹,一种奇异的共鸣感击中了他……仿佛在无边的黑暗里,看到了一盏飘摇的、微弱的灯火……”翔太的声音在念到这些描述时,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颤。这是他的感受,是他无数次在旧书店流连时捕捉到的情绪碎片。

他继续念着。真一被这些批注深深吸引,开始在空白处小心翼翼地写下自己的回应。一个跨越时空的、无声的对话就此展开。真一在批注中袒露自己在学校的格格不入,在人群中的无所适从;而那个不知名的批注者(后来真一推测可能是书店早已去世的前任店主中村先生)则在回应中分享着对旧书的热爱、对时光流逝的感伤、以及一种看透世事却依然保留着温柔的孤独。故事的重点并非情节的激烈冲突,而是试图描绘那种在寂静中用文字建立起的、脆弱却真实的连接,那种在孤独深处互相确认彼此存在的微光。

整个分享过程,翔太始终低着头,视线紧紧锁在稿纸上,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他只能凭感觉捕捉周围的气氛。莲听得非常专注,圆圆的眼睛一直盯着他,脸上时而好奇,时而流露出被故事里孤独氛围感染的一丝沉重。麻衣则一直捧着杯子,听得非常认真,偶尔会轻轻点头。诗织的目光温和地落在他身上,像是在鼓励他继续。

最让他忐忑的,是窗边的方向。雾岛隼人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冷笑,没有打断,甚至连翻书的声音都停止了。这种反常的寂静,反而像一块巨石压在翔太心头,比任何刻薄的点评更让他不安——他在等待什么?是在积攒更猛烈的风暴吗?

终于,翔太念完了最后一个字。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虚脱般地将稿纸轻轻放回膝盖上,头垂得更低了。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和鸟鸣。

翔太的心悬到了嗓子眼,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审判。

“哇哦!”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水岛莲。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放松下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满足和感动的表情,“虽然……感觉有点沉重啦,”她挠了挠头,栗色的短发翘起一撮,“特别是真一和那个中村先生……两个人隔着时间对话,都那么孤独……看得我心里也闷闷的……”她微微嘟着嘴,似乎还沉浸在故事的氛围里,“但是!”她的声音突然又亮了起来,“翔太君的文字真的写得超——美的!特别是描写书店里那种旧书的气味、光线、还有灰尘的样子!还有真一第一次看到批注时那种‘心跳漏了一拍’的感觉!写得太真实了!我好像都能闻到那个书店的味道,看到那些灰尘在光柱里跳舞一样!文字很美!”莲的评价直率而真诚,带着她特有的、不加修饰的活力。她肯定了故事的氛围营造和文字美感,虽然直言沉重,却没有否定其价值。

翔太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向莲。莲朝他用力地点点头,脸上是灿烂的笑容。这份毫不掩饰的肯定,像一缕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他心中积聚的部分阴霾,让他冰凉的手指有了一丝暖意。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嘴,低声说了句:“……谢谢。”

麻衣也小声地附和了一句:“嗯……描写真的很细腻……”她看着翔太,眼神里带着真诚的欣赏。

然而,翔太的目光,最终还是不由自主地、带着难以言喻的紧张和期待,投向了诗织。

诗织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她看着翔太,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清澈而专注,仿佛刚才倾听时,已将那故事连同翔太文字里的情感都细细品味了一遍。

“风早君,”诗织开口了,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谢谢你分享这么用心的作品。”她首先给予了真诚的感谢和肯定,这像一颗定心丸,让翔太狂跳的心稍稍平复。

“我非常喜欢你对环境氛围的描写,”诗织继续说道,目光温和而认真,“书店的静谧、尘埃的光影、旧书纸张的触感和气味……这些细节非常生动、细腻,充满了画面感和独特的韵味。它们不仅仅是在铺陈场景,更重要的是,它们精准地烘托了真一内心的那份孤独感,以及他身处其中时那份寻求庇护的安宁。这种通过环境细节映照人物内心的笔法,非常出色。”她的话语精准地点出了翔太写作时最用心、也自认为最满意的部分,让翔太心头一热,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稿纸的边缘。

但诗织的话锋并没有停留于此。“不过,”她微微停顿了一下,语气依旧温和,却多了一份探讨的意味,“在故事的推进节奏上,或许可以再思考一下。”她拿起自己的杯子,轻轻啜了一口花茶,似乎在斟酌词句。

“真一和中村先生通过批注建立联系、分享孤独的过程,写得非常细腻动人,这是故事的核心魅力所在。”诗织看向翔太,目光带着引导,“但是,在这个核心关系之外,推动故事向前发展、或者说引导读者更深入理解这种‘回声’意义的情节力量,或许可以再加强一些。”她微微侧头,“比如,真一在发现中村先生可能已经去世后,除了内心的震动,他是否会有某种行动?去求证?去试图寻找中村先生留下的其他痕迹?或者,这段跨越时空的对话本身,对真一面对现实中的孤独,产生了怎样更具体的、可见的影响?这些地方如果能更清晰地展现出来,让读者看到孤独的‘回声’不仅仅是情感的慰藉,更带来了某种改变或成长的契机,故事的张力和主题的深度可能会更加凸显。”

诗织的点评没有否定,只有细致入微的分析和建设性的建议。她精准地指出了翔太在创作时自己也隐约感觉到的问题——过分沉溺于内心感受和环境氛围的描写,导致情节发展略显凝滞,缺乏更强的驱动力和变化。她的建议温和而具体,像一位经验丰富的向导,为他指出了可能的改进方向,而不是粗暴地否定他的努力。

翔太认真听着,内心的感激如同暖流般涌动。诗织的肯定让他备受鼓舞,而她的建议,则像一盏明灯,照亮了他修改的方向。虽然知道前路依然需要艰苦的努力,但这份被理解、被尊重、被专业引导的感觉,让他充满了力量。他用力地点点头:“我明白了,诗织前辈!谢谢您的指点!我会认真思考修改的!”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决心。

就在这时,所有人的目光,包括翔太那带着一丝残留忐忑和期待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窗边那个一直沉默的存在——雾岛隼人。

雾岛隼人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合上了他那本厚重的书。钢笔被他稳稳地放在书页上。他微微抬着头,镜片后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平静地、锐利地、不带任何情绪地扫过翔太膝盖上的稿纸,然后,那目光缓缓抬起,落在了翔太的脸上。

没有立刻开口。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莲和麻衣都屏住了呼吸。诗织也停下了话语,目光平静地看着雾岛。

翔太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他等待着那预料中的、如同冰雨般冷酷的剖析和批判。他甚至能想象出雾岛会说什么:“情感矫揉造作”、“模仿痕迹严重”、“结构松散”、“主题模糊”……

然而,雾岛隼人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一秒。两秒。三秒。

那目光仿佛具有实质的重量,压得翔太几乎喘不过气。他能清晰地看到镜片后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里,映出自己紧张而苍白的脸。

就在翔太几乎要承受不住这份沉默的压力时,雾岛隼人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嘴角。那弧度极小,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一种更深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嘲弄?或者仅仅是漠然?

接着,他收回目光,重新拿起桌上的钢笔,低下头,翻开了书本,再次将自己隔绝进那个冰冷理性的世界。自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

没有点评。没有批判。甚至没有一句“尚可”或“有待提高”的敷衍。

只有一片彻底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份沉默,像一盆冰水,猝不及防地浇在翔太刚刚被诗织点燃的、充满感激和希望的微光上。那光芒瞬间摇曳了一下,变得微弱而飘摇。

巨大的失落感混杂着更深的不安和困惑,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翔太的心脏。雾岛前辈……这是什么意思?是连评价都觉得不屑吗?还是……在酝酿着什么?为什么连一句最刻薄的话都没有?这种彻底的漠视,反而比任何犀利的批评更让翔太感到心慌意乱,无所适从。

活动室里,阳光依旧明媚,尘埃依旧在光柱里无声旋转。樱井诗织的肯定与建议如同温暖的港湾,水岛莲的直率称赞带来了短暂的阳光。然而,雾岛隼人那无声的、充满审视的沉默,却像一片无法驱散的阴云,沉沉地笼罩在风早翔太的心头,让那刚刚燃起的微光,在暮春的暖阳下,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忐忑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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