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彩绘玻璃洒落,独狼浮雕被金蓝辉光点亮,似在黎明中苏醒。光影沿墙面铺开,如被晨风拂动的织锦。壁炉中,松木与香草叶在火焰中静静燃烧,火苗如呼吸平稳的小兽,温暖的香气弥漫房间。
拉帝亚斯缓缓睁眼,视线触及天花穹顶的雪白石料,藤蔓与花叶纹饰在晨光中泛着柔和光泽。她的心脏猛地一缩——这里是她的房间,城堡主楼三层的套房,窗外正对家族花园与远处的山岭。
她猛然坐起,丝绒被褥滑落至雪豹皮地毯,冰凉的触感让她轻颤。环顾四周,一切如儿时记忆:雕花衣柜、金色花纹的落地镜、镶宝石的书柜……甚至桌上的摆设都熟悉得让她屏住呼吸。
拉帝亚斯的目光停在书桌中央——一朵冰蓝色魔晶雕成的水晶花,花瓣薄如羽翼,折射晨光,投下碎金般的倒影。那是她八岁生日时,父亲从帝国拍卖所重金购来的礼物。她记得,宴会后第三天,她不慎碰倒花座,水晶花摔碎成数瓣。她抱着碎片哭了许久,父亲安慰说会找工匠修补,可她明白,再怎么修,也回不到最初。
而现在,水晶花完好无缺地立在她面前,花瓣折射彩辉,魔法印记流转着初次注入时的光泽——温柔而纯净,似被琥珀封存的时光。
她凝视它,心口一紧。没有碎裂,没有修补……此刻,正是她八岁生日刚过的日子。
呼吸如被风鼓满,又被无形的手按住,涨得发疼。她伸出手,指尖微颤,轻触花瓣。冰凉的触感真实得让她心底一颤——不是幻象,不是梦。
她回来了,回到一切尚能改变的起点。
水晶花的冰冷触感,让她想起另一段不算温柔的记忆——上一世,她大概就是从这个年纪开始,被冠上“灾厄之女”的名号。
拉帝亚斯的性情如高岭雪松,沉直冷冽,不因风向而弯。她从不屈从于他人期许,也不屑在舞会琉璃灯下对空洞恭维假笑。即便面对帝国第一王子雷克斯,她也毫不迟疑地指出他战术推演的漏洞,或在辩论课上纠正他对魔法阵式的误解。
更令皇家侧目的是,在魔法、剑术、学识、战略推演等几乎所有受帝国贵族重视的领域,她都稳居同龄人之巅——而且并非依靠家族声望,仅是凭借自身的天赋与勤勉。这样的成就,本应让她成为帝国未来的璀璨明珠,但在许多贵族眼中,却是一种冒犯,是“女子不知分寸、越界逾矩”的象征。
而对少年意气的雷克斯而言,她的锋芒如刺在背。每一次在课堂上被她驳得语塞,或在比试场上落于下风,他都感到有一双赤红的眼睛在无声宣告——她并不需要依附他而活。自尊在这种反差中渐渐转为隐秘的怨意,那怨意像细小的砂砾,日复一日地磨损着他们原本脆弱的婚约关系。
这份怨意很快被暗流放大。
拉帝亚斯的父亲戈隆大公,仅次于皇座的执政之手,战功赫赫、领地富庶、爱民如子,声望几与皇室比肩,对海姆皇族如一柄利剑。
而莱尔公爵,父亲多年的政敌,深知正面动摇大公根基并不现实,便暗中与皇室保守派、圣女教高层联络。于是,一种隐秘的共识在金杯与密室之间达成:若无法撼动戈隆,就从他的女儿下手。
流言自帝都驿站、酒馆、贵族沙龙蔓延:拉帝亚斯生来带诅咒,是“灾厄之女”;她目中无人,、轻蔑同侪,连未来的皇夫也在她面前丢脸;有人添油加醋,说她在密室修习暗属性魔法,与恶魔私语。
这些谎言像春季河流中的泥沙,被人有意搅动,迅速混浊了水面。即便是未曾与她谋面的人,也开始用“灾厄之女”来称呼她——既是讥讽,也是警告:这样的女子,终将为帝国带来灾厄。
而那时的她,还没有意识到,这个标签不过是绞索的第一圈。
胸口忽然传来一阵冰与火交替的触感,仿佛有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身体深处交织。拉帝亚斯下意识伸手,握住颈间的项链——那枚偏方三八面体的黑晶在指尖下缓缓跳动,沉稳而有力,如同心脏在回应她的呼吸。每一次跳动都在无声地昭告:这不是梦。
走廊外,传来沉稳的脚步,靴底踏在石砖上,伴着金属扣带的轻鸣,如战场盔甲的低响。那是她无论在多少个噩梦与回忆中,都不会听错的节奏。
门推开,戈隆大公逆光而立,深色便服镶金边,肩章上的独狼纹章泛冷金光泽。他的面容如刀斧雕琢,眉宇凌厉,眼底却澄澈如天,充满尚未被岁月削弱的力量。
“拉帝亚斯,天色方亮,你怎么起得这么早?”他微微眯起眼,像在细细打量她的神情。
她凝视着他,喉间的热意几乎冲破防线——上一次,她是在刑柱前,看着这双眼睛一点点黯淡,直至彻底熄灭。那份绝望,曾像冷铁般深深嵌入骨血。而此刻,晨光宛如命运的针,将那些支离的碎片一针一线缝回原位。
她深吸一口气,将情绪层层折叠收好,声音沉稳而克制:“……今天想多读一些书,父亲。”
戈隆大公微微一怔,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如晨曦映雪般柔和:“很好。但别累着自己。中午我会让厨师多准备你最爱的草莓蛋糕。”他走近书桌,手指轻敲水晶雕花的花瓶,声音低沉:“这花还合心意吗?你若不喜欢,我再让人挑一件。”
“我很喜欢,谢谢父亲。”她轻声应答,指节不自觉攥紧,仿佛在压抑某段记忆。心底的誓言如铁铸成:绝不让那刑柱上的火焰再燃。
他转身离开,厚重的橡木门缓缓合上。门板上浮雕着狼与寒松的图案,在晨光中投下长长的影子——仿佛远山之巅的守望者,默默凝视着她的方向。那影子沿着地面延伸,直至她脚边,如同一堵永不退让的城墙,将她笼罩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