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透的视角 · 清晨
第二天早上,闹钟一如既往地响起。我盯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片混沌。我在思考,昨晚发生的一切,到底是不是一场因为考前压力过大而产生的、逻辑混乱的噩梦。
最终,我还是带着一丝不情愿,掀开被子起了床。
然后,客厅里映入眼帘的景象,比我记忆中的任何一幕都要来得超现实。
那个自称是恶魔的少女——梅莉丝,此时正穿着她那身在昨晚的搏斗中变得更加破烂的哥特式长裙,手里拿着一块抹布,用一种严肃得近乎庄重的神情,以奇怪的姿势擦拭我那台旧电风扇。
她擦得一丝不苟,仿佛那不是一台积灰的电器,而是什么代代相传的神器。
“……你在干什么?”
我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
她显然被吓了一跳,抹布掉到地上,接着硬撑着摆出一个古典屈膝礼,仿佛在掩饰刚才的狼狈:
“早上好,契约……不,我的房东阁下。”
我感觉眉心突突直跳。
“停一下。”
我抬手制止了她,
“先说好第一条规矩。”
“规矩?”
“对,规矩。”
我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
“别用那个奇怪的称呼叫我,听着很别扭,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就叫我‘透’。”
“可、可是,这不合礼数!您是……”
“这是规矩。”
我打断了她,
“你要是还想吃早饭的话。”
“呜……”
她屈辱地咬住了嘴唇,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我走进厨房,准备做早餐。
“请等一下!”
梅莉丝跟了过来,
“根据条约,早餐理应由我来准备!”
“你会?”
我用极度怀疑的眼神看着她。我可不想在一大早就品尝到什么“加了洗衣粉的炒蛋”之类的异世界料理。
“真是失礼呢,身为贵族,这点事情不是应当的吗!”
贵族一般不会自己做饭吧…我在心里想着,没有作声。
她似乎被我的怀疑刺痛了,强硬地从我手里夺走了那盒鸡蛋,
“请您退后,静静观赏艾莉西昂家族流传下来的厨艺吧!”
我抱着“大不了整锅倒掉然后去便利店”的觉悟,靠在墙边,看着她开始在厨房里忙碌。
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并没有制造出任何爆炸或灾难。动作虽然略生疏,但切菜、打蛋、翻锅竟然带着优雅韵律。一会儿,“煎蛋、烤吐司和蔬菜汤”就摆在我面前。
“那么,请慢用。”
我盯着汤看了几秒。
嗯…看起来好像没问题。
用勺子舀起一勺尝了一口。
然后,我愣住了。
这味道……很柔和,很温暖。和速食包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煎蛋外焦里嫩,蔬菜汤带着淡淡的清甜。
“怎么样?这可是我们家族代代相传的,即便是在行军途中也能用最简单的食材……”
她在一旁得意地、滔滔不绝地解说着。
我没有理会她的解说,默默地吃完了整份早餐。味道确实比我自己做饭要好得多。
吃完饭,我看着那个正穿着破烂洋装在洗碗的背影,再次叹了口气。 她这身打扮实在是太扎眼了,而且也不卫生。作为她的“管理者”,于情于理,都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梅莉丝。”
我叫了她的名字。
“是在!房…透阁下!”
她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转身对我行礼。
“放学后,我带你去买几件换洗的衣服。”
“哎?可、可是……”
“没有可是。”
我直接打断,
“不能一直穿那套破衣服吧。在我回来前,老老实实待在家,不准开门,也别再和那台电风扇过不去了。看电视、看书都可以,总之,别给我制造麻烦。”
我没给她反驳的机会,说完便拿上书包,走出了玄关。
关上门的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头痛又加剧了。我的独居生活,从今天起,算是彻底结束了。
Part 2 梅莉丝视角 公寓内
玄关的门“咔哒”一声锁上了。
随着那个凡人房东的脚步声远去,整个公寓瞬间只剩下冰箱低低的嗡鸣声和我的呼吸。我——梅莉丝·艾莉西昂,一个高贵的恶魔,现在却像个流浪猫般缩在这间充满人类气息的屋子里。
说实话,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那个总是用看穿一切的眼神盯着我、说话又句句带刺的家伙总算离开了,让我松了一大口气。但另一方面,这种彻底的安静,又让一种名为孤独的情绪,像冰冷的雾气一样,慢慢地包围了我。
不行,不能沉浸在这种无用的感伤里!
我的视线,落在了沙发底下那一小团灰色的、毛茸茸的东西上。
……是灰尘。
我决定开始打扫。在那个凡人房东的储物柜里,我找到了它。
一个立式的、造型奇特的机械,主体是暗沉的蓝色,拖着一条长长的、像蛇一样的黑色软管和一条更细的电线。这就是人类所谓的“吸尘器”吧。我在《人类社会生存手册》上见过它的图片,据说是一种非常便捷的清洁工具。
哼,就是这个了吧。让我看看人类的工具究竟有何能耐。
我将它拖到客厅中央,学着图解上的样子,将插头插进墙壁的接口上。然后,我伸出手指,在那个红色的圆形按钮上,按了下去。
“轰——!!!!!”
一阵突如其来的、响亮而沉闷的轰鸣声,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呜哇!”
我被这股声浪震得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好吵!
这东西怎么会发出这么大的声音?!那个《生存指南》的帖子里,可完全没提过这一点!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我皱紧眉头,强忍着这股令人不快的噪音,开始尝试操作。我握住那根像蛇一样的软管,它在我手中微微震颤,前端的吸口处传来一股不小的拉扯力。我试探性地将它对准沙发底下的那团灰尘。
灰尘“嗖”的一下,瞬间消失了。
哦?效率倒是还行。
我刚产生这个念头,手中的软管就不听话地一扭,吸头“啪”的一下,牢牢地吸住了旁边的窗帘。
“喂!”
我用力往回拽,但那股吸力大得惊人,窗帘被拉扯出难看的褶皱。我感觉自己不像是在打扫卫生,而是在和一个设计得极其笨拙的铁家伙角力。
在一阵混乱的拉扯中,我被那根连在吸尘器上的线绊倒在了地上。
吸尘器也停止了工作。
我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看着眼前的一切:被扯得皱巴巴的窗帘,被撞歪的茶几,以及一地狼藉。
我缓缓地直起了腰,用手轻轻将脸颊边的乱发拨到耳后,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破旧连衣裙。看着那个安静下来的吸尘器。
……呼,总算是安静了。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时针,已经指向上午十点。
看着眼前这个比之前还要乱上几分的客厅,我脸上的笑,瞬间凝固了。
在辛苦地将残局收拾干净后,我的肚子再次提出了抗议。时间已近中午,是时候准备午餐了。
回想起早上那顿成功的早餐,我的心中又燃起了一丝自信。哼,早餐那种程度只是热身。午餐,我要为自己做一顿更像样的饭菜,以犒劳上午的辛苦!
我走进厨房,决定挑战一下那个白色的方盒子——“电饭煲”。
我学着图解上的样子,把米和水放进内胆,盖上盖子。然后,我看着面板上那堆写着“精煮”、“快煮”、“粥/汤”的文字,陷入了沉思。
字倒是认得,但这些模式之间究竟有何区别?“精煮”听起来最高级,但会不会耗时太久?“快煮”……人类的工具总是很粗暴,快速做出来的东西肯定不好吃。至于“粥”?又不是病人……
在把所有按钮都尝试了一遍,这个白色的盒子依然没有任何反应之后,我最终放弃了。
“哼,愚蠢的造物,不值得我浪费时间。”
我愤愤不平地把内胆拿了出来,用回了早上那口锅。
吃完午饭,洗完碗。时间来到了下午。
公寓里再也没有需要我挑战的、能激起我斗志的东西了。
于是,我瞄准了下一个目标——我的房东,久住透的人类生态研究!
我打开了他的卧室门。
根据《人类社会生存指南》附录三,“关于人类雄性(青春期)的生态考察报告”所说,这个年龄段的雄性,通常会将一种描绘了生命大和谐奥秘的、极其珍贵的“圣经”,藏在床下、书柜深处等隐秘地点。找到它,就能掌握该个体的最大弱点。
我趴在地板上,满怀期待地去看床底,结果只看到几团灰尘。我又把书架上的书一本本抽出来抖一抖,结果只掉出来一张书签。
在翻箱倒柜近一个小时后,我一无所获。我坐在他的床边,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奇怪。难道透是一个生理上有缺陷的个体吗?还是说,《指南》上的情报,已经过时了?
我离开了透的房间,走进了浴室。
记得《人类生存指南》上说,泡澡能洗去疲惫和不幸。
热水哗哗注进浴缸。刚把脚尖伸进水里,另一只脚一滑,“咕叽”一声,整个人直接摔进了浴缸,水花四溅。
“呜哇啊!”
我狼狈地惊叫,本能地抓住喷头,差点把水管扯下来。摔得尾椎发麻,水流还哗哗地浇在我脸上。
——就在那一瞬间,脑袋像被重锤砸了一下,世界突然变得陌生而模糊。天花板、瓷砖、湿热的气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嘈杂的教室和无数双惊讶瞪大的眼睛。仿佛灵魂被扯了出去,又猛然丢了回来。
等我反应过来,嘴里还呛着一口水,尾椎火辣辣地疼,心却跳得飞快。刚才那是什么?错觉?还是……
我抱着膝盖在浴缸里发呆,冰箱的嗡鸣与呼吸声隔着门依稀可闻,整个房子安静得像不存在一样。
刚刚那个…到底是……
Part 3:透的视角 校园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平安时代的贵族,其审美意识与和歌的创作是密不可分的。这一点,在《枕草子》的这段描述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那么,久住同学,你能谈谈你对这段话的理解吗?”
我刚要努力把思绪拉回来,突然——
脑袋一阵发懵,腰部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下一秒我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
“咚!”
地一声从座位上摔到了地上。屁股和后背撞击冰冷的瓷砖,震得我倒吸一口气。伴随着这份痛感,脑海里竟然还浮现了浴缸、瓷砖、哗哗的水声和一股洗发水的香气。
教室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过来。然后,压抑不住的笑声像潮水般爆发,有人忍不住拍桌子,有人捂嘴低语。
老师脸色铁青,手里的粉笔被捏成了两截,冷冷地说:
“久住同学,你要是不舒服,去医务室睡会儿也行,没必要表演特技吧?”
”不好意思,老师…我刚刚……“
我红着脸从地上爬起来,强行装作没事,把椅子扶好坐回位置。手指因为惊吓还轻微颤抖。刚才那种坠落感、尾骨的麻痛和湿漉漉的错觉……不是做梦,也不是我的幻觉。
健太在旁边憋得脸都快抽筋了,嘴角止不住地抽搐,明显在拼命憋笑。周围同学还在用“这小子疯了吗”的表情偷看我。
我强迫自己低头翻课本,耳朵却一直发烫。整节课下来,注意力一次都没能集中。脑子里满是刚才那种与现实完全割裂的混乱感。
“叮咚——叮咚——”
午休的铃声响起。
我刚从座位上站起来,准备去买个面包,后背就被人狠狠地拍了一下,那力道大得差点让我把刚吃的早饭吐出来。
“透!你今天怎么回事啊?你那摔跤姿势绝了,差点以为你要表演体操呢!”
一个充满了多余活力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那头用发胶定型到夸张地步的刺猬头,和那身领带松松垮垮、袖子卷到手肘的邋遢穿法,除了我那个单细胞的挚友——佐佐木健太之外,不可能有第二个人。
我没有理他。实际上,我在回味刚才那一瞬间的画面和触感,心里感到越来越不安。
“这可不像你啊。”
健太一边说,一边用胳膊勒住我的脖子,
“从早上开始就唉声叹气的,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说!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只是有点睡眠不足。”
我面无表情地拨开他的胳膊。
“睡眠不足?”
健太一脸不信的坏笑,他摸着下巴,开始了他那漏洞百出的名侦探推理,
“不对。能让你这家伙烦恼到这种程度的,肯定不是小事。让我想想……是模拟考的成绩出来了,没考好?还是这个月生活费提前花光了?”
他的猜测,倒是很符合一个独居高中生会遇到的现实烦恼。
我懒得回答,只是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我的沉默,似乎让他那简单的脑回路里,闪过了一道灵光。
“啊!我知道了!”
他猛地一拍手,用一种自以为洞悉了一切的眼神看着我,
“这种既不是学习也不是金钱的烦恼,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是为情所困吧!老实交代,你小子,是不是偷偷交了女朋友了?!”
他的想象力,一如既往地在他不该用的地方发挥得淋漓尽致。
就在我准备彻底无视他、找个地方清静一下的时候,健太却突然收起了那副八卦的嘴脸。他用肩膀轻轻撞了我一下,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难得的正经语气说道:
“喂,透。说真的,你小子……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今天那状态,可不像是简单的睡眠不足。要是真遇到什么麻烦,别一个人扛着啊。”
而就在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久住君,佐佐木君,下午好。”
是班长,宮沢日向。她总是站得笔直,走路的姿态带着一种传统的优雅感,那头顺直的黑色长发一丝不苟地垂在肩上。
“下午好,宮沢同学。”
我对她点了点头。健太也立刻松开我,换上了一副阳光爽朗的面孔:
“哟,班长!”
“这是下一场球类大会的分组通知,你们看一下。”
宮沢同学将通知单递给我们,然后,她那双总是很会观察细节的眼睛,在我脸上一停。
“那个……久住君,”
她有些在意地、小声问道,
“久住君,你真的没事吗?刚才摔得挺重的,脸色也不太好……要不要去医务室休息下?”
她的关心是真诚的,不像健太那样充满了八卦的味道。这让我那因为家里那个“麻烦”而烦躁了一上午的心情,稍微得到了一点慰藉。
“啊,没事,宮沢同学。谢谢。”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
“就是昨晚没太睡好。”
“是吗?那要注意身体哦。”
她微笑着说完,便转身去给别的同学发通知了。但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我似乎看到她那完美的笑容下,闪过了一丝疲惫。
健太看着宮沢同学的背影,又转过头看着我,用胳膊肘捅了捅我,挤眉弄眼地小声说:
“哦~我懂了,原来让你魂不守舍的,是班长啊!可以啊你小子…”
“……”
我放弃了去小卖部的想法,一个人走到窗边,望着我公寓所在的方向。
刚才那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还是说,和家里的那个恶魔有关?
我的世界,似乎真的被那个谜一样的存在搅乱了,而且,这还只是个开始。
Part 4:透的视角
我打开玄关的门时,内心已经为最坏的情况做好了准备——比如一个被水淹的卫生间,或者一个冒着黑烟的厨房。
然而,公寓里异常地安静。
客厅被收拾过了,虽然沙发垫子摆得歪歪扭扭,茶几的位置也有些奇怪,但至少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那个自称恶魔的少女,梅莉丝,正穿着她那身破旧的洋装,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睡着了。银色的长发盖住了她的脸,呼吸平稳,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玩累了的女孩。
我走近了些,才闻到空气中飘着一丝……东西烧焦的糊味。
我走到厨房,果然,看到早上那口汤锅正泡在水槽里,锅底附着一层黑色的、顽固的焦炭,旁边还放着一碗看起来很可疑的、似乎是米饭的物体。
……这家伙,真是让人一点都不能省心。
一瞬间,今天课上的丑态、那种“灵魂错位”的感觉,全部在脑中反复出现。
我放下包,走到沙发边,推了推她的肩膀。
“喂,起来了。”
“呜……”
她揉着眼睛坐了起来,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你今天在家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她眨巴着眼,试图装傻,
“我、我今天可是十分勤勉呢!家务全部完成,午餐也做了,连吸尘器都用上了哦——”
“哦?是吗?”
“那你今天,有没有在浴室里……摔了一跤?”
她明显愣住了,嘴角抽了抽,又马上装作无辜地往沙发靠垫后缩了缩:
“小小的意外啦,人类的浴室设计太有陷阱性了!”
“小小的意外?你觉得我在课堂上,莫名其妙从椅子上摔到地上,是一个‘小小的意外’?”
我死死盯着她,
“还有那种莫名其妙的画面、痛感——你是不是根本没跟我说清楚,这份契约是不是有什么副作用?”
她支支吾吾地扭捏着裙角,声音变得软绵绵的:
“其实也不是故意啦……只是有一点点小概率……偶尔会发生灵魂共鸣什么的……真的非常非常罕见哦……”
……是因为她魔力枯竭,所以连一个简单的契约都无法稳定维持吗?
见我脸色越来越黑,梅莉丝眼睛眨巴眨巴,开始卖起了无辜:
“透,我也是第一次嘛……要不我们就当是交换一下异文化体验?偶尔感受一下彼此的世界,其实挺有趣的不是吗?”
好想扁她……
我深吸一口气,极力压制着一把把她从沙发上提起来扔出去的冲动。她见我不说话,突然软下来,语气带着点可怜巴巴的试探:
”拜托啦!不要赶我出去!我什么都会做的!真的,做饭打扫洗衣什么的都包在我身上!“
面对她一连串的卖萌耍赖,我彻底无话可说,只能长叹一声,把所有怒气咽回肚子里。
Part 5:
“算了,不跟你计较了。但以后要是有任何奇怪的事,哪怕只是”有微小的可能“,也必须提前告诉我。还有,你这身衣服也不行,太扎眼了。”
我看着她身上那件快成布条的裙子,
“走吧,带你去买点正常的衣服。你总不能一直穿这身吧。”
她一脸纠结,嘴里还在嘀咕着什么贵族的服饰,但还是乖乖跟着起身。
“外面交给我说话,你别乱来,更别乱用你那套贵族腔,明白吗?”
“是——”
她拉长语调,轻轻应了一声,动作倒是很快地跟上了我。
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出了门。
最终,我把她带到了一家离公寓不远的、以平价著称的连锁服装店。
店里充斥着明亮的灯光和轻快的流行音乐,与梅莉丝身上那种阴郁的、中世纪的气质格格不入。她一走进店里,就露出了混杂着好奇和嫌弃的表情。
“何等……不知羞耻的布料。”
她拿起一件印着可爱小熊图案的990日元T恤,小声地评价道,
“真是毫无格调可言。”
“你现在没有资格谈格调,”
我从旁边拿过几件最普通的白色T恤和几条运动裤,塞到她怀里,
“你只需要考虑三件事:耐用、好洗、以及价格。”
“可、可是,至少也要有蕾丝花边……”
“那种东西不存在于我的预算里。”
就在我们为此争执时,梅莉丝的视线,突然被挂在打折区的一件淡蓝色的棉质连衣裙吸引了。那是最简单的款式,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是安静地挂在那里。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又看了看标签上的折扣价。
我叹了口气,把那条裙子也取了下来,扔到她怀里。
“……就这一件,下不为例。”
“哎?”她抱着那条裙子,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别误会,”
我别过脸,不去看她,
“只是觉得女孩子总穿裤子…”
就在这时,一个充满了多余活力的声音,像一颗炸雷一样从我背后响起。
“哟,透!我就说怎么看着像你!”
我浑身一僵,机械地转过头,看到了健太那张标志性的、挂着傻笑的脸。
“可以啊你小子!”
健太的视线在我和梅莉丝之间来回扫射,他完全被梅莉丝那银发紫瞳的、如同人偶般精致的外貌吸引了,脸上写满了震惊和八卦,
“这是谁啊?超——可爱的!你小子,什么时候认识这种级别的女孩子的?!”
糟糕。我看着一脸茫然的梅莉丝,大脑开始高速运转。
“她……”
“她是我表妹。嗯,远房的,关系很远的那种……她妈妈那边有点外国血统,所以……总之,是乡下来的,今天刚到,我带她来买点东西。”
“表妹?!”
健太的关注点完全不在血统上,他只是震惊于我这个万年不变的单调生活里,居然会凭空出现一个这么可爱的女孩。他挠了挠头,对着梅莉丝露出了一个自以为很帅的阳光笑容:
“你好啊表妹!我叫佐佐木健太,是透的死党!以后请多关照!”
梅莉丝只是紧张地、小幅度地鞠了一躬,没有说话。
在和健太胡乱地寒暄了几句,并答应他“下次一定介绍”之后,我才总算把他打发走了。
我感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我不再耽搁,迅速结了账,拉着她逃离了服装店。
回家的路上,我们一言不发。
直到回到公寓,我才把那几个购物袋放在她面前。
“听着,”
我看着她,表情严肃,
“从今天起,在外面,你就是我‘从乡下来的、有点内向的远房表海外房表妹’。这个设定,我们俩都得牢牢记住。要是说漏嘴了,我们的麻烦就大了,明白吗?”
Part 6:
到了晚饭时间,我走出房门,看到晚餐已经摆在了那张小小的餐桌上。三菜一汤,用的是我冰箱里那些最普通的食材,但摆盘却很精致。
梅莉丝已经坐在了桌边,但没有动筷子,似乎是在等我。
我一言不发地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我们隔着一张小小的桌子,气氛却像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我开动了。”
我按照自己的习惯,小声说了一句,然后拿起了筷子。
梅莉丝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是有些僵硬地学着我的样子,也拿起了筷子。
那是一顿极其沉默的晚餐。
整个过程中,我们没有任何交流。房间里唯一的声响,就是我们双方筷子和碗碟偶尔碰撞发出的、清脆而孤单的声音。我能感觉到她有好几次似乎想抬头看我,但最终还是把视线落回了自己的碗里。
我也一样。我只是专注地吃着饭况。
食物的味道很好,但我的味蕾仿佛麻痹了一样,尝不出太多滋味。
我注意到,她的用餐姿势,散发出一股与这个公寓格格不入的气氛。她的背挺得很直,拿筷子的方式也和我有些不同,咀嚼时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
这让这顿饭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和压抑。
吃完饭,她一言不发地站起来,默默地收拾好所有碗筷,走进厨房,水槽那边很快传来了洗碗的声音。
她正在一丝不苟地,履行着义务。
Part 7:
在那顿沉默的晚餐之后,我们之间这种诡异的同居生活,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了三四天。
她很安分。
比我想象中要安分得多。每天,她都会在我起床前准备好味道不错的早餐,在我回家前打扫好房间,然后在我吃完晚饭后,默默地收拾好一切。
我们之间的交流,依然仅限于“饭好了”、“我要用浴室了”这类最基本的功能性对话。大多数时候,她都像一个性能过剩的、沉默的家务机器人,精准地履行着属于她的所有义务…
那件事,发生在我们同居后的第四天。
我放学回家,一打开门,就闻到了一股洗衣液和阳光混合在一起的、干净的味道。客厅被打扫过,厨房里也传来了准备晚饭的声音。
我换好鞋,准备先回房间放下书包。路过阳台时,我打算顺手收一下我早上晾出去的毛巾。
然后,我看到了那幅景象。
那是一幅足以让任何一个独居男高中生大脑宕机的画面。
阳台的晾衣绳上,挂满了刚刚洗好的、还带着水汽的衣物。我的校服衬衫、我的运动T恤、我的袜子……一切都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在我的几件纯棉四角内裤旁边,正挂着几件明显不属于我的东西。
一件是淡蓝色的、带有小巧蕾丝花边的少女内衣。另一件,是纯白色的、侧面系着可爱蝴蝶结的……另一件少女内衣。
它们就那么自然地、亲密地、毫无间隙地夹在我的衣物中间,在傍晚的微风中,轻轻地摇摆着,仿佛在对我打招呼。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个罪魁祸首,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哼着我没听过的调子,处理着蔬菜。
我走到她身后,用一种混合着尴尬、羞耻和恼怒的、极其复杂的语气开口:
“梅莉丝。”
“嗯?怎么了?”
她回过头,脸上还带着一丝天真的微笑,
“晚饭马上就好。”
“……关于洗衣的事情。”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讨论一件严肃的学术问题,
“我看到了。你做得很好,洗得很干净。”
“那是当然!”
她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我还用了你说的那个叫‘柔顺剂’的药水,衣服都变得香喷喷的了!”
“对,香喷喷的。”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
“但是……有一个问题。男女的,特别是……那个,贴身的衣物,在我们的常识里,一般是要分开洗,也要分开晾的。”
“为何?”
她歪了歪头,紫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纯粹的、不含一丝杂质的困惑,“
它们的布料材质都差不多,一起洗不是更节约用水和能源吗?分开处理,这是毫无逻辑可言的规定。”
“这、这不是逻辑的问题!”
我感觉自己快要抓狂了,
“这是……这是礼仪!是隐私!是领域问题!”
“领域?”
她似乎对这个词更感兴趣了,
“哦,我懂了。就像动物会宣布自己的巢穴,不容外来者侵犯一样吗?原来如此,人类真是拥有独占欲的、麻烦的生物。”
不,完全不是一回事!
看着她那副“我又学到了新的知识”的表情,我意识到,和她争论这个问题,是毫无胜算的。
最终,我放弃了。
“……总之,以后我们各洗各的。”
我丢下这句话,逃也似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