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早上,我们一起走出公寓。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混合了尴尬和一丝新奇的氛围。
“喂,透。”
走在我身旁的梅莉丝,突然开口了。
“什么?”
“我们那个……‘生活相谈部’,真的能找到人来委托吗?”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点点的不安和期待。
“谁知道呢。”
我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路要一步一步走。成立社团,是所有计划的第一步。”
“哦……”
就在这时,一辆自行车从我们身后的拐角处飞速冲了出来,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车铃声。
“危险!”
我几乎是出于本能,一把抓住了梅莉丝的肩膀,将她猛地拉向我的身边。自行车带着一阵风,从我们刚才站立的位置险险擦过。
“……”
“……”
自行车已经远去,但我们之间的沉默却在蔓延。我这才意识到,我的手还紧紧地抓着她的肩膀。她整个小小的身体,几乎都贴在了我的身上。
她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变红了。
我像触电一样,猛地松开了手,往旁边跳开一步,然后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用一种比平时更凶的语气说道:
“走路的时候看着点路,你这个笨蛋!”
“我、我知道!”
她也有些慌乱地回答,低着头不敢看我。
为了打破这份尴尬,我强行把话题拉回了正轨:
“说起来,成立社团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指导老师。必须得有一个老师挂名,申请才有可能被批准。你有什么头绪吗?”
“指导老师?那是什么?必须要有人类来‘监视’我们吗?”
她皱起了眉,
“真是麻烦的规定。要不,我们随便在申请书上编一个老师的名字?反正他们也不会真的去查证吧?”
……这家伙,果然还是个恶魔。思维方式从根源上就和我们不一样。
“会被查证的,而且伪造文件罪加一等。”
我无情地打断了她的幻想,
“我们必须找一个真实存在的、而且最好是那种对学生活动没什么兴趣、只要不惹麻烦就什么都同意的老师。”
“唔……人类真是复杂。”
在我们进行着这场充满了“代沟”的作战会议时,我们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白藤学园的校门口。
然后,我立刻就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周围的学生,都在对我们指指点点。他们的视线,与其说是好奇,不如说是……像在观察什么珍稀的、危险的生物。那些窃窃私语,像蚊子一样,不断地钻进我的耳朵里。
“快看,就是那个……”
“啊,真的耶,那个银发的转学生,和他一起上学……”
“听说……是真的吗?”
“透!不好了!”
死党健太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
“你、你那件事,已经传遍了!”
“什么事?”
我皱起了眉。
“就是梅莉丝同学昨天在走廊上说的那些话啊!”
健太的声音压得极低,但依然充满了震撼力,
“现在,整个年级,不,可能整个学校,都在私下里叫你‘银发转学生的鬼畜饲主’啊!”
鬼……畜……饲……主?
“久住君,梅莉丝同学,早上好。”
就在我因为这个外号而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班长宮沢同学的声音,像一股清流,插入了我们之间。
她走到我们面前,脸上带着一丝担忧。
“……那些传闻,你们不要太在意。久住君,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请随时开口。”
宮沢同学……
看着班长那充满善意和信赖的眼神,一阵对梅莉丝的怒火逐渐涌上心头。
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我转过头,想用眼神对身旁的罪魁祸首进行谴责,却发现她正一脸困惑地问我:
“‘鬼畜’……是什么意思?是某种很厉害的称号吗?”
我放弃了。
我深刻地认识到,成立“生活相谈部”,已经不仅仅是为了管理这个麻烦的恶魔了。
这是为了洗刷我的污名,为了夺回我那平稳的校园日常的,一场我不得不打,也绝对不能输的战争。
Part 2:
午休时间,天台。
为了躲避同学的视线,我把梅莉丝拖到了这个全校最清净的地方。
“所以,”
我打开便当盒,一边吃一边说,
“关于指导老师的人选,你有什么想法吗?”
经过上学路上的一番科普,她现在已经明白“指导老师”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了。
“嗯……”
梅莉丝咬着筷子,苦思冥想,
“老师……都差不多吧?要不,我们就找那个看起来最弱、最好控制的?”
她这个充满恶魔思维的提议,倒是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虽然我选择的标准会更复杂一些。
我开始在脑中筛选着学校里所有老师的名单,并列出我的理想人选所需要具备的特质。
“第一,在学校里存在感薄弱。第二,对工作缺乏热情。第三,讨厌麻烦事……”
“……有这样的老师吗?”
梅莉丝表示怀疑。
“有。而且,我们班就有一个。”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身影。一个总是穿着朴素长裙、留着长发、架着黑框眼镜,上课时仿佛下一秒就要睡着的、我们的古典文学老师。
“佐久間 夜子 (Sakuma Yoruko)老师。”
“她?”
梅莉丝似乎对她也有点印象,
“就是那个声音小得像蚊子,上课时总是在看窗外的老师吗?她看起来……确实很符合你的标准。”
“没错。”
上课只念课本,很少提问,也从不拖堂。健太上周的作业迟交了三天,她连日期都没看,就直接盖了个‘阅’的章。她不是没干劲,她是根本就不想和‘教书’这件麻烦事扯上任何多余的关系。”
一个对本职工作都如此敷衍的老师,对于一个学生社团的“指导工作”,又能有多少热情呢?
她就是那个最完美的、绝对不会干涉我们任何活动的“挂名稻草人”。
“好了,目标已经锁定。”
我合上便当盒,“我们下一个任务,就是去用我们那个听起来就无比正经和无聊的社团申请,去攻略这位最怕麻烦的佐久間老师。”
Part 3:
放学后,我和梅莉丝没有参加任何活动,也没有直接回家。我们的目的地,是学校的图书馆。
根据我从学校官网上查到的信息,佐久間夜子老师除了担任古典文学课的老师外,还兼任着图书管理员的闲职。在这个社团活动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间点,几乎没什么人会来的图书馆,是与她进行交涉的最佳场所。
我们推开图书馆那扇厚重的木门,一股旧书特有的、混合着墨水和纸张的安静气息扑面而来。
在最深处的管理员借还台后面,我们找到了我们的目标。佐久間老师正单手托着腮,坐在椅子上,眼神放空地看着窗外,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啊……好无聊,好想下班”的、肉眼可见的颓废气场。
然而,当我的视线落在柜台的另一边时,我的心沉了一下。
班长宮沢日向,正戴着“图书委员”的袖章,坐在那里,一丝不苟地整理着借阅卡片。
……可恶,偏偏是她。最难糊弄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我硬着头皮,和梅莉丝一起走到了柜台前。
“宮沢同学,佐久間老师,下午好。”
“久住君,梅莉丝同学,你们好。”
宮沢同学抬起头,对我们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是来借书的吗?”
“不是的,”
我将手里那张填好了大部分内容的申请书,递到了她的面前,
“我们……想成立一个新的社团,这是申请书。”
“欸?新社团?”
宮沢同学接过申请书,眼前一亮,
“‘生活相谈部’……以互助精神为基础,解决同学们的各种烦恼……哇,久住君,这真是个了不起的想法!你竟然会主动组织这样的活动,真让人意外,也很佩服。”
她的称赞,让我感到一丝罪恶感。
“所以,我们需要一位指导老师……”
我把话题引向了正主。
宮沢同学立刻明白了我的来意,她拿着申请书,转向了那个从刚才开始就对我们不闻不问、仿佛已经灵魂出窍的佐久間老师。
“嗯……?”
佐久間老师懒洋洋地睁开眼,接过了申请书。她的目光在“学业烦恼”、“人际关系”、“和谐校园”这些词上扫过,眼神变得越来越空洞,脸上那股“啊,好无聊”的气场也越来越浓厚。
“……听起来就好麻烦。”
她长长地、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哈欠,
“我没什么兴趣,你们去找别的老师吧……”
她说着,就要把申请书推回来。
我立刻上前一步,赶在她彻底拒绝之前,用我所能达到的、最诚恳、最体贴的语气说道:
“佐久間老师,我们知道您非常忙,也知道我们的社团活动内容可能有些……普通。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来找您。”
我的话,让宮沢同学和正准备拒绝的佐久間老师都愣了一下。
我继续说道:
“我们向您保证,社团的一切日常活动,都由我们自主进行。绝对、绝对不会因为任何社团的琐事来打扰您。您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可能就是在学期末,在我们已经写好的活动报告上,盖一个章而已。我们不会给您增添任何一点麻烦。”
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空气,陷入了沉默。
佐久間老师看着我,又看了看旁边一脸赞同的宮沢同学,和好奇地打量着书架的梅莉丝。
一个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不需要参加任何活动、不需要费任何心、只需要在期末盖个章的“指导老师”头衔……
最省事的处理方式,就是答应下来,然后把我们快点打发走。
几秒钟后,她再次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声音里,充满了“真拿你们这些热血高中生没办法”的疲惫和妥协。
“……好吧。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
她伸出手,
“把印章拿给我。”
宮沢同学虽然满心困惑于我们这奇怪的“交涉”,但还是尽职地从抽屉里拿出了印章和印泥。
佐久間老师接过印章,看都没看申请书的其他内容,“砰”的一声,就将自己的名字,盖在了“指导教员”那一栏上。
“好了,可以了。别再来烦我了。”
她挥了挥手,重新趴回了桌子上。
“非常感谢您,老师!”
我立刻收起这份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拉着梅莉丝,迅速地撤离了图书馆。
“太、太厉害了,透!”
梅莉丝终于反应了过来,她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敬佩,
“这就是人类常说的诈骗吗?”
“…诈骗……”
我懒得纠正她,然后看着手中的申请书,叹了口气,
“别高兴得太早。我们只是解决了第一个问题。”
“哎?还有问题吗?”
“当然。”我指着申请书上“社团成员”那一栏,“根据白藤学园的学生手册,成立一个正式的‘部’,最少需要五名成员。而我们,只有两个。”
“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提前打断了她,
“不行。我们社团的真实目的,绝对不能让任何普通人知道。”
“那怎么办?”
“人不够,名字来凑。”
我对此,其实已经有了想法。我需要的,不是真正一起活动的“部员”,而只是几个能填在表格上的“名字”。
Part 4
午休时间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在走廊上,逮到了正准备回教室的健太。
“健太,帮我一个忙。”
“哦哦?什么事?这么严肃。”
“我们那个新社团,还差三个名字才能提交申请。你,还有你们篮球队里,随便找两个和你关系最好的家伙,一起挂个名。”
我直截了当地说,
“不需要参加任何活动,什么都不用做。”
“哈?就这事?”
健太愣了一下,随即又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说吧,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我就知道会这样。
我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
“梅莉丝的手作便当,一周…”
“成交!”
健太的回答,快到让我怀疑他根本没听清后半句话。他兴高采烈地拿着我的申请书,去找他的好兄弟们了。
就这样,用一笔极其廉价的交易,我们社团的成员名单上,多了三个幽灵部员的名字。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难题了——活动室。
这个问题,还得靠我们那位节能主义的指导老师。
第二天放学后,我再次敲响了图书馆管理员室的门。
佐久間老师看到我,脸上立刻浮现出麻烦的表情。
“又有什么事,久住同学?”
“老师,我们的申请,还需要一间活动室。”
“活动室?”
“老师,我们毕竟是‘生活相谈部’,”
我用无可挑剔的敬语和最诚恳的表情说道,
“我们需要一个能保护委托人隐私、可以进行正式相谈的固定空间。”
“……真麻烦。”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在思考把我们打发到哪里去最省事。片刻之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
“化学准备室旁边,有个放杂物的旧仓库,很久没人用了。虽然有点小,但足够安静。你们要是愿意自己打扫,就拿去用吧。好了,就这样,别再来烦我了。”
说完,她就重新趴回了桌子上。
虽然过程曲折,但我们总算集齐了成立社团所需的所有条件:一个废柴恶魔,三个幽灵部员,一个存在感为零指导老师,以及一间可供我们使用的活动室。
我和梅莉丝,按照佐久間老师的指引,找到了那间仓库。
那扇门上积满了灰尘,我费了点劲才把它打开。一股陈腐的、混杂着灰尘和不知名化学试剂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里,堆满了废弃的桌椅和一些早就该被处理掉的实验器材。
然而,我身旁的梅莉丝,那双紫色的眼眸里,却闪烁着如同星辰般璀璨的光芒。
她转过头,对我露出了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太棒了,透!我们的事务所,终于成立了!”
她满怀期待地问我,
“那么,第一个委托什么时候来?”
我看着她那副干劲十足的样子,又看了看眼前这座需要我们亲手清理的“垃圾山”,发出了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