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通了濯江区与广厦区的金乌快速路把引桥插进了平安里的10楼,让中庭的露台成为了六轴无人机吊着包裹起降的枢纽,10层连着露台的利百家也拥有了一个巨大的仓库。
库房里的普丽娅泡在混杂着机油、纸板和塑料的温热糊味里,熟悉的轰鸣声让她无比安心,她拿起红罐“夜鸮”功能饮料灌了一口后放回了脚边,人参提取物口感让她觉得像是酸甜口的带气中药。
“我琢磨着在80和90层之间补两个换电站,想老久了。你可算下来了,赶紧替我参谋参谋!”阿玛拉,一个来自红海边的健壮女人走了进来。她带着爽朗的笑容,正随着骨传导耳机里透出微弱的人声缓缓点头。
“普丽娅,楼上你比我熟,说,挂在哪层好?”
“越高越好,”普丽娅的视线没有离开屏幕,指尖在控制台上灵巧地拨动,像在演奏一支复杂的乐曲。“最近楼上不太平,总有倒霉蛋从中庭飞下来,挂高点省得被砸坏。”
“说真的,有这闲钱,不如把控制台换成触屏的,或者干脆上固态电池,不比装几个随时会掉下来的平台高效多了?”
“你要是回来干,买新设备的预算随便你花。换了别人,新电池早晚都得被撬去换成镍币。”阿玛拉搬了个椅子在电池堆旁坐下,挨个给平板车上的电池接上充电线。
她头顶的电视中,大洋联邦繁荣党的卡泰里议员,正激情四射地声援着冲击合江航天港的人群:“追求幸福的权力,与生命权、自由权一样,是社会共识赋予的、不可剥夺的权力!”
画面一转,背景已变成了熊熊火焰下的发射架,“西陵水电部队朝请愿者开枪的无耻行径,毫无疑问站在了文明世界的对立面!星州理应从内亚撤军,还内亚人民自由!”
“我赌这次的出场费绝对超过400U,不然谁肯在火箭下玩燃烧瓶?繁荣之路的奖励条目都已经超出内亚刑法了。”
阿玛拉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紫色的药丸扔进嘴里,干咽下去,随即打开一台工业风扇,给身旁的电池组降温。
“姐啊,你这实时的新闻,每个月交的罚款是不是都超过100镍币了?”瞟了眼电视上明显非法的槿川时评,普丽娅没敢多说,她可不想让槿川集团(JCG)的每日扣款中再多出一项键政的罚金。
“还没呢,但也快到顶了,”阿玛拉走到了房间的另一头,对着拣货单,扒拉着储物架,“干物流的了解点本地新闻总归是好的,你这个礼拜的夜班前也刚好能过来听听,长长见识。”
普丽娅应力一声,虽然“U金出入”清理的预算已经用光,但她还得在众包平台上消失至少一周,好让社工ai把清理自己的任务优先级降下去,不然等母公司查起来这群U金贩子又会再派一轮枪手上门。
一想到未来一周锐减的收入让自己又只能靠云枢接济的果茶配木薯糊糊过活她就来气,指尖的力道几乎要将塑料按键压进操作台的壳子,最终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声,“玩U金的死全家。”
“所以我们的大忙人才有空下来帮忙出主意嘛,”阿玛拉温暖的手掌搭上了普丽娅的肩膀,“你的债务完全可以让老陈他们帮你消掉,到时候U金贩子也不敢动你了,可你这孩子就是倔,非要自己还。”
“那JCG的罚款也没见姐你麻烦柯飞哥去免掉啊?”普丽娅有些不服地回到,拿起桌下的饮料一饮而尽。
这个皮肤黢黑的女人轻柔地将普丽娅从座位上引开,自己接手了调度台,回头说到:“上去之前帮我个忙,楼上7926的马桶没钱冲水,你同事忘记处理,她邻居都投诉到我这儿了。你拿手机扫码,开个免费的冲水测试处理一下,再发条消息说这次的账单我给销了。”
“OK,给你调了3条新路径,送货应该能快不少。”普丽娅调出利百家的后台,对着墙上的二维码轻轻一晃。“搞定,先撤了,我还顶得住,就别麻烦柯飞哥了。”
“等等,你同事家门漏风了。”阿玛拉叫住她,抛来了一个白色的小瓶,“把这瓶水泥胶塞7号平台的无人机兜里,我让它多充会儿电等你。”
普丽娅反手去接,却没注意到身边货架锋利的角钢边缘。她的右手手背被划开一道口子,血珠立刻渗了出来。
“小心点啊!”阿玛拉啧了一声,单手顶开双氧水的瓶盖,揪着她微微颤抖的手就往上倒,还没等普丽娅的一口凉气吸到底,一张防水创可贴就被拍了上来。“集散点里到处是病原体,粘上一种就够你头疼的了。”
普丽娅打着哆嗦,把被自己捏得有些变形的小瓶塞进了无人机的布袋,揣着阿玛拉送的几罐充饥的“夜鸮”快步走向了电梯。
……
“拍拍拍,你拍你妈呢,真没见过什么叫黑手嗷。”
云枢骂完长舒了一口气,关上了连着电容组的空气开关,退下了一枚滚烫的弹壳,打开了厕所的淋浴和排气扇,拿钳子从狙击枪的枪管前端,拔下了一节有些融化的电磁发射管。
房间里排风扇的轰鸣与增材制造的吱吱声混响在一起,在淋浴关闭后水珠滴落在塑料地板上的节拍下,一个贯穿了4层楼板,直达7926房间的8mm小孔从墙角的水雾中显现。
借着测试智能马桶的机会,她终于隔着几面墙锁定了楼下那个神出鬼没,贩卖情报,监控都拍不到人影的家伙,然后轻轻扣动了扳机。
伴随着房间里最后一丝火药和臭氧的气味的消散,云枢感到腿间E2凝胶火辣辣的灼烧感已经褪去,这才松开了叼在嘴里的围裙下摆,隔着雨衣提上了裤子,看了眼3d打印机上即将成形的发射管,抱起电容组走出了家门。
随手把那件吸饱了火药味的雨衣丢下天井的围栏,她举起借来的手枪,在自家大门上留下了一个新的弹孔。
当深夜普丽娅回到80层的便利店时,一把烧焦的手枪和一卷黑灰色的打印耗材已经静静地躺在了她的二手显示器前。
“聚醚醚酮,最好的工程塑料——至少我的那些医生朋友是这么说的。”正把穿着分趾鞋的长腿架在收银台上的云枢看到她进来,笑着晃了晃脚,“一点小小的心意,就当是你借我武器,帮我解决大麻烦的报酬吧。”
普丽娅拿起那卷耗材,哑光表面下隐约的纤维质感,无声地诉说着它的价格。
“隔着门射中了吗?”她一边查阅着工单记录,一边有意无意地问道。
“天知道,反正我没想伤人,只是对着下半截门框射了一发。”云枢轻描淡写地比了个手势,“出门时没看到血迹,偷窥的变态应该是不会再出现了。”
就在这时,便利店墙角的喇叭在轻微的电流声后,响起了机械的提示音:
【7926电费催缴。分子监测:血液,是;排泄物,是;易爆品,否;成瘾品,否。】
云枢从柜台上一跃而下,熟练地从柜台下摸出一副浅蓝色的口罩。她绕到普丽娅身后,将口罩的挂绳轻轻挂在她的耳后,然后恶作剧般地朝她瞬间泛红的耳廓吹了口气。
普丽娅猛地转过身,云枢却已经从她身后的货架上拿起了一双厚实的胶皮手套,正将其中一只往自己的手上套。
“喂,”普丽娅忍不住开口提醒,“那双手套,是店里的。”
“我知道,买给你的。”云枢头也不抬地回答,随即拉过普丽娅那只包着创可贴的手戴上了第二只手套,脸上绽开一个狡黠又灿烂的笑容。
“来看看是谁不嫌脏,”云枢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你就那么想伤口感染,在监控里看我一个人值班吗?”说完,她从墙角拎起一把气锤,朝门口扬了扬下巴。
几轮门铃过后,7926老旧的门锁在物理的劝说下,识趣地落在了地上。云枢掏出用密封袋包着的手机填写工单时,普丽娅已经熟练地给门框塞上了一个新锁。
房间里的监控依然忠实地为主人记录着平安里各处隐藏摄像头的画面,在被服务器一个个打包上传后,变成了铺满屏幕的“繁荣之路”的无效情报拒收通知。
“天天监控别人,结果自己死了要不是咱俩发现了就没人知道了,”云枢拿着一小块粉笔,在房间里画着污染区歪歪扭扭的轮廓。“算上昨天的你,已经是这周第三次暴力事件了。”
“玩U金玩的,”普丽娅看了眼倒在马桶旁脑洞大开的尸体,回想着自己在楼下替阿玛拉做的冲水测试,她从未在监控中真正“看见”过7926的住户,每次应该是人影的位置都只有一团形状不定的灰。
她蹲下身,捡起了一截散落在颅骨碎片间的暗灰色粗针,沉重分量让她心头一紧——是钨,只能用U金兑换的金属。
“头被军用脱穿打碎了,弹头断裂,看着像隔了好几层的楼板。”普丽娅毫无感情的语气,就像在念一篇无聊的报告,弹头的材料口径都和自己借出的不一样,可阿姨的目光还是忍不住飘向了身旁的云枢。
“是啊,你看,我就说他邻居搞错了。”云枢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指了指天花板上正不断滴水的管道缺口,“根本不是马桶的问题,应该是楼上的水管被打穿了。这味道,确实比死人还难闻。”
普丽娅翻了个白眼,放弃了追问,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布满条纹的纸带,提着一角在尸体的血液中轻轻一刮。几秒后,四条不同颜色的条带相继显现。
“至少已经确认四种病毒感染了,”普丽娅将试纸扔在地上留给云枢拍照上传,轻哼一声,“收尸的套子人又浪费了一张试纸,搭把手丢到中庭去吧。”
当次氯酸钠溶液的云雾伴随着雾化器的嗡鸣在房间升起,一抹鲜红的花朵无声地绽放在了中庭的水泥地面。
“试纸就像彩票,”在返回便利店的路上,云枢把玩着手中那沓“巴德尔基金会”赞助的试纸,像洗牌一样在指间翻飞,“全白的测试结果,拆了回收,就足以让先前投入的几万张试纸全部回本。”
“试纸也是护身符,”普丽娅对着试纸深吸了一口,上面的油墨味让她有些上头,“三道杠的结果,就足够吓跑大部分噶你腰子的混蛋了,说起来,你测过自己几道杠吗?”
“当然,干净的像个器官牲畜——所以我一般不去40到60层的任何地方,”云枢从裤子口袋掏出了一张略微泛黄的试纸在普丽娅眼前晃了晃,“就像我兼职的健康证一样。”
“可你的脸蛋却精致得像个真正的人上人。”普丽娅停下脚步,瞟了眼墙上面霜广告的模特,摘下手套泡进了没喷完的消毒液,推开了利百家的大门,“我那些见过你的熟人,都这么说。”
“嗯哼,堕入风尘的千金,又一个加钱的理由,不是吗?”云枢吐着舌头,撕开了一包混着米饭的预制菜,放在了普丽娅面前,乙基麦芽酚的香气让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让我猜猜,这是你今天第一顿饭吧?”
当早班的同事打着哈欠前来接班时,喧闹的走廊上消毒水刺鼻的气味还未彻底消散,房间里维修的工单就已全部关闭,崭新的污水管道恰到好处地挡住了天花板的弹孔,房间外,六个纸箱已经整齐地叠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