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平安里主楼的那一刻，永不消散的廉价消毒水味被扑面而来混杂着铁锈与氨臭的热浪取代，云枢屏着气，在鸣笛与叫骂声中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快步钻进了副楼的“优净洗护”，在薰衣草的香氛里长舒了一口气。
“黄姐，我来看你啦，带了几包10楼拿的菠萝蜜冻干。”云枢将一个大包放在缝纫机旁的纸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沓厚实的白色织物。
“哎哟，还是小云嘴甜，”正在熨烫一条工装裤的中年女人抬起头，脸上笑开了花，“你自己留着吃啊进口的零食，都瘦得没多少肉了身上。店里新进的缝纫机在里屋，暂时没用我，劲可大了，最多能缝30层料子。”
黄阿姨解开了塑料袋，压低了声音，朝里屋努了努嘴，“在里面刷手机呢老庞。和姨说实话小云，你人又漂亮又能干，就没想过找个伴儿？我老公家侄子，是什么纳康斯塔集团（NatConstr）的正式工，人老实，要不我给你俩撮合撮合？”
“没事儿啦黄姐，我习惯了上夜班，利百家的工作又不稳定，人家在大公司不一定看得上我的。”云枢笑着绕过了黄阿姨，走进了里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在靠着沙发玩手机的中年男人面前晃了晃。
“涛叔，托人从东海（Orienta）带来的尼古丁贴片，试试看？万一成功把烟戒了呢？就不会把客户衣服烧出洞了吧。”
庞海涛放下了手机，抬起头，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哟，超高分子量聚乙烯可是好料子啊，看在你给我带礼物的份上，干断几根针我就认了。”
他接过贴片，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小黄那是瞎热心，还得是我懂你，给你找了个好姑娘，马上搬进楼里，改天让你俩认识认识？”
云枢咧嘴一笑，应声到：“好啊，等你能让我少操点心了再说吧，也不知道今天缝的这几对防刺的鞋底能用几天。”
“没事儿，到时候工作上有小姑娘帮你，你也能借机增进增进感情，”庞海涛看了眼云枢分趾鞋上夹着的雪白人字拖，皱起了眉头，“顺带让人家改改你那奇葩穿搭，人堆里也太显眼了。”
……
【7926门锁更换。分子监测：血液，否；排泄物，否；易爆品，是；成瘾品，是。】
伴随着提示音，平安里80层利百家的墙角闪起了红光。
正靠着社工手段绕过众包平台搜寻老客户的普丽娅切换了一下显示器的窗口——平安里的监控总是毫无意外地在最需要的时候被掐断。
但让她更紧张的是自己留下的监控也断了，就在她准备启动昨天贴在10楼角钢凹槽里的麦克风时，阿玛拉的电话抢先一步打了进来。
“普丽娅，你同事小云在你身边吗？”阿玛拉的声音有些焦急。
“说是上厕所去了，估摸着不知道在哪摸鱼呢，我去找找她。”普丽娅一边拿起了一盒门锁，一边站起了身子。
“你呆店里别动，老陈找你也别应，这事情和前天不一样，不是你能处理的，”阿玛拉的语气变得严肃，“我让老陈找其他人去！”
“行，我在店里等着，”普丽娅挂断电话，手指在屏幕上轻点，激活了10楼调度室的麦克风。“元+”app的通宝也在她开启定位与摄像后缓缓增长。耳机里阿玛拉泼辣的骂声响起，业主会又开始了日常的“危机公关”。
“刘医生胆子越来越大了啊，平时动活人还不够，这次直接惹到现役身上去了？”耳机里沉稳的声音来自那个让她有些畏惧的中年男人陈柯飞。
“飞哥，应该是误会，这活我们想在楼里待着就不可能接。”另一个有些沙哑的女声是50楼开诊所的刘彩霞，“刚查了是运错了货，干活的人我叫下楼处理掉。”
“柯飞，抓人的几个家伙JCEF在楼梯间截下来了，是外面来的，从门缝喷的麻醉剂，燃气锤拆铰链破的门，货被转手快运到楼顶了。”
听到槿川市政（JCMP）的社区经理难得配合一次，普丽娅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从桌下拿起了一把新打印的“手枪”，把改小了几号的电容组斜挎在肩上，用围裙遮了起来。
“胡磊，把电梯断了，堵住消防通道，别让楼里那些盯着U金的流氓把楼顶拆了。”又是一道指令，普丽娅开始担心起老陈的下一个指令落到自己头上。
烂命一条，大不了债不还了，她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打着气，手指不自觉地伸向了扳机。
……
嗵-嗵-嗵……
少女感到自己的头裂开了，爆炸一般的心跳声在脑袋里回响，让四周的人声变得朦胧。
身体好热……她感到自己被一层不透气的塑料布紧紧地包裹着，一阵深入骨髓的刺痛渐渐从她的左腿传来，是复合兴奋剂，林璇恢复了意识。
冷……随着血管扩张带来短暂燥热褪去，四周的凉意开始一点点从渗入了皮肤，她想起自己听见了门口的动静，只感觉下身一凉就中断了意识。
右手臂还有点温热……是出血了?持续的跳痛让林璇感到有些不对劲。
“妈的……十二道杠……见了鬼，碰到生化母体了，刘总说推车不要了，让我们赶紧下楼去。”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像城北口音……
看来听觉恢复了……有很大的风声……应该在楼顶……但死之前还是有点动不了……
“是来接货的……”
嘭——
“我们就运个货……”
嘭，嘭——
“别……”
嘭——
几声枪响刺破了夜空，伴随着嗤响，呛人的烟雾从袋子的孔洞钻了进来，林璇想咳嗽，却发现嘴里被塞了一截硬塑料管，一路顶到了喉咙深处，让她只能发出徒劳的、野兽般的呜咽。
口咽呼吸管，碰到专业绑匪了，他们怎么知道我身份的，有内鬼吗……她感到有些疑惑。
“保持烟幕，电梯已经断了，看住楼梯口，等三脚鸡的无人机来了就撤。”30-40岁的男性，东边的口音，听起来也不太专业……
“这单应该有20万U了吧，帝国现役，还是活的，和三脚鸡分完一个人还能有两万。”U金……应该是雇佣兵黑吃黑了，她默默地盘算着。
“遮蔽别断，保护好无人机，要是被JCEF截了你们20万U金一个子儿也拿不到！”
这些人准备用无人机运我走……烟里的磷味应该能屏蔽热成像……手腕还有点弯不了，林璇的脑子飞速旋转，开始思考起脱身的方法，腿上的定位器还能工作6天，只要再拖10分钟，槿川的快反就会抵达。
迫近的脚步在一阵重物倒地的声响后中断，又一阵倒地声，这次是远处。
“3点钟方向，烟里有人，我操，他怎么上来的。”伴随着惊呼的是一阵杂乱的点射混着几次噼啪声，又一个人倒下了，袋子里的烟味正随着楼顶的风逐渐消散。
U金……那伙佣兵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自己已经被除名了啊……林璇知道，她过去的身份就是最大的肥肉，繁荣之路会为每一个被俘的现役付钱。
“6点钟方向，你后面，擦窗机，从中庭爬上来了。”点射变成了带着慌张连续的开火声，又是几次噼啪声，最后的两人倒下了，这声音……是电火花？
一枚烟雾弹滚了过来，盖住了迫近的脚步声。
已经是第三波黑吃黑了，林璇心想，只要他们想抓活的就还有机会，她感受了一下逐渐恢复的脚踝，虽然脚趾还有点弯不了，但靠腰部发力应该能蹬中靠近的人了……
5米，3米，1米，3点钟方向！在她动的一瞬间，仿佛预判一般，一只脚将包裹着她的袋子踢得翻了个面，随后那人的膝盖顶在了她的背上，伴随着利刃划开纤维的莎莎声，天空中微弱的红光从她身后照了进来。
“老头子，定位信号被拦截了还想着钓鱼呢，报警器我先拆了，你让后台把警报停了啊。”定位器，是定位器发出的失能信号被截获了，想到这里，林璇有些懵了，只能尽力地回忆着自己被停职前到底招惹了什么东西。
一双纤细的手隔着手套伸进了她的衣领，扼住了她的脖颈，扣了扣她的胸骨，然后是手臂……大腿……最终停在了她左小腿的骨髓腔输液器上。
冰冷的刀刃插入了她腿环的缝隙，伴随着金属断裂的哀鸣，刺入胫骨的针管被拔了出来，疼的她不受控制地一阵哆嗦，一个熟悉的男声从背后耳机中传来，“盟友啊，还是个小姑娘，你这小子当抓犯人呢？”
……
“云枢……”把手枪架在桌下守着利百家的普丽娅对着电梯运行记录喃喃自语，监控中断之前的云枢刚好靠近了79层的电梯口，紧跟着两台50层出发、被破解的电梯一路冲到了顶楼。
“7926的事情果然是你……你也在打现役的主意吗……原来你的钱是靠繁荣之路赚来的……”
想到这里普丽娅嘴角一阵抽搐，与习惯于在“元+”领取稳定补贴的自己不同，每天与自己巡楼的同事大概率是一个繁荣之路的用户，一个把刑法当做广告的人。
“楼上的烟幕还没散开，JCEF的无人机还是什么都看不见，武器调到了，枪声也停了，我们要不要派人……”没等胡磊说完陈柯飞就打断了他，给业主会10分钟的扯皮定了个调。
“稳定补贴停止发放了，结束了，都散了吧。50楼的人下次干活前一定看清楚，别让我匀一台无人机专门送人去楼下看病。”一阵短暂的沉默后，10楼的麦克风用光了最后的电量。
当普丽娅准备再次拨通阿玛拉的电话时，墙角广播上突然亮起的红灯把她下了一跳，一直让她提心吊胆的陈柯飞并未出现，只有一个柔软而熟悉的请求从广播里传了出来。
“普丽娅·舒雅，你可以带上一桶甲醇、一把喷枪、三个面罩，出门左转吗，3号电梯正在等你，我……我们遇到了一点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