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越过陈柯飞劫持了平安里最高权限的同事居然在请求自己，普丽娅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至少她可以肯定广播对面的云枢不需要这么高调地向一个难民展示恶意。
在通往110层的电梯里，普丽娅对着LCD屏上磐岭安保（Craton Sec.）当广告播的第一人称战斗录像，想像了很多种可能的情景：横七竖八的尸体、全副武装的小队、遍体鳞伤的同事……甚至一个已经把猎物吃干抹净的、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云枢。
可在她举着手枪背着甲醇喷枪走出电梯时，面前狼狈的两人还是让她差点以为见到了鬼。
云枢跨在一台轻便的外骨骼上，用利百家的围裙蒙着头，露出了两个眼睛，正在不停地咳嗽，她全身上下凝结了一层“白霜”，一言不发，眼睛好像要喷出火来。
她身旁的女人正面朝地上的一截管子，弯着腰，不住地干呕——这个女人已经取下了蒙头的T恤，但眼睛四周的一圈白色痕迹还是诉说着她与云枢相差无几的狼狈遭遇。
“所以这玩意是你俩捅下来的?”两人身前，一台臂展接近1.5米的六轴无人机正张牙舞爪地趴在地上，一颗子弹击穿了它漆黑的外壳，让上面画着的一只金色的小鸟少掉了半个身子。
“三脚鸡的货运无人机，在隔热烟幕里准备接货时被我打下来了。”云枢语气柔和地回答道，她的心情看起来似乎有所好转。
“金乌帮的无人机从来都是两两行动的，云里那台你处理掉了吗？”普丽娅有些担心地问道。
“还没呢，单王大人来了我们就能骗它一会了。我把管路重新接好，你给它一个方波信号，我们让它带着假目标从楼顶蹦跶到南边的城中村里去。”云枢掐掉了耳机，听起来那个俏皮的少女又回来了。
“控制线路断了两根，剩下的推力靠方波信号到不了城中村了。”普丽娅一边在无人机的伤口里搅动着一边说到。
“咳，咳，去西南面吧，那边楼上违建更多，咳，挡住天上的视线够了，呕——”
她看向了正狼狈起身的黄毛丫头，所谓的现役好像与自己的年龄相仿，小麦色面庞下，是一对有些苍白的手臂。
“我就是这附近长大的，希望槿川这6年没怎么变化，咳。”林璇看着面前一脸震惊瞪着自己的两人，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艰难的说了句完整的话。
绑架她的团队居然带着口咽呼吸管，这对于6年前乱象初显的槿川还有些难以想象，城里黑产发展的速度有些超出了她的预料。
但更在她意料之外的是，所谓的快反竟然比自己还瘦弱不少，而且变脸比翻书还快，一眨眼又从柔软的少女变回了点着引线的炸弹。
-老东西给我报销手机-
云枢一边用喷枪灼烧着12道杠的试纸、被自己掰碎的手机和林璇被切成了3段的腿环，一边用舌头划着贴在上颚的键盘和优净的店长庞海涛对线。
-小姑娘都送到你手上了结果你自己不中用啊，让我说你什么好-
就像火焰里的融化的铜球爬不上一旁的焦炭，屏幕对面的两人好像在各聊各的。
-少转移话题，你为了钓鱼，有没有默许定位信号被拦截？这违规了你知道不-
-在查了，在查了，我这不也是刚刚知道嘛，新手机想要啥，给你买俩，一个给你用，一个给你烧-
云枢看了眼面前还有些没缓过来的林璇，叹了口气。
-手机北方产的就行，先看看有没有L码的女装吧，拿10套，床垫、被子……让无人机80楼利百家吧，记得过3天给你的小姑娘弄个新房间-
看了眼留在楼梯间横七竖八的尸体，各个都不像只剩4个旋翼的无人机能吊起来的样子，云枢默默地掏出了开箱刀。就在这时，一只手悄悄接过了她手中的武器。
“云姐，我来吧，你可以当我学过医，”林璇接过了短刀，朝一个少了半边脑袋的利百家店员走路过去，“烟雾弹快用完了，我们赶紧把无人机修好吧，剩下的……”
“100层的家政会处理的。”云枢用胶带封上了最后一段管路，把桶里的甲醇灌进了无人机的燃料箱。
随着烟雾从一马平川的楼顶消散，一架吊着塑料袋、歪歪扭扭的无人机一头栽进了平安里西南侧的违章建筑群里。
……
云枢的家里，大大小小的风扇在塑料的糊味里演奏着交响乐，为这间铺了地砖的毛坯房，注入了为数不多的人味——可这间毛坯房的厕所今天有点漏水。
普丽娅和林璇坐在刚从楼下送来，还没来得及拆开塑料包装的新床垫上，一边听着厕所中传来的敲击与咒骂声，一边拆着楼下“百家味”送来的外卖。
“我叫林璇，是一个生理工程师，有需要的时候，你也可以当我是个医生。”林璇在油纸包装上撕了个口子，正一股脑地把里面混着米粒的豆芽、土豆、辣子鸡往口里挤。
普丽娅看着朝自己伸手的女孩感到有些恍惚，对方全身的血污与灰烬让她很难视而不见，她感到自己正与两个神人共处一室——一个伪装的神人、一个真诚的神人。
“普丽娅·舒雅，云枢的……同事。”她有些尴尬地在包装盒上蹭了蹭右手的油渍，轻轻碰了碰林璇伸来的手。
“舒雅（Shunya）……以后能叫你零姐吗？”林璇歪着脑袋问到。
嘶——普丽娅倒吸了一口凉气，一种中二网名被看光的感觉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思考再三后长出了一口气，认命般点了点头，警告道：“家里可以，不许在外面这么叫我。”
就在这时，伪装的神人从厕所门口探出了脑袋，看向了自己，“帮我找阿玛拉再送一瓶水泥胶呗，这瓶漏气受潮了，不然卫生间地上漏水就得去你家洗澡了。”
她想到了前天在10楼被自己因为疼痛捏瘪的小瓶，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在对阿玛拉狡辩与认错之间选择了赔钱——毕竟今天在云枢这儿蹭了一顿饭，余下了不少零钱。
“云姐，我家还有，前天……”林璇话刚说一半就想起，为了制造已经离开的假象，7926房间她已经回不去了。
“没事，璇啊，你先在我这里挤三天，等新房间空出来你就能搬过去了。”云枢一边把一截胶带贴在墙角，一边走出厕所，把当锤子使的步枪靠在墙角，用手机在门口一扫，“不修了，5分钟热水，身上最脏的先去洗澡，不够喊我再加。”
林璇应了一声，拿着两袋衣服走了进去。
“谢谢你的外卖，最后两口了，你自己不来点？”普丽娅把手中剩下不多的那包椒麻鸡拌饭递到了云枢面前。
云枢伸出的左手，在靠近油纸包装口的瞬间突然一翻手腕，用食指在面前少女的嘴角轻轻一刮，然后放进了自己嘴里，“尝点你的味道就够了，你呢，想尝尝我平时吃的东西吗？”
说完她径直走向了墙角的储物架，取了个不锈钢杯子，用凉水兑出了一团冒着泡的淡绿色液体，举到了普丽娅面前，“小球藻味的肠内营养剂，尝一尝？”
浓郁的奶香夹杂着淡淡腥气，闻起来至少比百家味的后厨好上不少，活着吃，死了算……想到这里，普丽娅用食指沾了一点，涂在了嘴唇上，甜腻的感觉像是浓缩的牛奶。
“你的味道也不错，不打算继续解释点什么吗？”她抬起头，对上了云枢深褐色的眼睛。
“平时吃的太单调，肯定免不了会嘴馋，见到谁都想上去啃一口，比如你嘴角的椒香，酥酥麻麻，却又充满愉悦……”看到面前的人眉头越皱越紧，眼睛越瞪越大，云枢叹了口气，灌了口藻汤，换了个稍显正经的语气。
“我的兼职呢，就是让东西在体内进进出出的活，速度上比你想象中快了一点点。”
她比了个手势，让右手食指穿过了左手握成的圈，“我也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所以速度非常的快。”
“就故意不好好说话是吧？”普丽娅冷哼了一声，把空包装放到了一旁，看了眼正被林璇占用的洗手间，习惯性地把右手在围裙上一蹭一抓。
啪——
操操操操操操操，按到扳机了，普丽娅触电般地松开了无名指，朝倒在床垫上胸口剧烈起伏的云枢扑了上去，她感到一只手抽走了自己口袋里的枪，但她只是边撩开云枢的围裙，边对着厕所大喊。
“医生——”
她慌乱的双手在云枢的衣摆下摸到了一块温热而坚硬的物体——防弹插板，然后头顶传来了两个仿佛从牙缝里挤出的字。
“牛逼……”
普丽娅伸进自己衣服摸索的手让云枢僵在了原地，身下少女的鼻息把她刚刚因身体无碍降下的心率拉回了顶点，她感到自己还是有些无法适应亲密接触，只能靠着深呼吸稳定情绪。
当林璇一脸紧张地从厕所探出头的时候，普丽娅的大半个脑袋都钻进了云枢的衣服里，有些手足无措的云枢只是转头挤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没事啦，误会，赶紧洗，洗完轮到我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我走火了，你真的没事吗？”已经坐起的普丽娅低头抚摸着云枢的胸口轻声问到。
“你是真的牛逼嗷，枪都不带保险的，虽然开关不错也没出现反拉……”
云枢深吸了了一口气，把有些变形的弹头放到了普丽娅手心，“算了，好的枪手是子弹喂出来的，再碰到赖账的家伙这么慌张把电用光了可不行。”
她侧过身，取出了一台钢框的手机放在普丽娅手里，“陆通电子（Continental Comm）的20代，北方产的，你回应广播的报酬，配件盒子在门口，走的时候记得带上。”
解开屏幕，主页上的电波图标让普丽娅忍不住打开确认了一眼——繁荣之路，“昨天在7926，果然是你……”
“知道你怕装了这东西被“元+”扫盘发现，变成JCMP遣返的借口，但这台进口货不会有这种问题。”
云枢拿起了一套衣服，走进了浴室，“去和璇想想为什么会有人去7926绑她吧，想出来了帮你解决一周的债务。”
林璇坐在床垫上，翻看着云枢从优净弄来的一堆印着纳伊莱克消费电子（NatElec）logo的旧工服，想到这些衣服都是从和自己一样被开了的倒霉蛋身上扒下来的，她就没忍住叹了口气，拽了条长裤套在了身上。
“撬开7926门的人应该是搞错了，”她看到对着新手机沉思的普丽娅忍不住提醒到，“我和云姐都认为是腿环的定位信号被截获上传到繁荣之路造成的暴露，也就是说他们一开始想绑架的不是我？”
“业主会那边录音也说是误会，”普丽娅看了烟林璇的头发说到，“绑匪不知道抓了现役，运货的也不知道，很可能是去抓上一任住户了，从头骨的碎片来看……也是短发、棕毛，又从来没有过监控记录，很可能是搞混了。”
“上一任，7926之前的住户测过毒血没？是本地的帮派成员吗？”林璇边说着，边从另一条看起来就没洗过的工服口袋里扣出了几张印着复杂花纹的按摩小卡片。
“四道杠，不是冲着器官来的，附近层繁荣之路的情报记录就是她死后断的，你来之前业主会里U金贩子的传声筒把她东西都收走了。”
普丽娅翻着繁荣之路的本地条目说到，“用的是因缘网藏监控的手段，却是U金贩子收的尸……”
“难道是被因缘网开了？”林璇立马想到了失业的自己，让她给普丽娅递卡片的手都微微颤抖。
“这帮人10年前就喜欢边搞仙人跳边在小卡片里面藏病毒了，摄像头一拍就会注入进设备，云姐上一台手机就因为这个被烧了。”
“现在他们搞成了平台，可不止仙人跳了，敲诈勒索，绑架盗窃，五毒俱全。”普丽娅冷哼了一声。
“核心还是那帮监控拍不到的小灰人，外围招了些打手，又在上头给自己找了几个爹供着。”
“我觉得你那儿上个住户就是带了点秘密叛逃了，抓活口等着问私钥呢。”
“那无人机上画的黄鸡又是怎么回事？”林璇举着从鞋架上拿的分趾鞋，学着无人机上那只金色小鸟摆出了一副蠢萌蠢萌的样子，“你叫它金乌帮？”
“嗯，黄鸡物流有限公司，两兄弟和几个飞手搞出来的，主营光纤无人机运货，会炸的也运，”普丽娅撇了撇嘴，补充道，“弟弟觉得‘金乌’必须是金色的，就把商标涂成了只黄鸡。”
“上一个偷他们无人机的是因缘网的人，被炸得找不着腿，希望下一个别是我们，不然以后得离中庭和窗户远点了。”
“三脚鸡，两兄弟……嘶——”在房间踱步的林璇猛地转身，“我初中同学啊这弟弟以前是，三脚鸡不是他飞了半天FPV瞎了眼画的吗？有天还因为这个骑电瓶车把腿给摔折了……”
她捡起墙角那把被云枢当锤子的步枪，拉栓看了眼弹膛，“想不到他居然创业成功了，过几天，我和云姐上门去道个歉好了，顺带打听打听因缘网的事。”
好好好，上门道歉还带着枪是吧？普丽娅感觉一阵头疼，觉得这事大概率没完，得想办法弄把电击发霰弹打FPV，于是默默打开二手平台“v贝（VetusBuy）”，开始找起了难以自制的低膛压弹药。
“璇啊，帮我上几天班呗，工资归你？”云枢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厕所里走了出来，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撩起了上衣，露出了肚脐上方明显的淤青，“捞你的时候好像不小心受了点呃……内伤。”
“好嘞，我来保护你家零姐姐。”内伤，内伤早说不了话了，就差把装病写脸上的暗示让林璇想也没想就先点头应了下来。
看到黄毛丫头这么主动，普丽娅的头更疼了，这下要是和三脚鸡谈崩的主责落她身上，利百家的店里就得多架几把霰弹了。
她开始觉得比起被FPV炸得缺胳膊少腿，自己不如回10楼物流点算了，好像从了老陈去5楼也成了个不错的选择……
